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马:谁“改”谁的“良”

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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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1月15日讯】李自成在中国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尤其是对他前后不同的“定论”,可以看出时世的不同变化。在人人尚“左”、“革命”盛行的年代里,李自成几乎就是救苦救难的“圣人”,以至于以他命名的历史小说成为红色年代里唯一一部“御批”创作的小说;而自上世纪90年代以降,人人言必称“改良”,“告别革命”成为新的时尚,李自成又重新沦为“贼”“寇”,成为“暴力”的代名词。

其实,就李本人的身世和作为而论,他当然不是推动历史进步的“英雄”,但也不是天生的暴徒。李自成的老家陕北,地处苦寒的黄土高原,土地贫瘠,降雨稀少,而明末的税收和“加派”是按亩征收,不考虑实际产出,再加上无休止的徭役和名目繁多的搜刮,使得农民整村整村地逃亡,而当时的朝廷就像后来的独裁者一样,一有“人祸”便委过于天,不但不想法救济,反而加征三饷(辽饷、剿饷、练饷)不断,明征之外有“私派”,“私派”之外还有“火耗”,弄得民不聊生,纷纷“相聚为盗”。但即使百姓相率为食,“有司”还在“严为催科”!这说明世界上根本没有纯粹的天灾,无论水旱蝗害,背后都和专制政府的黑暗和贪婪分不开。

因而,就实际而言,把农民军称作“农民革命军”、“义兵”或“贼”、“寇”、“匪”、“盗”都不准确,最准确的叫法就是“饥民”。“饥民”当然不是骄傲的资本,但也不是天生的耻辱;抢粮(农民军自己称“打粮”)肯定不是一种荣耀,但当各种通过诚实劳动糊口的途径被一一堵死之后,抢粮吃几乎就是一件无可非议的壮举,至少不比那些将别人碗里的饭夺走的人更无耻。也就是说,“造反”的目的不是效忠某个个人或某种“主义”,而是自己的肠胃。简单地讲,就是为了请客吃饭。

诚然,革命,打断了社会的正常积累,浪费了既有的物质资源,破坏了既定的文化创造秩序,不说别的,单是革命要死人这一点就足以使我们认定,改良比革命好。问题是:谁来改良?怎么改良?说简单点,就是谁“改”谁的“良”?是李自成“改”崇祯的“良”,还是崇祯“改”李自成的“良”?从法理推断,崇祯有义务而且有可能“改”李自成的“良”。他可以、而且能够对他王国疆域内的一切臣民、事务进行符合他意愿的改良。可李自成,一个驿站服务员,怎么“改”崇祯的“良”呢?是通过立法?选举?弹劾?罢免?还是上访?检举?或者是在李继迁寨搞一个基层民主试点,成功了的话,再依次向米脂县、延安府、陕西省乃至全国普及?如果这些都不可能,而且也不能造反──因为造反是一种暴力行为──,那么,对李自成来说,剩下的恐怕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等死,如果等死也算一条路的话。因而,当后来提倡“非暴力”的人不分施暴者和反抗施暴者,一例嘲笑挖苦以自高时,我觉得对后者本身就是一种“暴力”,一种“语言暴力”。实际上,无论古今中外,改良的主动权始终在强者,即政府手里。套用现代经济学的说法,崇祯是这个帝国的“法人代表”,他有权对这个帝国范围内的一切生命、财产进行重组、关并、划转甚至宣布破产。但他在起义之前和起义之后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严令“催征”而已。

中国要想走出“以暴易暴”、“治乱循环”的怪圈,就必须抛弃几千年来“只换屁股,不换龙椅”的革命方式,必须寻求一种和平渐进的方式来切入世界文明进步的潮流。这没有错。问题是:我们在抛弃传统“治乱”模式、寻求外部资源的过程中,是否一定要将几百年前这些走投无路、被迫铤而走险的祖先妖魔化?也就是说,我们在品评这些历史人物时,能否多一点理解、少一点苛责?多一点设身处地的悲悯、少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高谈阔论?

我认为,在这儿,一些“非暴力”的提倡者混淆了两种伦理关系,即针对自己的暴力和针对别人的暴力。一个人可以放弃“针对自己的暴力”的暴力反抗权,采取他认为合适的方式,包括投降、顺从、谈判甚至“认贼作父”等一切“非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当这种暴力针对的是第三者,任何人都无权要求受害者──即“他者”──“放下武器”。具体到李自成的问题上,就是一个人可以当饥饿和公开的抢掠袭来时选择“逆来顺受”,但无权要求别人“坐以待毙”。不管他用多么好听的理论来劝阻别人“告别革命”,在我听来,都像新版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转载自《民主论坛》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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