乡下的小孩
我是台湾南部长大的小孩,虽然家里是村子里第一个有电视的,但那个时候跟小朋友玩的时间都不够了,很少待在电视前面。
我爸妈都是小学老师,以他们的薪水养四个孩子,其实不容易。但是父亲觉得我书念的还不错,小学毕业后,为了保证我有比较好的前途,决定要让我念学费很贵的私立学校,那个私立学校在台南市,从当时住的高雄乡下到那里,差不多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可是我只念了一个礼拜,就决定再也不去了。我是个乡下孩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补习,也不知道暑假应该要补ABC。班上同学大半背景相同,她们家长的教育理念、经济水准都差不多,都一起帮孩子报名这所私立中学,所以原本就都认识了,但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觉得有点痛苦,可是父母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要找谁帮忙。记得有英文有一课是This is a book,修女(老师)一开始上就是句子,我真的都听不懂,可是同学们都会,当场我就决定要转学。这是我自己决定的,觉得就应该要转学,非常的痛苦,因为那跟我小学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
上学本来是很美的事
小时候,我都是我们家第一个起床的,也几乎是全校第一个到校的。因为觉得台湾的早晨非常的美,坐在家里的院子就可以看到中央山脉的云雾飘邈,到学校的途中,看到沿路的景物,随着太阳光的照射而千变万化,所以觉得去学校是很美的一件事。
当一个人觉得很美的时候,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是善事,你知道那个“善事”是什么吗?就是看到蜘蛛网上面的露珠,美的像一颗颗的珍珠,就去把弟弟们叫起来,三个人拿着大棉被坐在大门口,那真是比任何电视都还要好看的画面,晶莹剔透、五彩炫目,视界也变得更为宽广。
可是在那个私立学校,上学完全不那么一回事。五点多起床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可是在学校的一整天,则是从早自习开始就读书,吃完饭洗完碗继续早自习,然后开始一天的课程,到了下午五点放学之后后就是晩自习,晩自习之后吃完饭还要继续晚自习,就这样过了三天,这种读书方式实在是受不了,觉得完全没希望,回去就一直哭,心想绝对不要再回去了。
我跟爸爸说不要再回去时,他很生气,因为他以前为了要念书,吃了很多苦,结果女儿竟然不珍惜这样的一个机会,而且这所学校学费也不会退还,印象中他很气,但还是帮我办了转学,毕竟我还是他心头的一块肉。
我的价值在哪里?
记得当时他带我回到乡下的学校时,一路走一边念,念我不识好歹。我当然不识好歹啰,我只是一个乡下的小孩,怎么会去想念那个有什么用?我这样说,不是说父母不能讲小孩,而是你讲太多孩子无法理解的,孩子只会越害怕,因为对那个世界完全不能想像,不能理解,虽然人家觉得我很聪明。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学校不是进教室,而是把我带到教务处。教务处有沙发,在乡下是很严肃的地方,教学组长、教务主任、我爸爸坐在沙发上说着话,我就站在一边低着头,非常认真的听大人在讲些什么。听到教学组长跟主任保证“这个孩子绝对可以提高三年后的升学率...。”。我那时听了,觉得原来我的价值是这个,有种好像被卖掉的感觉。不过现在我不会这样想了,因为长大了,比较能理解别人的立场了。
回到乡下的学校后,第一次月考考第二名,就这样一路念上去。当时舅舅在国中教书,他看到我的考卷说:“我从小看你长大,觉得你很有本事,平常很混,表现不是很突出,可是真正要大考的时候,像一尾龙(台语)会翻身”。我那时心想,我的剩余价值就还是读书啊,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呢?考高中时,因为我大哥考上的是高雄中学,我压力很大,万一我没符合大人的期待怎么办?我的价值是不是少了呢?
被肯定的感觉很重要
记得高一时,数学曾抱一个鸭蛋回家,那天实在是不太敢进家门,因为爸爸的数学非常好,而且常常自夸这一点,常跟我们说,你爸爸是因为穷,不然我现在也是个什么博士。他们大专联考那年,数学非常的难,全台湾只有七个人可以解开那个题目,爸爸就是其中一个。有这样的父亲,我却抱个鸭蛋回来,而且我念的还是台南女中,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拿鸭蛋回家,我怎么敢进家门。可是还是得进去啊,进去之后就把房门关起来,因为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我的难过,因为我们的教育很少教人如何好好的说清楚自己的感觉。爸爸下班的时候发现我躲在房里不出来吃饭,就问我怎么了,因为我说不出内心的感觉,只跟他说我数学“没考好”,因为鸭蛋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真觉得很羞愧。
可是怎么样我也没想到,爸爸竟然跟我说:“我觉得你有救了,考零分竟然还会难过”?我觉得他说的那句话,真是爸爸人生改变的一大步,他的话里头有一句很重要的内涵,表示我是真心有想要学好数学。因为这样的用心被肯定了,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数学成就就平步青云,到三年后联考结束的那一天,我的数学老师拿着数学联考考卷对我说:“陈彦玲,像这种题目,如果你没考100,最起码还有70...”。(未完,待续)◇
原载于: 〈台湾〉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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