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六)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7月6日讯】(3)暧昧的狡黠
这天刚分完温开水,过道里又热闹开了,姜小娄冲外面喊:“订盒饭啦,有订的没有?”
“订,订。”外面应了两声,肖遥和牛哥的进了门。牛哥可能因为蹲地上干活的缘故,腰还佝偻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呲牙咧嘴地往起拔自己的身子。
“卢管教,您值班啊!”左首不远处传来细细的声音,这是我进来后第一次听到女人说话,不禁有些振作和疑惑。
姜小娄对我说:“女号的又发骚呢,6、7号都是小浪逼……订下礼拜的盒饭,你要不要?”
“当然,多少钱?”
“10块一份,一天20。”我算了算,看一眼旁边的肖遥,脑瓜一转说:“订五份的吧,你我,缸子、阿英,还有号长,我请了。”中国的小知识份子,在这种时候的机灵劲还是有的。
肖遥立刻把手里的饭票塞回兜里,憨厚地一笑:“那谢了啊。”
姜小娄白楞他一眼,没说话。
“卢管。”大家跟监督订饭的卢管教打招呼。
“卢管,我订5份,这是三百五的钱票。”
卢管没接我的钱,怪怪地看我一眼,问肖遥和姜小娄:“你们掐巴人家了?”
姜小娄紧说:“没有,真的没有。”
肖遥递上几张钱票说:“我没叫他给我订……卢管,我订1份。”我心里不觉生出几分厌恶,觉得肖遥这人太没劲。
卢管没理肖遥,冲我说:“你家里钱大风刮来的?都给谁订?把他们叫过来!”
我急着解释,卢管不管那套,坚持把缸子和阿英喊了进来,俩家伙一脸困惑地望着卢管,卢管说:“你们叫麦麦订盒饭了?长那脑袋了吗?还吃盒饭,吃你妈的逼!”看上去挺文气的一管教,张口给人家开那样龌龊的功能表子,我多少有些诧异。
缸子和阿英一脸无辜,忙不叠地辩解,卢管果断地说:“麦麦,甭怕他们,谁欺负人你告诉我,我收拾不死他!订你自己的!”
卢管一走,我就说:“这事闹的,我一片好心,还给你们找骂来了。”
姜小娄先跟缸子和阿英说了事情原委,然后对我说:“麦哥,够意思,冲你这一亮相,兄弟服气。”缸子和阿英也都表示看出我是“走朋友道儿的”了。
我忽然发现,我的面子已经做足,花不花钱倒在其次了。回过头想,要是在13号也来这套俗的,伟哥和大个儿也要喜欢上我的,而且,要是我不跟大史要那几百块钱的代金券,大史也会喜欢我一下呢,妈的。我不是一个书呆子,我知道人有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些暧昧的狡黠和枝节上的妥协,对我并不意味着过于艰难的选择。
几天后,新的一周开始了,终于给弟兄们过了个开斋节。
盒饭按时供应上来,我的购物单也变成了实物。大家都很兴奋,先往肚里狂塞一通,风卷残云,都打着爆发户的饱嗝,缸子还煞有介事地问“有没有牙签”。
那些没有“收入”的在押人员其实是很“可怜”的。没有收入,最常见的有两种情况,一是家里确实困难,一是屡教不改的多次犯,家里寒心了,干脆撒手不管,生灭由他。这两种人,如果再缺乏适应环境绝处求生的“过人之处”,一准捱得凄惨。
是主动奉献,还是等候掠夺和盘剥?每个人都要面临这样的抉择。不过,我对姜小娄他们开放我的物质世界,并没有工于心计的背景,更不是出于慈悲胸怀,凭的就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走“哥们儿义气”路线。当然事实上这条路线给我带来了明显的好处,不仅很多应该“按部就班”接受的“帮教”程式都免了,而且使我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拿人手短吃人口短嘛。
看着在小恩小惠面前向我兜售友情的家伙们,暗暗地,我不禁有些凄楚的得意了。
(4)有人罩着
黄三来看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黄三是刑警队的马弁,我高中同学,关系不薄不厚,这厮干事生猛,就是不工于心计,所以戴着大盖帽混了十年,还是个小刑警。不过黄三资格老,消息灵通。程刚第一次找我调查时,我就先找这小子摸的底。
施展走后,我的生活象被挖空了一角,每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潜意识里,我盼着施展的案子早一天浮出水面。社会上在流传我送走施展的各种版本,应该是施展走时,在公司门口被熟人看见了。我想,公安的人找我,时在早晚。
大概过了俩礼拜吧,午前,我的电话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是本地的。
对方说:“我是刑警队经侦科的,我叫程刚,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施展的事儿吧?”我单刀直入。该来的总要来,心里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但我还是赶紧给黄三挂了个电话,探探虚实。
黄三说:“你小子咋跟施展搅乎一堆儿去了?”
我说是例行调查,找我的是经侦科的程刚,这人怎么样?
“外粗内细,你说话小心点,别耍小聪明,没事给自己找出事来,我们这些人眼可贼着呢。”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程刚见了面,一个倜傥英武的汉子。
握了握手,使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罪犯。
“听公司的人说你还是作家啊,一个月光稿费就2000来块。”他赞赏地说,我心里的那根弦可没有放松一点,我明白他们的策略。
我笑着说:“他们吹呢,那样的话我还上什么班,给老外打工,弄得自己整天跟孙子似的,我有瘾啊?”
程刚笑了,顺手递给我一杯水。不是什么好茶。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施展的事?”
“是我送他走的。”我看了一眼程刚,有些窝火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惹了祸,这小子不存心给我添堵吗?”这一招是当年被游平的案子牵连时,我的武术教练教给我的,他说面对公安的问讯,要能主动交代那些人家可能已经掌握的东西,显得自己态度好,也容易让他们觉得你诚实和无辜。
那年,当他们刚把那些大字报、小字抱们摊在我面前,不等他们开口,我就天真地说:“呦,这不是我以前写的吗?不是说秋后不算账么?怎么又来了?”对面的便衣就惆怅地笑了,说我们今天找你不是为这事,我说那你们拿这个干什么?我们找你了解一点游平的事,那家伙一边把我的旧账推过一边实话实说了。
现在,程刚也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和当初的便衣如出一辙。他喊了一嗓子“小贺”,一个浓眉大眼的胖小子拿着记录纸进来了。
程刚暗示了一下调查的进度,接着说:“谢谢你帮助我们调查啊。”
“应该的,公民嘛。”
程刚脸上堆着笑:“你什么时候送施展走的,去哪?”
我如实回答。我知道他们找不到他,施展早已离开珠海,他到那里,也就办张假身份证就开路了。施展给我来过电话。
又谈了些磨皮蹭痒的问题,称他们还没有宣布结束,我开始转守为攻:“听说施展是因为诈骗?”
程刚笑着说:“我们还在调查,现在没有结论,你也甭瞎猜。”
“反正我这心里挺复杂。”
“怎么?”
我正色道:“如果施展真的是负罪外逃,从公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们尽快将他绳之以法,从朋友的角度讲呢,又有些希望他能够逍遥法外。”
几个警察表情各异笑起来,没有人接我的话茬儿。
我从经侦科一出来,黄三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一直瞄着这边呢。我告诉他没事儿,黄三说:“用不用我给你关照几句?”我说:“关照个屁,你以为我跟施展真有事儿啊?”
现在黄三终于看着我进了局子,忙不叠跑来给我开现场会。
“你小子有一套!最后还是混进来了,操,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黄三隔着铁门,从栅栏口教育了我一通后说:“你这案子大不了,十有八九能判缓儿,你塌实在里面呆着先,外头我们给你使劲。”
他轻敲了一下门,故做神秘道:“这里没问题,我跟卢管绝对关系到位。”
最后他朝院里望了两眼,威严地说:“这是我哥们儿,都照顾着点,谁碰麦麦一个头发丝我碎了他!”
其实我还哪有什么头发丝可碰?全剃了。
黄三走后,我心里不自觉洋溢着小市民的得意。在特殊环境里,能有人“罩”着是很提气的,这里面讲究“关系”,比社会上有过之无不及。
姜小娄先刺探了一下我跟黄三的关系,才说:“抓我们那天就有他,这小子揪着我头发,往警车里塞,跟拽一死狗似的,疼的我眼泪都蹿出来了。”
“你想让警察叔叔抱你上车?”缸子戏谑地问。
“操!我刚进来那天晚上,没叫他们打死!铐桌子腿上,大黑驴鸡巴(橡胶棒)照腿肚子上砸呀,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天那形象。”阿英笑着,象在讲别人的糗事。
大家乘兴讲了不少警察刑讯逼供的例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反而觉得很正常,在外面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也经常听说,中国警察对法治和人权的漠视早不是新鲜话题。不过,从媒体上看到,那时侯武汉和沈阳的公安系统已经开始试行非刑讯的“零口供”讯问模式,允许被告和“疑犯”“保持沉默”,虽然引来颇多争议,但毕竟代表了司法进步的曙光。
我把这个资讯传达给大家时,没料到竟然招来一片否决声。
姜小娄首先发言:“学人家香港录像片呀,没戏!就中国警察那素质,没口供,靠玩证据他们玩得起吗?拿电棒找证据多省事!”我差点就告诉他香港也属于中国。
阿英现身说法:“打!中国这犯罪分子就得打,一打就灵,要不他不招呀,死鸭子,他真嘴硬啊!”
“没错,尤其象咱这抢劫的,还有就是强奸、盗窃的,你不打,就出不来玩意儿,杀人的就更甭说了,掉脑袋的事,不动真格的,不折腾得他生不如死,能招吗?!”缸子激动起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二位不是疑犯,而是人大代表了。
肖遥发言道:“中国就是没有法治,把人不当人。”话题有点假大空,扯远了。
姜小娄不屑地说:“你进来以后就不是人了,犯人还是人呀?”
阿英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还不是犯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别臭不要脸了。”缸子批评他。
阿英笑得很好看,坏坏的样子,使我想起一个挺可爱的小学同学。
姜小娄有几分困惑地嘟囔道:“老当嫌疑人也不好受啊,我都进来仨礼拜了,怎么还不下捕票?”
“快了,”缸子说:“阿英咱们几个差不了几天,一个捕了,跟着就全来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啊~~捕了就有盼头啦,赶紧下队就享福了。”
缸子一直锲而不舍地宣传“下队”的好处,缸子说下了“队”,就不用整天圈在一个小屋里闷着了,每天出工收工就跟国营工厂一样,收了工可以随便找哥们儿聊天去,泡壶茶,门口一坐,山南海北胡扯,牛逼随便吹。关键是伙食上去了,除了关禁闭,看不见窝头,弄得阿英和姜小娄很向往,恨不能赶紧被判刑,变成真正的罪犯。
(待续)(//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