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了父亲。自己便醒来了。
这不是第一次梦见他,也不是第一次因梦见他而醒来。只是,在这漆黑的夜里,除了清晰的手表的滴答声和老婆的呼吸声,另外还有一个什么,在静静地存在着。存在在这夜的,自家小屋的空气里,和我紧紧的咽喉之间。我明白了,这是一股淡淡的烟味,昨天傍晚的时候,几个朋友留下的……
父亲是抽烟的,爱抽那种浓重的烟,我想,自我会呼吸起,他的烟味,便伴着他的表情他的故事他的语言,一层层地埋进了我的记忆。我想起来,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在傍晚时分,我刚爬在桌上写作业,后院的大平跑进我们家来, 他手里拿着个衣服,大喊大叫,阿姨,阿姨,你看这是不是,叔叔的衣服?我妈放下手里的活,笑呵呵接过衣服看,果然是父亲的。
妈表扬完大平之后问他,“这么大个院子,怎么就知道这件衣服是你叔叔的”。
大平也就比我大几岁,回答起来,兴高采烈,“叔叔身上的烟味是最大的”。
我拿过那衣服一嗅,果然,父亲的烟味。
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是中午回家,家里的地上满是碎片,保温瓶的碎片,瓷碟子瓷碗的碎片。还有几十根折断的香烟。这时候,妈蒙着被子睡觉。父亲不坑声做饭。姐姐也在家,她小声跟我说是为了爸爸抽烟的事情。这事我这就见过一次,我也奇怪,当时也不为他俩着急,不知道他俩怎么化解危机的。可是父亲的烟还是照抽,父亲的咳嗽声也越来越加重了。姐姐们也加入了劝他的行列。结果是没用。
其实,自改革开放起,父亲抽的烟,便一日不如一日,从带嘴的变成了不带嘴的。
从有牌子的不带嘴,到了没牌子的不带嘴。改革开放并不是给所有的人都带来好
处的。那时候姐夫们年轻,经济上不宽余,结婚前还能给丈人进点好烟,结婚后就只能拣好日子贡奉了。
父亲的烟瘾却越来越大……转眼,黑大学毕业了,工厂里的工资还能怎么样,黑买烟之余还略偷老头子的烟。黑要到南方去,老头子养儿防老,此时也无话可讲。
南方的天是蓝的,南方的海风是有营养的。等黑再次回家的时候,拿几百块钱一条的烟引诱他,老头子却宣告早已戒烟了。老头子信了FLG。
大过年的,老太太老头子在大床上盘腿而坐,答录机里播放着LHZH的讲话,我听得一句,你要是心里有师傅,“你不练功,功在练你”。老头子让我把烟送别人,给他买个录影机,他要看李大师。录影机里一放,李大师在萤幕上,金光闪闪……
日子进行着,父亲拉扯着母亲深深地敬仰着李大师。等黑再次回家的时候,父亲满面红光,胖了,不咳嗽了,脑袋上的油亮的秃顶长了头发。母亲眼神发亮,脸上的,手上的老年斑腿掉了,白头发变成了半黑的,一笑跟孩子似的。老头子盘着腿的时候对我说,我们练功,对我们有好处,也是为了你们……
日子行进着,当你听到风声的时候,风已经来了……那天早上,我让司机开车慢点,我看出来他觉得我声音有点怪,我赶紧告诉他最近总觉得心里不安。晚上,一个人坐家里,电话响了。车祸,父亲和母亲。
在给父亲,母亲守灵的时候,我们一根一根地抽着烟,烟都是好烟,是姐夫们的。
他们已经到了受贿的年纪了。香烟缭绕,都是好烟,父亲在香烟里看着我们。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日子进行着,此地太阳升起的时间太晚。晨曦中,屋里淡淡的烟味,静静地,伴着妻子睡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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