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青﹕中国人所不了解的李登辉(6之1)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9月25日讯】“他已经忘记了曾做过总统”
在海内外中国人的媒体上,对台湾前总统李登辉的污辱、谩骂和丑化已经不计其数,汉语中找得出来的骂人话也几乎被用尽了。于是一个一手促使台湾发生了从独裁走向民主这个本质性变化的人,被中文媒体妖魔化到远比当今中国的独裁者江泽民还可恶的地步。在中国人中,我的资讯应该不算太贫乏者,但对李登辉,却从未读到过任何中国人写的正向描述和评论他的文字。
今年台湾大选前后,我曾数度到台湾,并有机会参加了李登辉先生主持的几场论坛会。通过近距离地观察,并和他交谈,我发现真实的李登辉和我从媒体对他的报导中而得出的先入之见有相当大的差别;而且作为卸任总统,一个没有任何行政权力的平民,李登辉在台湾民众中的受欢迎度是远超过中国人想像的。但上述这两点,并没有促使我想写他,因为写曾经是当权者的人物很难把握。
导致我对他发生兴趣,并决定写一写他的原因,是由于在餐桌上听到的他的两句话,而由于这两句话,我自认为发现了李登辉为什么能不走独裁之路,一手促成台湾民主化的最大原因(因为就这个原因,我没有看到过任何深入报导和分析,所以自认是我的发现);而且就李登辉为什么能当上总统,我也得出了和媒体报导、甚至和李登辉本人不同的结论。
●他的性格很像达赖喇嘛
这是两句台湾人可能早已熟悉、不足为奇的话,但对我来说,却不仅新奇,更引起我深深的思考。在一次论坛会之前,李登辉和彭明敏先生宴请会议的发言人。在一桌纷乱的“杂谈”中,我忽然听到李登辉说,“我当总统是很偶然的,不是必然的,真的。蒋经国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死掉的。他死掉也不一定要我当总统咧。”
这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中国人大概没几个没有听说过那个关于李登辉怎么当上副总统的“你等会儿”的政治笑话,那种从台湾传出、作践李登辉的笑话,他本人也一定知道。尤其是国民党元老们一直打压李登辉,渲染他不配当总统;那么李登辉本人似乎应该坚称,总统本来就应该是他当的,必然是他当的。可他居然轻松、随便地谈起,他当上总统根本就是偶然的。
在后来的观察中发现,自然和率性,是李登辉的一大性格特色。我原来一直以为他是个呆板的、不苟言谈的农业专家,而且当了十二年的台湾总统,言谈必定满口官腔。但他几句话就露出了那种“性情中人”的本色。更形象点地说,他的性格很像达赖喇嘛,率真、不做作,既无城府,更无防人之心。我曾多次采访达赖喇嘛,坦率地说,他的个人性格远比他“中庸之道”的西藏理念更吸引我。而李登辉居然也是这种性格,难免令我感到惊奇。
因为这种性格的人,(除非像达赖喇嘛那样转世)在权术斗争激烈的独裁国家虽然有时也可能攀到高位,但经常会在某个重大事件中,由于不够老谋深算而被排挤掉;即使在民主国家,也会由于太耿直、率真,政治手腕不够高明,而被对手击败。但李登辉居然能在独裁和民主的台湾都坐到总统高位,期满卸任,多少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虽然他颇为吸引人的性格,引起了我很大兴趣,但也没有想写他;觉得台湾有很多人熟悉他,写过他了,而我的一知半解,实在不到凑热闹的程度。但他的另一句话,决定了我这组文章。
●祈求上帝的帮助
在一次论坛会结束后的晚宴上,我问了李先生一个问题,“当年你哪来的胆量,敢提出‘两国论’,说海峡两岸是‘特殊的国与国的关系’?”由于李登辉提出两国论后,引起海峡两岸的轩然大波,也引发美国学界和媒体的争吵,我写了篇题为“李登辉和皇帝的新衣”的文章,说李登辉提出两国论,就像《皇帝新衣》中那个孩子,说出了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但现实就是这么荒谬,瞎子都看见的事实,就是不容人说出口。而说出一个简单的真实,常常得具有巨大的勇气,并付出很大的代价。
“个人是很渺小、软弱的,”李登辉回答道,“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勇敢,我是个基督徒,在脆弱、困惑的时候,就去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的帮助。”
我必须承认,他低沉而若有所思的回答,给我的感觉是具有震憾性的。当时我正集中精力思考基督信仰的问题,在经过了共产党三十多年无神论的透彻洗礼之后,又在美国目睹一个有神论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再经过十多年理性、感性和灵性的挣扎,对基督信仰的重要性和跨入基督教大门的艰难性的感触,大概是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所难以理解的。
虽然我后来了解到,在台湾几乎任人皆知李登辉是虔诚的基督徒,但在中国人中却并非只有我孤陋寡闻,回美国后我问了几个朋友,没有一个知道李登辉是基督徒。信仰对李登辉的人生、政坛和今天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它对台湾的意义是什么?对中国今后的民主之路有什么启示?我对这些问题的兴趣几乎超过了对当时正热火朝天的台湾大选。
于是借晚宴机会我向李先生提了很多问题,他则兴致勃勃地有问必答,对任何问题都极为坦言,使我把聚餐变成了一次非正式的采访。从蒋经国,到鲁迅、达赖喇嘛、张学良,到台湾大选、公投制宪,他对任何话题都侃侃而谈。我为他的坦诚而惊奇,对旁边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谭若思(Ross Terrill)感叹道,“他可真坦率,真敢讲话。”谭若思悄声地对我说了一句精彩的评论,“他已经忘记了他曾做过总统。”
这个已经忘记了,或不感觉他曾做过总统的人,在他的书里,在我后来的专访中,对自己的人生、信仰和使命则清晰如昨。
(原载《开放》2004年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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