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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四面墙》(二十二)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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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7月26日讯】(9)敏感话题二-压制篇

过年“放假”那些天,张金宪每晚都盘在铺上练一套功,也没人管他,管教一天也不露一次面,庄峰也不把他当回事,天天除了睡觉打牌就是拿鸟屁寻开心。鬼子依旧对老张充满热情,不断求他给自己肚子里也“下”个轮子,张金宪说你只要真心修炼,那个轮子自己就跑你肚子里去了,到时候就不用你练它,它每时每刻都在练你了。

我看出鬼子纯粹是在拿张金宪找乐。张金宪跟傻子似的,一点看不出来,还诚心诚意诲人不倦地给他讲法呢。

大概初七吧,傍晚时候广播通知,要求全体嫌疑犯准备认真收看焦点访谈,说有重要新闻,每个人都要写感想。庄峰一边骂,一边笑着说:麦麦今天这任务又交给你啦?

那天,我们在电视里,和全国人民一道,看到了法轮功痴迷者在天安门自焚的录像,庄峰看那冲起的烟火,感叹道:“够艮啊,比他妈邱少云还有杠儿!”

阿英看着躺在医院里的陈果姑娘,惋惜地说:“多好一丫头,楞给糟践了,这要是落我手里都没有这么惨。”

张金宪靠在墙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庄峰“嗨嗨”两声,把他的眼皮叫开一条缝,庄峰假正经地训斥:“看看,你们法轮功都自焚了,你还睡!”

鬼子忧伤地问正在冷笑的张金宪:“老张,你不会走火入魔吧?”

张金宪哼哼冷笑着:“这是假的,你们别信,法轮功学员永远不会自杀,自杀的就不是法轮功,这是污蔑!每一个真心修炼的人都明白。”

庄峰眉头立耸,窜上去给了他两脚:“操,那还烧着呢,你还嘴硬!你他妈还是人嘛!我就看你们这种死鸭子嘴的人来气。”

张金宪被踹得头在墙上撞了一下,没事人似的重新坐好,还是冷冷超然地笑着,好一副仙风道骨。

赶上卢管教值班,焦点刚访谈完,他就趴窗口采访张金宪:“有什么感想啊?”

张金宪不屑一顾地说:“这是政治欺骗,蒙蔽不了我的眼睛。”

“瞧你那德行,还跟我拽文词儿,事实面前你还狡辩?我看你也走火入魔了!”

“什么叫事实?刘少奇被打成工贼的时候,有事实;后来给他老人家平反的时候,也有事实。我经过见过,不上那个来回儿当,最要紧的,是我坚信法轮大法是正法!”

卢管教一撇嘴:“你让大伙看看,你这副嘴脸,跟猪八戒二姨似的,还‘法轮大法是正法’呢,就冲你,这法也没个正!”我们都或真或假地陪笑起来。张金宪也不以为然地笑了。

“张金宪,”卢管看着他,死心塌地地说:“别人都说你们顽固不化,我还就不信邪,我还就跟你接对子了,非把你转化过来不可。”我发现一般管教对张金宪态度还算温和,我那个时候是把他们划分为“政治犯”的,觉得政治犯享受跟我们不同的待遇也很正常。

卢管又把目光转线我:“麦麦你读书多,有空给他讲讲道理。”

我笑着说弄不好别再让他把我转化了吧。

卢管笑起来,也没多搭理我和张金宪,只是跟庄峰强调了一下写感想的事,就走了。一会儿又跑回来:“那个谁——张金宪啊,也得写一份!”

庄峰把一打信纸往我面前一扔:“给逼的糊弄一篇,往狠里骂,好过关。”

我笑道:“峰哥,这法轮功录像我看着就恶心,我想起当年中央台放那些六四录像来了,肯定是他妈精心剪辑过的,糊弄老百姓啊。”

庄峰笑道:“操,你可别那麽写啊,我不跟你说了嘛,瞎诌几句就行,他糊弄咱,咱不会糊弄他,跟政府就他妈这么回事,谁不明白啊?”然后一掉头:“张金宪,你也快写,发昏当不了死!”

张金宪看一眼扔到眼前的纸和笔,淡然一笑:“简单,我的感想就两个字:谎言。”

庄峰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嘴巴:“我给你好脸儿了是吧?政府布置的任务你不给我完成,不是反政府,你他妈这叫反我!反我比反政府还厉害!你知道吗?快写!”

鬼子则好奇地凑过来:“麦麦,89年闹动乱你也去啦?到底怎么回事啊?”

“让我说实话?”

“操,那可不咋的?说瞎话我用问你?电视报纸上不全是吗?”

我环顾四周,笑道:“我知道这里都是什么人,有没有想立功的?知道吗?89年那阵,就是你们东北的一哥们儿,就因为说了四个字,就给判了十年。”

我越卖关子,鬼子越着急:“操,你就赶紧跟我聊聊吧,哪四个字?”

“血流成河。”

*
转天的形势就紧张了,卢管上午进来就吓唬张金宪:“越给你脸你越来劲了是不是?就你牛逼,瞧你写的鸡巴感想,好像你们犯法还有理呢!”

张金宪还是一副高傲的脸孔:“你们的法不叫法,我心里只有一个法,那就是老师的……”

卢管出奇制胜地一个嘴巴,把老张的后半句给拍回去了:“呆会我拿电棒给你洗洗脑袋,你就知道什么叫法了。”

张金宪临危不惧,淡漠地一笑:“大法弟子死都不怕,还怕坐牢挨电棒?那些东西治人不治神。”一旁的人嘲弄地笑起来。

卢管受了刺激似的缩一下头:“呦呦,没看出来呀,这里还关个神仙,你赶紧飞出去呀?你那师傅要有本事,咋不把你们全救出去?他还跑什么?我看你真是一脑瓜子大便!”卢管用力戳着张金宪坚硬的头颅:“你咋不动动脑子?”

“老师在考验我们,这也是我修炼道路上必经的魔难——魔鬼的魔。”张金宪强调着。

“操,你快把我气神经了,跟你们这种人着急都侮辱我的智商。”卢管气急无奈般地笑起来,我们陪着笑。

卢管转向大家:“公布一条纪律啊,所里刚开了会,专门讲法轮功的问题,这是个大事,谁也别当儿戏。一会还得送来两个法轮功的,大伙不许跟他们瞎聊,找乐都不跟他们找,淡着他们,孤立他们!还有,庄峰你监督,严禁他们练功,他们写的信,你先看一下,胡说八道那个就别往我手里交了,省得我费劲给他们撕了。”

张金宪鄙夷地“哎”了一声。

卢管同样鄙夷地看他一眼:“你还别那麽多臭毛病,有你哭的时候。”

“我会笑到最后,大毁灭的时候,迫害大法的人将无处逃身,新世界不会容留他们,哭都没用啊。”

卢管一边说“神经病”,一边忍俊不禁地笑着,走了。

张金宪听铁门声一响,悲哀地说:“迷途不返,报应不远啦。”

庄峰喊道:“你他妈闭上你那臭嘴,几天没刷牙啦!告诉你啊,从今开始,你再给我铺上画符,别怪我不客气,鬼子阿英,你们也别跟他瞎掺和了,有什么鸡巴劲?”

(10)敏感话题三-决斗篇

下午一听见门响,张金宪就眼睛放光地从豆子堆上擡起头,看着刚送来的两个新人友好地笑。

“捡你豆子!”庄峰呵斥。

两个人,一个姓聂,一个姓白,都四十朝上的岁数了。

姓白的那个打一进来情绪就很低落,整天唉声叹气。他说他丈母娘、老婆和小舅子都进来了,家里就留俩上学的孩子,门市部也关门了。老白说他其实没掺乎什么事,是他老婆、小舅子和丈母娘非要去北京上访,他就开车送了他们一趟,最后让派出所一块从北京给接进来了。

姓聂的比张金宪还顽强,见了管教就给人家做工作搞“策反”,被骂急了就叫嚣自己不是人,是神,旁边的张金宪和老白就皱眉头,说跟“常人”不能这样说,是神也不能告诉他们啊,那样他们更不理解了,“常人”的层次太低,容易更深地误解“大法”,反而帮了倒忙,起不到宣扬“大法”的目的。回来两个人就一边切磋一边批评老聂,老聂还不太服气。庄峰对老聂的反叛意识很愤怒,经常给以肉体上的打击,老聂不以为然,只说庄峰的“业力”太深,庄峰说我就他妈是一魔鬼,就要治你这个神儿!

没几天,老聂就被调到别的号了,换来一个年轻的,也姓聂,看那眉眼,倒是舒爽,甚是慈善,庄峰只说了一句“别闹妖啊”,就没有多难为他。

没想到这个小聂还是个“辅导员”,修炼的层次比张金宪等人更高,思想更坚不可摧,好在人家不折腾,不多说话,悄默声地当着号房里法轮功小组的精神领袖,不断给张金宪和老白输送精神养料,指点迷津。

小聂是高中老师,这么一折腾,结果肯定要“下岗”了,他的老婆孩子和老爹老娘都来过看守所不直一次两次,他们搞“特殊化”,可以跟家属见面,让家属和政府一块转化他们,我们就不行了,在拘审阶段不能跟外面接触。小聂说他家里人那次在管教室跪了一片,痛哭流涕让他说一声“我不练了”,他都没动心,最后老婆跟他离了婚,老娘一病不起。

庄峰说操你妈的,你还是人吗?

小聂感慨地说:“我也可怜他们啊,可怜他们还在人中迷。”

老白和张金宪很崇拜地望着他,真诚地说:“我们还是没有你修的精进啊。”

我说峰哥你也别理他们了,只要他们老实干活,不闹杂就得了呗。

庄峰说你别看我跟他们叫唤,打心眼里,我还真佩服敢较真的人。

几天后政府对在押的法轮功人员有了动作,不断地提讯,推心置腹地给他们做工作,说只要写出悔过书和保证书,就可以立马回家,既往不咎。

鬼子跳着脚说:“操,要知道我也练了,这么简单就出去啦!”

可是,那几位楞没一个人写,老白好像有些动摇,被小聂和张金宪一教育,立场又坚定起来。管教眼睛尖啊,看出这里面的猫腻来,由卢管和韩教导轮流找老白谈心,又拿来他老婆的悔过书和家信给他看,告诉他他老婆已经回家了,老白就又活了心,在卢管最后一次找他后,就再没回来。

卢管进来宣布:“白某某已经回家了!张金宪,你们两个看到政府的态度了吧,给你们多么宽松的政策!时间有限,机会就一个,你们好好想想。”

事后张金宪怏怏不快地说:“老白太浮躁,禁不住常人中的诱惑啊。”小聂轻声道:“这都是个人的缘分,不要强求。”

吃饭的时候,张金宪说:“我不吃了!”我们都没人理他,爱吃不吃,窝头正不够抢呢。

下一顿,张金宪还是不吃,庄峰说:“你是不是绝食呢?别他妈找不自在呀!”

张金宪说我就是不想吃。

“饿死你老逼,你这样的,埋哪也就臭块地。”庄峰大口嚼着精肉火腿,翻愣着眼珠子道。

我跟小聂说老张是不是真绝食呀,你劝劝他,多没劲啊。

小聂平静地啃着窝头:“在法内,我们不强求,不执著,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是个人问题,别人不好参与意见。”

我心说这人咋这样啊,整个冷血嘛。

张金宪绝食是绝食,豆子不少捡,精神还挺矍铄,谈笑风生的,就是胃里往外反味,酸臭酸臭的。鬼子说你可能真不是简单人,俺服了幼。

庄峰说甭理他,这叫回光返照,马上就翘辫子咯屁朝梁了。

卢管来巡视,庄峰心不在焉地告诉他:“张金宪那傻逼绝食呢,三天了。”

卢管一听,眼珠子都红了,破口大骂庄峰:“你还二次犯你?!屁事不懂,这么大的事不早汇报!”

后来听劳动号的讲,那边已经有两个绝食的,折腾得所长都快拉稀了。

卢管进来压着火问张金宪:“你什么意思啊?挺大人不懂好歹咋着?”

张金宪面色红润,笑道:“卢管您甭担心,我好着呢,就是不饿。”

“你又不是我儿子,要在外边,你死了我都懒得多看一眼,你别在这里给我添腻行不行?”

“我就是要政府给我们平反,不平反就不吃饭。”

卢管上去一个嘴巴:“平你妈的脑袋反啊,赶快给我吃饭!庄峰你给我盯紧点!什么玩意儿?”

不管谁怎么说,张金宪就是不回头。庄峰每天吃饭前都要敲打他几下,卢管和教导更是跑得勤谨,张金宪还是那个条件:给大法正名。

第五天头上,我们正趴在铺上看电视,门一响,呼噜进来一帮人,副所长,卢管,医务室的警察,还有四五个劳动号的,我们都惊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金宪,今天吃饭了吗?”

庄峰汇报说没有。胡子拉碴的张金宪笑眯眯地说真不饿,卢管您甭担心我。

副所长又跟他来了两句大道理,张金宪还是笑眯眯不理会。

那个医务室的过来就猛抽了他几个嘴巴:“操你妈的,大冷天的,我容易嘛,从家里骑摩托赶过来伺候你!我跟我爹都没这么孝顺过!瞧你那揍性,一嘴臭气,粪坑似的,满脸胡子拉碴,鸟窝似的,还是个人嘛,整个一火星叔叔马丁!”我偷偷笑起来,这警察知识还挺渊博。

副所长说:“行啦,别跟他费话,灌!”

几个劳动号的立刻扑上去,把张金宪仰面摁在铺上,张金宪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知识渊博的医务警上去把一个塑胶软管扑扑塞张金宪鼻子眼里了,像在通下水道,又野蛮又麻利,看得我心发紧。张金宪痛苦地哼唧了一声,挣扎不动,一个劳动号的把一小盆温热的奶粉倒进软管一头的漏斗里,奶粉顺利地从鼻孔流进张金宪空洞的胃中。事毕,医务警熟练地一抻,软管嗖地从鼻子里就出来了,张金宪不由哎呦了一声。

我想,那傻逼警察手也太快点了吧。简直没人性。

张金宪从铺上仰起身,用手摸弄着鼻子,茫然地笑一下,似乎还不太清楚刚才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卢管满意地说:“你不吃饭,是不是嫌伙食不好,等得就是这奶粉呀?”

医务警期哼哼道:“还不吃饭,天天灌!想死可没那麽容易!”

副所长转向小聂:“你这两天想得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可想的,谢谢所长关心。”

“行啊,那就等着判刑吧,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正说着,张金宪急步跑进了厕所,褪下裤子来,放水似的拉了一泡稀水。医务警笑道:“你他妈倒利落。”

张金宪无所谓地笑道:“我这肠子是直的,以后你们也别费劲了。”

“你倒想得美丽。”卢管喝道。

副所长又声嘶力竭地教育了一顿张金宪,领着管教和劳务犯们走了,外面铁门咣当一响,陈鬼子就叫:“明天我也他妈绝食,喝奶粉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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