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7月11日讯】初日冉冉升起。松花江熟睡了一夜,朝光之下,显得冷冷清清。一位少妇将茶叶蛋摊子摆在家门口,到不远处一个油条摊子上,拎回两捆油条,又进屋将一个大铅桶拖到茶叶蛋摊旁边,朝着门里说:“妈,把红姜末带来。”一个老太婆颠颠巍巍,一手拄着枴杖,一手持着一个瓶子,走出家门,将瓶子放到铅桶边的一个桌子上,然后坐下。少妇说:“妈,天很冷,你到屋里坐,别伤风感冒了。”老太婆说:“现在还早,也没有多少人来买,我先看摊子,你回屋去再躺会,一天忙到晚,身体要累垮了,这家靠谁呢?”少妇说:“妈快回屋,你要是再病了,我咋办呢?”将老妇人扶回屋里。返身到屋外的铅桶盛了一碗豆腐脑,端进屋里,放到老妇人面前,说:“妈,吃吧。”就走到门外照顾摊子。偶尔有几个上班的路过,少妇人总是将茶叶蛋或豆腐脑、油条轻轻放到客人面前,嘴里不停地说:“大哥,大姐,合口味的话再来一份吧?”过了一会,上班的时间到了,来吃早餐的人渐渐增多,少妇忙得不息,偶尔抽空直直腰,取毛巾擦脸上的汗。屋里又走出个男孩,五、六岁,老围着少妇四周。太阳渐上高空,夜凉渐渐散尽,热气,烘烘弥向江畔,旁边一家,有个小青年摆出了西瓜摊,坐在摊后懒洋洋地打哈气。人少了,少妇坐在摊子后,目光呆滞,喂孩子吃茶叶蛋。小青年走过来说:“生意好么?”少妇叹口气:“每天从来没赚五十块以上!”小青年笑眯眯地说:“爱梅,这小小的木兰县城,巴掌大点,就是都来买你的茶叶蛋、豆腐脑也赚不了几个。不如跟我去贩西瓜,每趟都赚好几千呢?”爱梅说:“余三,西瓜钱真的那么好赚么?”余三说:“不光是西瓜钱好赚,我们还有其他的生意很赚钱。”爱梅半信半疑:“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要说其他生意,西瓜生意也做不来,家中一老一小,医院里有一个重病号,眼下只能看这个摊子。”余三说:“你不要愁,昨晚我妈同我讲了,叫我先拿点钱给你家五郎治病。”掏出一叠钱,递给爱梅,爱梅不肯接,说:“你外面朋友多,开销大,自己又没成家,老借你们钱怎么行。”余三说:“借?哪个要你还?这么多年好邻居,还客气啥,再说我小时五郎待我如亲兄弟。”将钱递到爱梅手中,爱梅接下钱说:“昨天我去医院,五郎也常提到你们俩,说小时经常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有人站在西瓜摊前说要买西瓜,余三就过去,爱梅数数手中的钱,进屋放进抽屉,将老妇人扶到外面说:“妈,这阵出来坐坐,透透气。”将豆腐脑桶洗净,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晒,将茶叶蛋、炉子提到屋里。又说:“妈,天不早了,我去买菜。”又对孩子说:“妈去买乌鱼给你爸爸吃,彪彪坐在奶奶旁边,不许乱跑!”就拎着塑料袋匆匆走向菜市场,路过余三的西瓜摊前说:“余三,代我照看一下。”余三说:“嫂子,这还用讲么,放心去吧。”
不一会,爱梅拎着一大袋菜,匆匆回来,将两条大乌鱼放进水盆里,又是理菜又是摘菜,然后切洗干净,忙起午饭,炒了个青椒肉丝,烧了菲菜蛋汤,煮好米饭,然后将饭菜摆在桌上,将老太婆、彪彪安置到凳子上,说:“你们吃吧。”自己就开始洗鱼,切开鱼腹,清理好内脏,将内脏放一边,然后将二条鱼并在锅做好清烧黑鱼,又将鱼杂倒进油锅,烧了一碟红烧麻辣鱼杂,端到桌上,说:“妈,彪子尝尝这麻辣鱼杂。”老妇人尝了一口说:“怪好吃的。”彪彪说:“妈,我不吃鱼杂,我要吃乌鱼。”爱梅说:“彪彪,下次妈买鱼做给你吃,这是给爸爸养病的。”将一条乌鱼装进一个保温瓶,拧紧盖。将一条鱼盛到一个砂锅中,送到余三的西瓜摊上,说:“余三,我跟大婶和你做了条清烧乌鱼。”正巧余大妈过来,听到就说:“爱梅,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呀,这阵子怎么瘦多了。”爱梅说:“要不是你们经常帮忙,我说不准还会走在五郎的前面,大婶,余三,快趁热尝尝。”转身边走边说:“我得去医院了。”到了屋里,又装了两饭盒米饭,将老妇人与彪彪吃剩下的鱼杂倒其中一盒米饭的上面,将两个饭盒和那个装鱼的保温饭菜桶放进一只塑料袋里,放进一辆旧自行车的方笼中。向老妇、孩子嘱咐了几句,就推车出门了,拐上大街,路上正逢中午下班,人来车往甚多。车行了数百米。突然骑起来费力,爱梅自语了一句:“这鬼胎,又爆了。”下车推着向前走,到一个路边修车摊前,将塑料袋拎在手中,等了一会,才轮上补胎,摊主打开车胎一看,说:“这胎太旧了,补也没有用,换个新的吧。”爱梅心里舍不得花钱,说:“师傅好好补补就行了。”那摊主冷冷说了一句,那你找别的摊子吧。将大皮上好,说:“五块钱”爱梅:“没补车子要钱?”那人眼一翻:“扒车皮、上大皮就是五块。”爱梅还想争辩,那人蹭地站起,握着扳手,恶狠狠地说:“不给钱,车子留下。”臂上青筋暴起,两条纹龙显能张牙舞爪,爱梅只得掏出五块钱给他,那人接过钱便伸手招揽边上的另一个修车子的人。爱梅无奈,只得推着车子步行,百余米后,见一修车摊,推车过去,将塑料袋拎在手中,那修车的师傅,端详了一下说:“大姐,这胎补过十几次,也老化的不得了,换个新胎吧。”爱梅叹口气说:“好吧,请师傅快点。”那师傅虽显年老,但干活干脆利索,几分钟就了了新胎。用高压气筒替换新胎的轮子充好气。爱梅边掏钱包边说:“师傅,多少钱?”那人说:“十八块九毛”爱梅说:“怎么这么多?”那人将板手一甩,气凶凶地说:“我还算少收你,新胎十一块九,下胎上胎都是二块五,打车气一块,将车子扶正一块。”爱梅说:“早知道,我也不换了。”那人说:“快交钱吧,你们都不换胎,我们这样的下岗工人怎么活法?喝西北风么?”爱梅冷着脸,掏出钱,点了十九块钱,给那人,然后扶着车子站着不动,那人说:“快走吧,别影响我生意。”爱梅说:“应该找我一毛钱。”那人说:“没有零钱找你,再不走别怪我不文明了。”爱梅看那架势,就骑上自行车走了。刚走一、二百米,自行车突然自动慢了下来,爱梅蹬了几下,甚感吃力,便下车查看,见刚才换新胎的车轮瘪了,便气呼呼地推着车子,心里想这是哪家的伪劣产品,真是害死喽!望见路边一个修车摊,又想:“不修了!推着走吧。”转念一想:“这鱼拖时间长,就不好吃了。”便推车走到摊前,修车子的是个中年男子,提着车子往地上按了几下,便扒开后轮大皮,说:“又是无锡这家鬼胎!”边补胎边与爱梅闲聊,知道她是去医院看丈夫,便说:“这年头,医院有病人,家里有犯人,那就惨了,我家虽然没人住院,可是家里有人吃官司。”爱梅坐在小凳子上,一手紧拎大塑料袋,一手紧托腮,突然头往下一垂,瞌睡了,头猛然下垂时,人差点从凳子上跌倒,她用力揉太阳穴问:“大哥,家里谁吃官司?”那男子说:“别提了,孩子妈前年下岗,没办法就从别人手里弄点老毛子的摩托车,倒手时被公安抓了,判了走私罪,孩子没有娘,我上班又不顾不上,结果在街打打闹闹被派出所抓到送去教养了。去年我们厂也彻底倒闭了,我下岗了,只得摆个这摊子糊糊,幸好,伪劣产品救了我,都要是像日本、韩国那样的车子,几年也不坏一次,那我真要饿死了。”爱梅见修好,就问:“多少钱?”那中年人说:“你就给一块钱吧。”爱梅掏出一块钱递给中年人,说:“师傅的价格真公道,刚才我在那头换了新胎,就收我十九块,那老头心肠真黑,人也凶。”中年人讲:“你说的是那满脸胡花的,左脸有个疤的老头。”爱梅点点头,中年人说:“也不能怪他,他十五年前,他有天晚上喝了酒,走路在大树旁一家门口小便,那家妇女特别凶,出来骂他,他不理妇女,继续小便,就被派出所抓去,法院判他流氓罪十五年。前儿个月才放出来,刚吃官司时,老婆带两个孩子还等六、七年,后来,老婆下岗了,家中吃上顿没下顿,就扔下两个孩子走了,如今爷儿三个都没有工作,他多收你几个也不要怪他。”爱梅说:“师傅,我得走了,谢谢你。”中年人淡淡一笑说:“以后你照顾照顾我生意就行了,车子坏了就到我这里来。”又说:“你丈夫有你这样的妻子真是福气。”爱梅脸一红,推车走几步,骑上走了。
到了医院,爱梅将清烧乌鱼、饭摆,坐在床边喂丈夫吃饭,五郎挣扎着说:“我自己吃。”靠在床头,眼下凹,脸瘦得只有拳大小,一口牙齿灰暗无光,眼泪慢慢流到脸上,又说:“爱梅,你吃吧,等会我跟你讲个事。”爱梅问:“怎么,又痛得厉害么?”秀手摸摸他的肝部,见邻床一个病人呼呼睡,问:“小萍萍哪去了。”五郎说:“大概又上街乞讨了。”爱梅难过地说:“这孩子真苦命”说着便冲盹。五郎抓住爱梅的手说:“爱梅,你也是苦命人,嫁给我,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一起下岗不算,光这医院,就跑了快二年了,最近头发也焦黄了,从前可是一头乌发,亮得光闪闪的。”爱梅说:“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见邻床的病人醒,便从那病人的床头柜中拿出碗筷,将乌鱼夹了二小块,又倒些汤,放到那病人的床头柜上,说:“魏大哥,趁热吃吧。刚才见你睡的香,没叫你。”那病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多谢妹子,每次做好吃的,总想到我,真比亲妹妹还亲,对萍萍又那么好,我将来九泉之下,也不会忘掉你的恩情。”歇了几口气又说:“妹子,我感到自己快不行了。”爱梅:“别悲观,会好的。”那病人说:“这肝癌一旦缠住下岗工人,哪还有救?”又说:“上午我和五郎商量了一件事,要拜托你了。”爱梅问:“啥事?”那病人说:“我估计自己活不了多久,我走,萍萍认你做干妈,就靠你照看她了。”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拎着好几塑料袋进来,爱梅说:“小萍子,快来,就等你吃饭了。”将那米饭红烧麻辣盒饭一分两碗,端了一碗给萍萍,萍萍将塑料袋往地上一放,叫了声阿姨,又对那病人说:“爸,今天我碰到一个好心的阿姨,给我一盒饺子。”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白色塑料盒,打开盖子,递到那人手中,然后接过爱梅手中的饭,狼吞虎咽吃。那病人将饺子放到床头,竟呜呜哭泣起来,小萍萍忙放下碗,扑到她爸身上,问:“爸,是不是又疼得受不了。”眼泪竟涮涮流下。那病人搂着孩子,然后又把孩子推开说:“萍萍,将饺子分四份,我们四个人都吃。”小萍萍将饺子分成四份,那病人说:“先端一份给五郎叔叔。”萍照着做了,五郎说:“萍萍吃吧。”爱梅也说:“魏大哥,你跟萍萍吃吧。”这时萍萍已早端着另一份举在爱梅的嘴前,那病人说:“萍萍,快叫干妈,将来干妈就是你在世上的亲人了。”萍认真地叫了几声“干妈”,几个大人既心酸又欣慰。脸上的愁容与笑容杂于一起,难以分辨。爱梅接下碗说:“萍萍,将来你到我家,就跟我过吧。”萍萍高兴地拉着爱梅的手。爱梅抚着她的头发说:“我们都吃饭了吧,时间不早了,干妈家里还有事哩。”
几个人吃完饭,爱梅说:“小萍萍,今天我带你回家。”萍萍望望爸爸,她爸爸说:“跟干妈去好。”临走时,萍萍忽然从贴身的小口袋中掏出一、二十块钱,送到她爸手中,说;“爸,这钱是我上午讨的,你拿着留交药费。”她爸说:“我要钱干啥?给你干妈,替你买块布做件新衣服。”萍萍手里揣着钱,站着不动,爱梅说:“这是孩子的心意,你接下来,我家虽然困难,但是一、二十块钱还是不愁的。”将萍萍手中的钱放到萍萍爸的枕头下,又帮五郎肚子上盖好单被,拉着萍萍的手准备离开。萍萍爸爸一直望着萍萍,五郎也望着爱梅。爱梅若有所思,突然说:“我忘了对你讲,余三上午又给七、八百块钱,说是给交药费的。”五郎说:“余三和他家的大婶,也都没有工作,赚几个钱不易,以后别再接了。”爱梅:“余三讲贩西瓜一车能赚好几千,你看能不能跟他去贩两趟。”五郎说:“这些事,你自己看吧,但是总不能把身体累垮,我妈老了,孩子又小,现在又添个萍萍,都要靠你扶持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吧,晚上就不要来了,抽空多睡睡,……”说到此,五郎闭上眼睛,显得有气无力,爱梅带萍萍走向门外,刚到门口,萍萍爸说:“萍萍,来让爸爸亲亲你。”萍萍回到床边,她爸爸抱着她,亲了好几下,然后将萍萍的头搂在怀中,眼泪滴进萍萍的头发里,许久之后,对萍萍说:“将来要好好听干妈的话,帮干妈干活。”萍萍点点头,说:“干妈急着回家,爸,我晚上就来看你。”她爸说:“不要来看了,萍萍,生在下岗工人的家里,真对不起你呀。”示意萍萍跟爱梅离开。
回到家中,老妇人问:“爱梅,这是谁家的孩子。”彪彪也好奇发望着萍萍,爱梅把事情讲了一遍,老妇人有点耳聋,说:“我家哪请得起小保姆呀,我小时,我爹当军官,才请得保姆哩。”爱梅不再跟她讲,就叫彪彪喊姐姐,又叫萍萍喊弟弟,又翻了几个糖果盒,都是空的,,就到炉子上锅里拿了几个茶叶蛋给萍萍说:“萍萍,吃茶叶蛋吧。”将茶叶蛋拎到门外,不一会,两个孩子混熟了,萍萍带着彪彪到门外玩,余三和她的母亲在西瓜摊后望见两个孩子,就大声问:“爱梅,这小女孩是哪个亲戚家的?”爱梅走到西瓜摊前说:“这是我新认领的干女儿。就是我从前讲的那个肝癌魏大哥的女儿。”余三母亲说:“本来就够难带的了,又添个孩子吃闲饭,怕是要累坏你。”爱梅:“萍萍怪可怜的,好几年父母都下岗了,她妈妈只好靠替十几户政府大院家洗衣服,有时要洗得很晚,有一天晚上,洗完最后一家,路上被人糟踏后又被掐死了。听说那糟踏她的人是个哈尔滨的下岗工人,流窜作案,干了许多这样的事,被打靶了。”顿了顿又说:“魏大哥带萍萍过日子,没有工作,靠扛码头,又累出了肝病。萍萍都十一、二岁了,连一天书都没读过,她爸跟五郎住一病房年把了。这孩子去街上乞讨,有好吃的都替她爸爸留下,萍萍是个懂事的孩子,魏大哥今天正式把萍萍托给了我,我看他样子,怕的确是快不行了。”余三的妈妈听得眼泪汪汪,连忙说:“三子,送个西瓜过去,照这样讲,萍萍平常哪里会有西瓜吃哩?”余三拿个大西瓜走到爱梅的门口,爱梅、余三的妈也跟着过去,彪彪说:“妈,我不想吃,刚才我和奶奶吃过好多了。”爱梅一听,便知道,她在医院时,余三又送西瓜给婆婆和儿子吃了。萍萍站着直看西瓜,爱梅说:“萍萍,余奶奶、余三叔送西瓜给你吃,快接下吧。”萍萍有些怕生人,站着不动,爱梅又催了催,萍萍才将西瓜接下,送到屋里,出来问:“干妈,我把瓜剖开给你吃。”爱梅笑了说:“剖吧,小心点,别弄破手。”余三母子俩谈了几句就回去了。萍萍剖好瓜,先递一片给奶奶,奶奶摇摇头,又磅一片给彪彪,彪彪也摇摇头,萍就拿一大片送到爱梅面前说:“干妈,你吃西瓜。”爱梅说:“萍萍,你自己吃吧,干妈想吃的话,等会自己拿。”萍萍就自己埋头吃西瓜,不一会,连皮带种子一道吃了好几片。爱梅站在旁边,望着萍萍的样子,脸上充满了悲哀的神情。
次日中午,爱梅烧了两份牛肉,准备去医院,萍萍要跟着去看爸爸,说:“干妈,我带这片瓜给爸爸吧,行吧?”从碗柜里拿出一片瓜,放进一只塑料袋,爱梅说:“这自行车旧了,带不动你,明天我去借好车带你去,瓜拿来我带去。”将瓜连塑料袋放到自行车的方笼子里,说:“萍萍真是个好孩子,昨天的瓜还留一块给你爸。”萍萍说:“不是昨天的,是刚才你买菜时,卖西瓜的余大婶给的。”爱梅听到余大婶的名字,转念一想,说:“我去找大婶家的车子。”出门后,转眼就推了一辆二六式永久车,余三也跟了过来,说:“嫂子,你过几天学我的摩托吧。学会了,要省很多力气。”爱梅说:“我有头晕病,又怕闻汽油味,唉,就是踩自行车的命。”说罢,推着车子出门,让萍萍坐到后座上,骑上走了。
到了五郎的病房,只见五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泪不断自两眼间流到枕上,邻床是空的,萍萍说:“爸到哪里去了呢?”将瓜拿出放到床头柜上,五郎睁开眼,默默无语,爱梅见其它几个邻床的病人与亲属目光异样,心里有些明白,五郎说:“老魏走掉了,”可怜的萍萍却又问:“我爸去哪里啦?”这时一个护士进来对爱梅说:“你终于来了,快带萍萍去太平间看她爸一眼,天热,太平间空调坏了,摆不住,马上就要拉去火化了。”爱梅一听这话,搀着萍萍出门向太平间走去,萍萍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泪落如雨。离太平间还有十几米就闻到臭哄哄的味道,爱梅干哎了几声,捂着鼻子走到太平间门口,见门房无人就四处看,只见十几米处一棵树下有一老汉坐在竹椅上打盹,就叫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萍萍头上被太阳晒得冒了层汗,脸上泪、汗水混于一道,那老头听到人声,坐起问:“干什么?”爱梅搀着萍萍走到树下,问:“大爷,我们是看死者的亲属,请问,看太平间的人在么?”那人说一声:“死人都拉火葬场去了,这太平间半月前装的空调坏了,这三伏天死人哪里能搁得住?”萍萍突然放声大哭,嘴里喊着:“爸爸,爸爸你到哪里去了?”爱梅陪着掉泪,说:“火化,怎么不通知死者家属一声?”那老汉说:“怎么没通知,这么多死者亲属都跟着去火葬场了。”爱梅说:“有个姓魏的死者亲属并没去呀,喏,这就是他女儿。”老汉说:“噢,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姓魏的尸体,是切脉自杀的,住院部的人说他只有个十岁左右的女儿,知道她交不起火葬费就顺便带去火葬,这也算医院后勤的领导做了一件善事。”爱梅掏出手帕,擦萍萍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说:“萍萍,别哭了,你爸这个病实在是没法救了。”又对老汉说:“老大爷,你们也该给院里头头提提意见,这夏天的太平间,冷冻机坏了,咋行?”老汉道:“大姐,小声点,别人听见。”爱梅道:“听见怕啥啦?”老汉道:“大姐,您别碰我饭碗,我一个下岗工,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找了这份临时工,您快带孩子离开吧。这太平间附近的瘟气,影响人身健康。”爱梅说:“我咋会碰你饭碗哩?”一脸不快,搀着萍萍回到五郎病房,有几个病人家属见萍萍哭得像个泪人,坐在各自的床沿上哀声叹气,有二个妇女,拿了苹果、犁子,放到萍萍身边的床头柜上,安慰萍萍说:“小朋友,别哭,你爸这病是有天没日子,才……”。萍萍又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到爱梅的身上,大喊:“妈妈。”凑巧又停电了,电风扇放慢了转速,最后像是失血过多的病人,一动不动了。屋里顿时闷热,好长时间电还没来。有个病人骂道:“这些兔崽子,啥事也干不好,手术帮我做坏了,又要用热天来熬人,成心是要我们的命。”另一个病人亲属矮个子平头,说:“活人死人,在这里都难过,听说那太平间的冷冻系统,就是医院一个头目亲戚包工的,装的全是伪劣产品,动不动就坏了,从前那太平间的老太,口直心快,提过几次意见,就被头找个借口安排下岗了。”有几个人在小声谈论换肝的事,说:“老魏要是高官,能换肝呀。”爱梅忙从席子底下找出一把芭蕉扇,替五郎扇风,又将萍萍拉到靠五郎的床头,说:“萍萍,这里有风。”心想换肝若是有救的话,五郎想法换肝不行么?就问刚才那人:“是哪个说换肝有救的呢?”那人说:“是上午一个护士讲的。”爱梅便将扇子交到萍萍手中说:“替干爸扇一会。”就出门到护士室,问一个护士:“小姐,请问肝癌可以换肝么?”那护士婉尔一笑说:“听说可以。”爱梅说:“要多少钱呢?”护士说:“听说要十来万块钱。”爱梅一脸失望无助的样子,说:“老天爷,要这么多钱?”护士说:“就是有钱也见不到肝,这年头哪个人愿意把肝卖一叶出去?”爱梅沉默片刻,问:“那用我的肝不行么?”那护士说:“你的肝移给谁呢?”爱梅说:“33床,我的丈夫。”那护士有些肃然起敬,查看墙上的病人病情,说:“姓魏的邻床。”爱梅点点头。护士:“大姐,你真了不起,我听病人讲过许多,但一直是大夜班,从来没有见过你,今天是和别人调了个班,大姐,你想献肝也不见得行,你的血型要与你丈夫相符,再说这种手术在黑龙江目前只有哈尔滨一家医院能做,而且做过几例都没有成功,只活了几天。”爱梅说:“那正好,我与五郎的血型是同样的。”又问:“能活几天,为什么不能多少活几十天,几百天呢?”护士笑笑说:“那要看运气了。”爱梅说了声:“谢谢小姐”,就回到五郎床边拿过萍萍手中的扇,忙给五郎和萍萍扇风,萍萍仍不断地抽抽噎噎,爱梅将西瓜一切两下,下片给五郎,一片给萍萍,萍萍两手捧着半片瓜,边流泪边说:“爸爸,回来吃瓜呀。”将瓜又放回床头柜上,扑到她爸爸住过的病床上,泣不成声。五郎也将瓜放到床头柜,伸手擦眼角的泪水,爱梅一边替五郎扇风,一边哄萍萍,许久,萍萍竟在她爸爸住过的病床上哭得有气无力睡着了。五郎说:“老魏昨晚精神特别好,跟我讲了许多,还说到不想连累萍萍,手捧着孩子的照片,一直看到半夜,我每次醒,都看到他在看萍萍的照片,以后,我见他一动不动,估计睡得香,查房时,也没有人问,医生站着望望就走了。别人发现老魏的床下滴血,揭开棉毯一看,才知老魏切脉,一只手里紧捏着萍萍的照片,和一张纸条。”侧过头,示意纸条在自己的枕下。爱梅自枕下取出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五郎、爱梅:谢谢你们收留了萍萍,我不能再熬下去了,萍萍长大后,请萍萍干妈,替萍萍找个不会下岗失业的对象。送我离开病房时,请将萍萍的照片装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再报你们的大恩大德。”爱梅将纸条又放回枕头底下,五郎说:“唉,我也活不了多久,爱梅,你明天在家歇歇,请余三来一下好么?”爱梅说:“别乱讲了,刚才我问了护士,护士讲换肝,还有救,我想过几天我们去哈尔滨,我把我的肝换一叶给你。”五郎慢慢摇摇头,拉着爱梅的手说:“爱梅,别动这心思了,我这样子,就是仙丹怕也没有用了,你为我、为妈妈、为孩子都快累垮了,我怎么会再要你割掉半个肝脏呢?那我到地府也睡不安神啊!为这辈我欠的恩情已还不清了。”爱梅说:“夫妻之间,还说欠不欠干啥?”这时电扇又慢慢转动了。房里渐渐凉爽起来,爱梅说:“五郎,好好睡睡,天也不早了。也不能老让萍萍呆在这里,带她离开,看不见她爸爸的病床,她会好过些。”说完摇醒萍萍。萍萍醒来,又是哭泣不止,爱梅连哄带抚,拉着萍萍离开病房,萍萍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她爸爸住过的病房为止。五郎躺在床上喊:“爱梅,爱梅,叫余三晚上来一下。”爱梅正在下楼,没有听到,一个身体好些的病友就追到楼梯口说:“喂,五郎要一个叫余三的晚上来看他。”爱梅闻声,对萍萍说:“在这等我。”返身上楼,进病房问:“五郎,你要余三来么?啥事?”五郎想了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个把月没见,想跟他聊聊。”爱梅点点头,又拿起半片西瓜,放到五郎手中,转身走到楼下,萍萍扒在楼梯扶手的下端掉泪。
到家后,爱梅就到余三摊前说:“余三,五郎想你,请你晚上去看看他。”余三说:“晚上干啥?现在就去。”起身向门里喊道:“妈妈,你看看摊子,我去医院看看五郎哥。”门里余大妈说:“你去吧,我就来。”余三骑上摩托车,飞驰而去。爱梅走到自己屋内帮萍萍洗了手脸,又帮彪彪洗了澡。返身到茶叶蛋摊前扶老妇人进屋,说:“妈妈,你歇歇,顺便哄哄萍萍。”就坐到茶叶蛋摊前,自一个小萝筐中取出一只童鞋,缝好边上的裂缝。萍萍搀着彪彪自屋里走出,坐到爱梅旁边的凳子上,爱梅剥了两个鸡蛋给孩子,一人一个。萍萍抓到手里,又送回爱梅面前,说:“干妈,你吃。”爱梅刚想说什么,突然眼睛一黑,竟从凳子上倒下,她一手扶地,手抓住身边蓬柱,然后靠到墙上,萍萍上前用力帮爱梅重新坐好,问:“干妈,怎么啦,干妈,你吃鸡蛋吧。”许久爱梅睁开眼睛,摆摆手说:“没什么,带弟弟到屋里,这里热。”萍萍说:“干妈,我陪你。”将彪彪送回屋里,又到爱梅身边,坐着发呆,许久之后说:“干妈,我还能见到爸爸吗?”爱梅说:“已经火化烧成灰了,萍萍不要多想了,以后干妈会待你好的。”发现萍萍手里鸡蛋没了,问:“鸡蛋吃了么?再给你剥一个。”萍萍说:“我给奶奶吃了。”爱梅又剥了个鸡蛋,说:“你要再不吃,干妈就不疼你了。”萍萍就接过来慢吞吞吃起来。
黄昏降临了,松花江如诗如画,爱梅做好晚饭,准备去医院,余三回来了,说:“五郎处,别去了,我已买了晚饭给五郎哥,五郎特地叫我赶回来,叫你好好休息,我看你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生病一样。”爱梅问:“五郎找你啥事?”余三欲言又止,爱梅问:“晚饭买什么给他吃的?”余三说:“他说他想吃稀饭,其他什么也不想吃,我跑了好几小巷子,才找到有家卖高梁米稀饭的,你看我买的香蕉,他不吃,硬要我带回给两个孩子、我妈、大妈还有你。”说着从提包里取出二、三斤香蕉,又说:“他说夏天我们这东北难得吃到香蕉,叫你一定要吃几个。”彪彪见香蕉就伸手说:“妈妈,我要吃这香瓜。”爱梅说:“这不叫香瓜,叫香蕉。”萍萍站在边上,一直望着那大串香蕉,轻声问一句:“干妈,这不叫香瓜,叫啥?”爱梅说:“这叫香蕉,广东、云南、海南岛才长。”萍萍问:“是像地瓜一样长在土里,还是像江边黄瓜地里的瓜,长在藤子上呢?”爱梅说:“长在树上。”就先剥了一个送给婆婆,然后又给两个孩子一人剥一个。最后剥了一个递给余三。老妇人说:“我小时,我的父亲经常派人把整筐的苹果、香蕉搬到家,任它们烂,那香味可浓了,一进门总是扑鼻子。”彪彪吃完了又要,萍萍就用自己手里剩下的半截喂彪彪,余三也将自己手中的递给彪彪,对爱梅说:“傻嫂子,你吃呀,这南方的水果,到我们这江边小县城不容易,要是没有冷藏车的话,路上早就烂光了。”爱梅将剩的香蕉装进袋里,说:“这你等会,带给余大妈。”余三见爱梅不吃,就说:“五郎哥叫我劝你吃,说是就等他替你买的。”爱梅说:“余三,我与你商量件事吧?”余三问:“嫂子,说吧。”爱梅说:“五郎的肝癌,已转入中晚期了,一个护士讲,只有换肝,才能有希望治好,哈尔滨一家大医院能做换肝手术,我想带五郎去哈尔滨将我的肝移一个给他,哈尔滨是大城市,住院费什么的不会低,看看你跟大妈手里有没有余钱,能借几千。”余三说:“钱总能凑一点,可是你要把肝移一、二叶给五郎,要是有救还好说,要是没救的话,那不是白白拖垮你的身体吗?”爱梅说:“哪个叫我们当初做夫妻哩?夫妻就应当有难同当,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余三眼睛有些湿润了,说:“那不能取我一、二叶肝,移给五郎吗?”爱梅说:“我跟五郎都是B型血,护士讲换肝要血型一致才行,再说你还没成家,年纪二十刚出头,就是血型一致,我也不会要你去献肚的。”余三说:“这样吧,我回家等会就来。”爱梅拿起那袋香蕉,说:“带给大妈吃。”余三推让再三,爱梅发急,只得接下。问彪彪:“还吃吧。”彪彪摇摇头,又要问萍萍,萍萍挨近爱梅腿旁,小声说:“干妈,我还想要一根香蕉。”爱梅犹豫了一下说:“这是给余大妈留下的,明天干妈替你和彪彪再买好么?”这时余三早摘了一支放到萍萍手中,又摘两支放在桌上,说:“你和大娘的。”转身回家去了。萍萍在桌上拿了一张旧报纸,小心翼翼将香蕉包好,望着发呆。爱梅说:“萍萍,你要香蕉,怎么又不吃呀?”萍萍说:“干妈,我留着给爸爸烧纸用,爸爸住好长时间院,还没吃过香蕉哩。”眼泪慢慢流下。老妇不知发生了啥事,就说:“孩子小,不让她吃,要她收起来干什么?”伸手搂着萍萍。
余三拿着一叠钱,走到爱梅面前,说:“我跟妈说了,妈叫我把能拿的钱都拿出来了,这是四千块,我手里还有几百块钱做本钱,你先拿着用。”想了想又问:“能不能买肝替五郎哥换呢?嫂子,我真不放心人的身体。”爱梅说:“就是有,我们也买不起,听说要十几万块呢?”余三低头许久,然后抬头望着爱梅说:“嫂子,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这个邪。”这时,彪彪伸手摇余三脖子上的银白色的小十字架,余三顺势把彪彪搂到怀里问:“彪彪,要叔叔做你的干爸爸吗?你爸爸叫我认你做干儿子。”又转向老妇人身边的萍萍,说:“萍萍,我做你干爸爸好吗?”萍萍说:“不好,我干爸爸在医院哩。”爱梅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事情,就认真地问:“余三,五郎真的这样同你讲。”余三点头,爱梅又问:“还讲了些什么?”余三犹豫片刻说:“别的以后慢慢告诉你吧。”爱梅起身说:“我得去医院看看。”推车出门回头说:“萍萍,不许带彪彪走远,就在家玩,要么到叔叔家玩。”骑上车,猛蹬几下,急驰而去。
到医院五郎的病房的门口,爱梅一眼望见五郎的床空荡荡的,铺上有血迹,枕头被单凌乱不堪,另外几个病人以异样目光望她,有两个病人亲属走上来欲言双止,爱梅站着哭了,说:“五郎,五郎,你怎么这样走啦。”一个病人说:“大姐,不要急,五郎在急救室,快去看看。”爱梅转身下楼,跑到一楼的急救室,在门口碰到一个五郎病区的护士,面熟,就问:“小姐,我丈夫怎么啦?”那护士说:“又是切脉自杀,不过抢救过来了。”急救室门开了,几个护士推车的推车,擎挂盐水瓶的擎盐水瓶,爱梅一见五郎躺在病人转运车上,眼睛紧闭就扑过去,摇他的头,问:“五郎,五郎,你为甚这样想不开?”护士连忙说:“别动,别动。”爱梅只好含泪看护士与车子进电梯,自己转身从楼梯上楼。
爱梅坐在五郎的病床边。窗外,滨江大酒店灯火辉煌,不远处的几条街道,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彩灯,像是顽皮的儿童,不住眨眼,跟夜空捉迷藏,许多中青年男女,手挽手逛街,吆喝声、酒吧间与舞厅的音乐声,嚣闹异常,不绝于耳。守候了许久,五郎才睁开眼睛,爱梅抓住五郎的手说:“五郎,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五郎说:“我欠你的恩情,下辈为你做牛做马也还不清,这病是治不好的,你看凡是这里住的得了肝癌的下岗工人,哪个治好过,我眼见十几个走掉了,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挣扎着自床头柜中拿了个苹果,递给爱梅说:“我看你嘴唇干裂,又没吃晚饭吗?”爱梅放下苹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余三又借四千块给我们,本来我打算过几天就带你到哈尔滨换肝。”五郎说:“快别提换肝了,唉,余三跟你讲了没有?”爱梅问:“讲啥?”五郎说:“我是看着余三长大的,我们一直如同亲兄弟,余大叔‘八三九四’时判死刑时,还是我抱他去看游街的……余三人虽只有二十出头,长相也不算好,但是他是个难得的善良人,有钱人家也看不上,大妈从来也没有过工作,余三摆摆小摊子,可我跟他如同弟兄,他是个可靠的人,我将来走了,你就和余三一道过日子吧,孩子也不至于成为没有父亲的孤儿。”爱梅说:“你又是乱想了,余三是你弟弟,等于也是我弟弟。”五郎紧抓爱梅的手说:“梅,我求你,照我说的办,余三我已经同他商量过了。”爱梅说:“刚才余三回家,提到你要孩子认他做干爸爸,我想起老魏昨天托我做他萍萍的干妈,心里就咯登一惊,心想,你可能是想不开了,就赶忙过来,都怪我昨天没有想得周到。”说着就翻枕席之下,查看,又把床头柜仔细检查一遍。五郎问:“你找啥?”爱梅说:“你可不要再藏刀片。”五郎说:“都让护士搜收走了。”爱梅有些不信,连五郎的鞋垫子下也查看了,又站起要去关窗时,一下子跌倒在五郎的病床上,五郎急得不知所措,只得挪了挪身子,挣扎着坐起,抚着爱梅的头发,焦急地问:“爱梅,怎么啦?”爱梅听到丈夫的声音,也挣扎着坐起来,扶着五郎,帮他重新躺下,说:“没什么,刚才脚下绊了一下。”五郎说:“我看是生病了。”伸手摸爱梅的头说:“有点烫,好妻子,是我这病把你害苦了。”爱梅强作笑颜,说;“夫妻提这干啥,夫妻本来就应同生共死,你安心治病,不要为我焦心,我头烫,大概是感冒受了点凉,回去吃几颗感冒胶囊就好了。”五郎又说:“爱梅,我就是安心,也没有好的希望了,答应我将来和余三过吧,一个家庭,我走后才会瞑目,不然,九泉之下,我也不放心你、孩子、母亲的生活。”爱梅苦笑一声说:“又提这事了,别的不说,就是我年龄也比余三大十来岁。”五郎说:“岁数差点怕啥,当初我妈就比我继父大九岁,不也是和和睦睦的,可惜我继父没有福份,早早去了。”爱梅说:“现在什么都别说了,话说多了,伤元气,你静心养几天,我一定要送你去哈尔滨换肝。”
爱梅一直陪在床边到深夜。五郎几次催她休息,她都不肯,困了,就倒在五郎的脚头睡一会,第二天一早,余三匆匆来到五郎病床边,见爱梅和衣睡在五郎的脚边,摇醒五郎和爱梅说:“一大早,大娘找到我家说嫂子没回家,怕是路上出事,叫我来看。”爱梅说:“来得正巧,你劝劝你五郎哥,他老是想不开,昨天还切脉自杀。”余三就劝了五郎几句,爱梅说:“余三,我看在这里住下去,没有好处,昨夜我想了很久,我又问了那个好心的护士,五郎能不能现在就去哈尔滨,她说能,我想今天就跟他一道去哈尔滨,你帮我在这里陪他一会,我回家收拾一下,再去买票,马上就过来。”五郎有气无力,欠欠身子,说:“你为什么还要累下去,到哈尔滨是白花钱呀。”爱梅说:“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拿命去换。”急匆匆出门,下楼,回家。
回到家,爱梅同婆婆讲了几句,见她听不大明白,忽然想起婆婆小时上过学堂的,就在纸上写了几句--“我送五郎去哈尔滨做手术,会治好的,要一、二个月才能回来。”老妇人流着泪说:“好媳妇,我儿子下辈子应当做你的牛马,报你的恩德。”萍萍问:“干妈,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将来我跟你认识。”爱梅说:“萍萍,我要去哈尔滨帮你干爸治病,你在家好好帮奶奶,好好照看弟弟。”又去余大妈那里,说:“大妈,我要去哈尔滨大医院给五郎做手术,家里只有靠你和余三照顾了。”余大妈说:“余三一早去医院,见到你了吧?”爱梅:“见到了。”余大妈说:“你放心哩,白天我和余三轮着常去看看,晚上我去陪你婆婆和孩子睡。”回到家中,余大妈也跟进来,萍萍说:“干妈,我也跟你去哈尔滨。”爱梅说:“你在家里,吃住都方便,还可和弟弟玩,不好么?”意思是不想带她去,萍萍说:“干妈,我见你经常会晕倒,我能帮你做事,帮干妈端水洗脸、倒水吃药、端便盆,我爸没死时我都学会了。”爱梅想了想说:“我倒不是要你帮我干活,你提起你爸爸,倒是提醒了我,他信任我们,将你托负给我们,你生来乍到,放在家里我真不放心。”说着收拾一个提包将自己的几件衣服、毛巾、牙具、喝水杯都放了进去,又去炉子上将卖剩下的茶叶蛋,用塑料袋装了一半,与婆婆、彪彪、大妈告了别,彪彪哭着要跟走,余大妈、老妇人一齐弯腰哄他。
爱梅带萍萍,步行去医院,中途在汽车站买了二张票,又在一家饼摊上,买了半口袋烧饼、一袋苹果,萍萍问:“干妈,买这么多烧饼干啥?”爱梅说:“带着路上吃。”萍萍又问:“路很远么?这么多饼够好几天的。”爱梅说:“一会就到了,剩下的留我们娘俩到哈尔滨住下时吃,哈尔滨是大城市,东西贵,干妈买不起好东西给你吃。”拿了一个苹果,给萍萍说:“吃吧。”萍萍推让道:“干妈,苹果留给干爸,医生说过好多次,肝癌病人要多吃水果。”将苹果放在袋中,辨了半截烧饼说:“我吃饼就行了。”
到了五郎病床边,爱梅说:“余三,帮我们送上车吧。”五郎强了好长时间,说不便再连累爱梅,爱梅急得哭了,五郎才勉强同意,余三半扶半背,领着五郎、爱梅将床头的日用品收拾到另一个袋子里,萍萍接到手里说:“干妈,我拿。”爱梅问:“拿动么?”萍萍:“拿动,拿动。”忽然似乎是想起她爸爸,自口袋里拿出那个旧报纸包的一只香蕉,放在她爸爸用过的床头柜上,说:“爸爸,你来吃香蕉呀。”然后边掉泪边跟爱梅向屋外,还不住地回头望她爸爸住过的病床。
爱梅、五郎、萍萍上了汽车后,爱梅让五郎半躺在自己的腿上,手里拿着扇子帮他扇风,五郎久住医院,身上有药味、霉味、汗臭味,前后左右,有好几个人直嗅鼻子,讲了很多难听的话,爱梅连连陪礼,说:“对不起,我丈夫病得久了,实在对不起大家,请大哥大姐担待点。”萍萍从爱梅手中夺过扇子,说:“我来用劲扇把味道扇出去。”正巧,此时车子启动了,几阵风猛吹进来,又从另一面越窗而出,车内清新,人们也不再议论、责骂周围的气味了。车启动时,余三说:“住好医院来封信,我想办法去看你们。”五郎努力翘头,朝余三漠漠怅望。
晚上,汽车到了哈尔滨城,停于一座广场边,招呼人下车,很多女孩立即围上来,大喊:“住旅馆,住旅馆。”萍萍一下车,东望西望,说:“干妈,这天上咋这么多灯?”爱梅说:“那是大酒店。”萍萍说:“这大酒店,噫,跟木兰的大酒店不一样,盖在天上哩。”爱梅说:“傻孩子,那不是盖在天上,那是因为楼高,好几十层,一直伸到半空中。”一边忙着将塑料袋收拾好,结在一起,前几个后几个,排到肩上,然后半扶半背五郎,又对萍萍说:“扶着干爸的那边。”一起走向停有三轮车的地方。一个三轮车主迎上来,说:“到哪里,我送你们,只要半价。”一看是病人,眼睛一转,又说:“原来是有病的。”爱梅说:“去鼓楼医院,多少钱?”那车主说:“不贵,三个人,二十元吧,快上车,快上车。”爱梅、五郎、萍萍挤在三轮车后坐里,车主开起车子,飞快冲进夜幕。萍萍见路边的花状路灯,见很多大排档,都很好奇,说:“这灯远看上去像是大花朵。”又说:“干妈,他们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吃东西,是谁家娶新娘子请客吧?”望见松花江上游轮上的辉煌灯火,就说:“干妈,哈尔滨的灯跟木兰也不一样,你看,长着腿在慢慢走哩。”那车主骑在车上,说:“这孩子是哪个山沟里来的,好,我带你们多看看风景吧。”就直顾开车转大街小巷,半个多小时过去,爱梅问:“师傅怎么还没到?”那车主说:“还没到就是因为还没到。”又过了一刻钟,爱梅问:“这哈尔滨我们也不是没来过,怎么都快一个小时了,城南跑到城北了。”那车主头也不调,边开车边说:“怎的,你要跟我算细帐么,到底我熟哈尔滨还是你熟悉哈尔滨?”声音有些恶狠狠的。五郎说:“由他开吧,总之我们是下岗失业的穷人病人,又不是大腕与大官,还怕他抢动不成?”那车主继续驾驶着三轮走街穿巷半小时许,突然爱梅说:“师傅,停车,停车。”那人问:“停车干啥?”爱梅说:“这地方刚才你已转过好几次了,我们不坐你车了。”那人停下车说:“不坐我车!你这刁婆,你要坐哪个车?”爱梅递二十元钱给他说:“师傅,行行好,我这是送病人去看病不是兜风。”那人脸一沉,说:“二十元,还不够我车子的油费、磨损费,快拿三百元来。”爱梅说:“师傅,说好的二十元,怎么三百啦?”那车主奸笑几声说:“油耗、磨损五十,载三人一百,带你们逛街道,另外,我这车从不拉病人,现在拉一个重病号,少收点也得五十,你们算算,不是三百是多少?”爱梅说:“真是秽气,怎么我们下岗的可怜人,到那哪都挨欺侮。”那车主将上衣一脱,露出裤腰别有砍刀,说:“今天咱们讲个明白,到底是我车子秽气还是你们秽气,不给三百,就留几块肉下来,让我带回去下酒。”五郎一见如此,又惊又气,吃力地说:“这位大哥,你也积点德性,我们夫妻俩都下岗了,要是有很多钱,送你几百也行。”那人贼眼一翻,路灯昏暗,隐隐可见,说:“你们下岗失业,管我屁事,要诉苦你们找北京那几个大爷诉苦去,我也早下岗了,我找谁诉苦,快拿钱,别搁耽老子生意。不然我就砍了?”拔刀作出要砍的样子,萍萍吓得哇哇大哭,附近有几个过路人,像是见到日本鬼子抢劫行人一样,吓得快步躲开,远处有几个朝这里望望,溜走了。五郎见状,连忙拿出吃奶的劲,说:“这位大哥,要砍砍我,爱梅拿给他吧,都怪我这害死人的病啊!”爱梅就从兜里掏三百元给那车主,想要回刚才的二十元,那车主一把将钱夺过,将刀往上衣里一裹,丢到车后座里,骑上说:“这零头送我买酒吃吧。”开车飞驰而去。
爱梅、五郎、萍萍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坐在路沿上,垂头丧气,许久之后,有个人路过,爱梅问往鼓楼医院怎么走,那人听说:“你是木兰人么?”爱梅说是,那人便连声道:“还是老乡哩。”便带着他们三人穿越一个巷子,指着一家医院说:“这就是鼓楼医院。”爱梅道了许多谢,那人又问了一下五郎的病情为之稀嘘叹息,然后说:“我原来是木兰地板厂的,厂子垮了,下岗失业,没办法只好到哈尔滨来打工。”五郎见是老乡,又是热心人,就略略来了精神,问:“打工做什么?”那人说:“现在还能做什么,现在哈尔滨的厂子、商店都不好过,倒闭的倒闭,裁人的裁人,我们外地人,又没有文化,说起来不怕老乡笑话,只得在澡堂替人家捶背捏脚,这年头要是年轻的小姐,还能从当官的身上掏出大把票子,我这样的中年男子汉,只能混几个熬日子的钱。”爱梅说:“地板厂,倒是听说过,原来是一个无锡的小老板投资的,花了一百多万哩。当时好像电视台还报导过,说地板厂是光彩工程的典型。”那人说:“那小老板方脸大眼,对人和气,南方还有生意要照顾,结果厂子给了合作单位管了,那合作单位就是县政府,一个办公室的副主任整天到厂子里来,坐镇指挥,又是大吃大喝,又是请客送礼,又不懂生产和经营,不到三个月,厂子就被淘空了,现在只剩下十几间平房,一台铲车呆在那里,任凭风吹雨霖日晒,那南方曹老板就惨了,他投资的款子是贷来的,这边投资进了别人的口袋,那边给他借钱的整天追着要债,又雇黑道上的人整天拿刀上门吓他家里人,晚上打电话,吓他家里人,老婆吓得不敢归家,老太婆吓得发了心脏病,女儿也吓得患了恐惧症,小老板最后没法,只得按讨债的黑道人设计的路数去骗别的厂家的货,被公安局逮到了判了十几年,你们想,一群贪官污吏,害了多少人。”说到此,那人转身说:“我得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早班。”那人走后,爱梅骂了好几句,说:“怎么一到哈尔滨就碰上抢劫犯,刚才明明他带我们从这医院附近已转好几趟了。”五郎说:“罢了,都是命。”
老乡走后,爱梅到急诊室交了病历,医生看了看,开了张单子说:“先住上,换肝的事明天要检查,不是一时能确定的。”爱梅在过道的长廊坐了一会,说:“这风凉溲溲的,我们走办住院手续,到病房里坐。”五郎说:“我老住院的了,知道这规矩,十二点前住进也要交半天钱,再等二小时吧。”爱梅说:“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了,哪还要在乎这几十元钱。”五郎还是不同意,爱梅就对萍萍说:“在这里看着干爸,别离开。”就走向住院处的窗口,一个瘦长脸、直鼻梁、眼睛暴凸的白衣女子,一把自爱梅手里拽过单子,在面前的电脑上按了一阵子,说:“这个月就得交三千六百五十七块,另加五十元手续费。”爱梅大吃一惊,心想:怎么要这么多钱?又想:人家是大城市大医院,当然要多收钱了,刚要拿钱给她,那白衣女子BP机响了,她拿到手里一看,就对另一个学生娃模样的女子说:“我去去就来,叫她在这儿等等。”指指窗子外的爱梅,急匆匆地走了,那学生娃模样的白衣女子说:“大姐,你何必十二点前办手续,再说这电脑也不准。”向门口望瞭望说:“快离开,十二点后来办吧。”爱梅迷惑不解,那女子说:“花那么多冤枉钱干吗?”爱梅明白了那个女子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这时,身后传来那直鼻梁的白衣女子的声音:“怎么,那乡巴佬走了!你们这些实习生就是死脑筋,宰她几百元,去大排档乐乐多好!”另一个声音:“刚才BP机谁叫你?”又是直鼻梁的声音;“是那个老馋鬼,刚认识几天,在老娘身上才花几个钱,就想老娘的注意,真是瞎了骚眼睛。”爱梅回到五郎、萍萍身边,从包里拿出旧毯子,盖在五郎身上,又替五郎削了个苹果,然后拿一块烧饼一瓣两下,给半截给萍萍,说:“萍萍,不是干妈舍不得,住院要好多钱。这苹果都留给你干爸吃,好吧。”萍萍说:“我不吃苹果,我就吃烧饼,这饼特别香,好吃。”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包的香蕉,放到五郎手中,说:“干爸,吃香蕉。”五郎问:“这香蕉从哪里来的。”萍萍说:“是木兰带来的。”眼睛竟湿润起来,爱梅说:“这孩子讲好这香蕉留给你爸爸烧纸时用,怎么又不留了?”萍萍说:“干爸病重,医生讲多吃水果好,我刚才坐在三轮上,看到路边有好多水果摊子,摆了好多香蕉,明天我去讨。”这时那个学生娃模样的白衣女子,提着包走过来了,一见爱梅,便停住脚步,说:“大姐,以后碰到刚才那个人,别找他交钱,她心像墨水一样黑,经常多要病人的钱。”爱梅:“多要钱没人管她么?”那女子说:“哪个敢动,她爸是公安局的一个头头,她下班了,十二点也到了。现在当班的那个人心肠好,快去办手续吧。”爱梅说:“小姐心肠这么好,又这么年轻,就有好工作,真是好人有好报。”那女子说:“哪里算有工作哩,还没定呢?所以刚才我不敢当面讲好,要是讲了,她到医院头头那里告一状,就会辞退我,说不准她还会找几个流氓路上拦住我,痛打一顿。”说着见有人来了,就走了。
爱梅去住院处窗口,将几张单子递给一个方脸微的中年妇女,那妇女按了一会电脑,打个单子,说:“先交一千九百八十五块。”爱梅心想:“那年轻的小姐讲的是真话,就问:‘大姐,包括五十元手续费吧?’”那中年妇女先是一怔,然后说:“不收手续费,有的人是自己规定自己收。”旁边一个年轻女子说:“手续费是有后台人收的,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收了,那还得了,头头趁机就把我们下岗了,好安插他们自己的亲友。”
爱梅谢了几声说:“天下还是好人多,两位大姐要受到佛祖保佑的。”那中年妇女笑了说:“这年头哪里还要佛祖保佑哩,只要头头们心情好,体谅点,不要找茬子,不叫我们下岗,就谢天谢地了。”说完忙起自己的事来。爱梅去过道里讲了几句,就与萍萍一道扶着五郎走向病区,到了病区的门口,护士接过单子,爱梅与萍萍扶着五郎就往回走,护士说:“家属探视是每天下午3-5点。其余时间不准进去。”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辆单架说:“病人躺上去。”爱梅与萍萍将五郎扶上病人车,又扶着他,让他躺下,勤杂工模样的人冷冰冰地推起车子就走,爱梅站着说:“五郎,安心养病,我们明天来看你。”就带着萍萍回到刚才那过道的长廊上,想找个坐椅,凑合着休息一夜,望见所有的椅子都空着,心想:“到底是大医院,地方宽敞。和萍萍每晚就住在这椅子上,可以省不少钱。光省下的钱就是够五郎买水果吃的。”找了一张僻静的长椅,将塑料袋放在下边,旧毯子往上铺,对萍萍说:“萍萍快睡一会吧,我看你困得直打盹。”萍萍往椅子上一倒,就睡着了。爱梅斜着在椅子上,心里想着明天如何给余三发个信,片刻之后竟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有人用手摇她,爱梅睁眼望见两个中年男子,站在椅子边,忙坐起,问:“你们要干什么?”一个男子说:“我们刚赶走几个人,你们又睡到这里,医院规定不让睡,你们知不知道?”爱梅听这话才松口气,说:“两位大哥,行行好吧,我家的病人,刚送进病房,就让我们娘俩在这里凑合几个小时,天亮就走。”一个男子说:“快走吧,我们俩不是大腕、官儿,是好有容易才找了这份临时工,要是有人明天告诉院里保卫科的头头,说我们私下让病人家属住在过道里,我们就得走人。你这位大姐照看点。”爱梅听那两人说得非常诚恳,知道他们也是打工的,就摇摇萍萍,见摇不醒,就将塑料袋拎到手里,连毯将萍萍抱起,踉踉跄跄走到医院的大门外面,正愁无处可去,发现有一道长廊下有许多人睡在地上,便找了个空位,将萍萍和毯子放下,自己坐在旁边,靠着墙,一会儿就睡着了。手纂着几个塑料袋和半袋子烧饼。
天亮了,爱梅醒来见好几个男女早醒了,有的蓬头垢面,有的面如土灰,有的还抱着吃奶的孩子,一个老大妈问:“这大姐啥时来的,怎么面生呢?”爱梅说:“大娘,我们昨夜来的,睡这里没有人赶吧?”那老大妈说:“赶是有人赶,我们实在没有地方去,他们一走,我们就来,后来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爱梅说:“您是照看谁来的?”老大妈说:“唉,是我女儿。”爱梅说:“您女儿得的啥病?”那老大妈眼泪竟流出,久久不回答爱梅的问话。这时旁边一个年轻姑娘将话岔开,说:“大姐,你是哪个地方的?”“我是木兰的,妹子,你是哪里的?”那年轻姑娘说:“大姐我是加格达奇的。”爱梅说:“服侍谁呢?”那年轻姑娘说:“我爸爸,得的是肝癌。”老大妈拎起一只蛇皮袋,说:“珍珍,我去了。”爱梅问:“大娘到哪去呢?”年轻姑娘说:“您放心。”将老大妈的席子与自己的杂物卷成一卷,往上一坐,说:“大娘每天上午去拣垃圾,有时便在车站码头找个讨点钱,下午回来,我再出去。”爱梅说:“她的女儿得啥病呢?”珍珍姑娘说:“讲起来叫人伤心掉泪,她的女儿与我同龄,在一家纺织厂上班,不到半年就下岗了,就娘俩过日子,老的又没有工作,丢了工作怎么活呢?她女儿替人家做钟点工,接送孩子,听说还晚上偷偷出去打扫农贸市场,后来说是广东有人来招工,凡是符合条件的能赚大钱。她女儿就去了,还交了几百块钱的报名费,结果高高兴兴去了广东,去年被遣送站送回,让人贩子锯一只胳膊一只腿,现在人也痴呆了,在医院里整天发羊颠疯。”爱梅重重叹口气道:“那人贩咋这么可恨!锯她的胳膊、腿干啥?”珍珍说:“这年代除了良心和贞操不值钱,其他什么不能卖钱呢?人贩子一定是把她的胳膊腿卖给需要接肢的有钱人了,听说被骗的好多下岗姑娘、漂亮的都被卖给黑道当卖淫的摇钱树,差点的就卖到农村,她女儿因为长得不好,就被锯了胳膊和腿。”爱梅滴了几滴眼泪,拿了块烧饼,给珍珍说:“妹子,粗饼,吃块当早餐吧。”珍珍也不客气,接过就吃,说:“大姐,你是带谁看病来的?”爱梅:“我丈夫得的也是肝癌。”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找医生,珍妹子,请你帮我照看这孩子,醒了,水龙头,洗个脸,饿了就让她吃烧饼吧,渴了塑料袋里有杯子,替我帮她买碗稀饭。”递一块钱给珍珍。珍珍说:“一碗稀饭的钱,我还有。”推却了爱梅的手说:“大姐,你放心忙吧。”
爱梅先到外科楼,找到门诊医生,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肝癌移植专家,爱梅把情况讲了,那专家圆胖脸,很和善,说:“肝脏移植在医学界属于攻关课题,成功的例子不多,我看你身体也不大好,万一移植失败,可是两败俱伤,再说虽然是你给你丈夫献肝,不用花钱买别人的肝脏,但是光移植手术的费用就好几万。”握了握手中的签字笔问:“听口音,你好像是木兰人。”爱梅边点头边说:“是的,原来是纸厂的。”那专家说:“我离开木兰十六年了,不知家乡有什么变化?”爱梅说:“医师,你也是木兰人?离开十六年,难怪听口音倒听不出,说起变化,木兰现在到处有柏油路,汽车多,高楼多,贪官多,亏损多,下岗多,失业多,还有……”,说到此爱梅止住了。那专家问:“还有什么?”爱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说:“医师,将来有机会到老家看看,就好了,医师,您看在同乡的份上,请帮我丈夫想想法儿,做个换肝的手术,要是不做,他就是只能等死,老的八十多了,两个小的,几岁的岁,十来岁的十来岁,我就是把整个肝脏给他也行呀。”泪水禁不住,滚滚下落。那专家动了侧隐之心,默默想了一会,说:“这样,我帮你找院领导看看,能否收下你丈夫的移肝手术,列入实验项目,这样可以免去所有费用。”爱梅一听喜出望外,连声说:“您真是佛祖派来的救命菩萨,这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过的好事。”那专家说:“你先回去,下午三点正到这里,等候答复。”爱梅离开移肝门诊,心想:“叫我等等,是不是想要礼物?”心里在算计下午买点什么?
爱梅回到医院旁边的长廊底下,见珍珍与萍萍在聊天,就坐到他们的身边,长叹一口气,脸上笑盈盈的,萍萍说:“干妈,下午我跟这位大姐去帮饭店洗碗洗盘,大姐说一下午赚好几块钱哩。”珍珍说:“这孩子真懂事,刚才跟我讲了许多,又要我带她去打工赚钱,说是留给她干爸买水果吃。”爱梅说:“萍萍,干妈怎么忍心让你去干活哩?”又对珍珍说:“妹子,我今天遇到个老乡,是肝脏移植手术,他说是要替我家五郎争取一个全免费的手术。说是当成什么实验项目,你来这里久,还听说过有这样的好事?”珍珍说:“听说做了几个,都没有成功,我也想把肝移一叶给爸爸,可是医生说我与爸爸的血型不一样。又没有钱买别人的肝,只好这样,靠化疗一天天熬下去。哟,你说的是一个圆胖脸的医生吧?”爱梅点点头,珍珍说:“他可仁慈了,听说是美国留学回来的,还信耶稣哩。”
一上午爱梅不住看表,中午萍萍、珍珍靠着墙睡了,爱梅仍不停看表,生怕错过二点,心想:“要是医院同意负费,我就给余三发一封信,将这好事告诉他。”又想:“将来怎样感谢这个医师呢?买洋货不但买不起,人家也不会缺的,干脆回木兰专门买些山货,弄干净送给他。今天送些什么呢?”一点时,爱梅起身去附近商店站了半天,买了二瓶豪华型洋河大曲,二条万宝路。到外科主任门诊室,望见那肝科专家正在耐心向几个病人讲话,想早些进去,怕影响专家,退到一边站着等,一点五十八时,捏着一把汗,走进主任门诊室,那专家抬头一看,说:“请坐,我上午跟院领导联系了,正巧今天领导心情也好,正在开会,趁机在会上就把这事决定了,明天上午手术。我替你开了条子,你先去检查身体,然后就住到病区里面。”爱梅说:“医师,这大恩大德叫我们怎么报答您哩。”就将礼品放下,说:“这一点心意,请收下。”专家微微一笑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快别客气了,不过要作好思想准备,这种手术成功率很低。”见爱梅脸色一沉,又说:“但信心还是重要的。你先去检查完了后,到病区,护士会按单子安排的。”将礼品送回爱梅手中,怎么也不收。爱梅拿着单子,到几个地方检查完毕,就到医院门口长廊之下,到刚才那个商店要退货,差点挨打,保安十几个之多,只得返身回到萍萍、珍珍那里,说:“明天上午就给我们做手术了,快三点了,马上我得住进院里,去探视时间到了,我们一道进去吧。”突然又有些犯愁,说:“珍妹子,我住进了,请你与那位老大妈帮我多照顾萍萍,行么?反正我几天就会拆线的。”珍珍说:“都是苦命人,相互帮帮是应该的,你放心好了。”又说:“没想到,这事办得这样快!”爱梅说:“多亏那留美回来的专家。”珍珍说:“大姐,许多事你还不知道,这里有的医生坏得透了,见人家姑娘、小媳妇看病,不给占便宜,就刁难人家。”爱梅说:“唉,这就叫人有三六九等,树有檀木柴梨。”说着,拎起几个塑料袋和那半口袋烧饼,带萍萍、珍珍走向医院深处的病区,到了病区门口,爱梅顺便先办自己的住院手续,就直奔二楼五郎的病房,对五郎说:“五郎,我们真是碰到救星了。”五郎问:“我这病哪还有什么救星?”爱梅说:“那肝脏外科专家,是木兰人,留学美国回来的,他帮我们争取了免费的手术。”五郎问:“我们这样的人,哪个会帮我们免那么多钱?”正巧珍珍的爸爸也在这个病房,珍珍过来说:“大姐讲的是真的,我真羡慕你们,我要是有老乡在这里当专家,又与爸爸血型一致的话,多好啊。”爱梅又到珍珍父亲病房边问候了几句,直见一个老汉,看上去有六、七十岁,形如枯木,便自五郎床头柜里,拿了几个苹果给他。一会儿,大家熟悉了,那老汉说:“我这女儿可孝顺了,她妈死得早,那时她才十一、二岁,上学用功,每天还准时回家,收拾家务,帮我做饭。后来考上牡丹江一所专科学校,我那时也下岗了,好不容易,到处凑了几千块钱送她上学,偏偏又得了这绝症,害得她书也不念了。”珍珍说:“爸爸,不是你害了我,是我害了。”眼圈红红的,又说:“要不是我非要上学不可,你也不会累成这个样子。”又看了看表说:“爸,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得走了,您好好睡睡。”掏出自己布袋中的一袋麦片,说:“爸,这麦片,您渴了就冲点喝喝。”爱梅见要走说:“珍妹子,萍萍还得托你带走。”珍珍说:“你看我这记性,来,萍萍,我先带你去。”萍萍不要走,爱梅说:“萍萍,你说要跟珍姨去玩的呢?这大医院不像咱木兰县城小医院,是不让病人家属亲友住在医院里的,快跟珍姨去吧,明天下午再跟珍姨来。”萍萍就跟珍珍姑娘走了,临走,爱梅又把半袋烧饼送给她们带走,说:“留早晚吃,何必再去买呢?”爱梅就帮五郎洗脸,又擦好床头柜,然后闲聊起来,五郎说:“刚才那珍妹子他爸,可要强了,这里其他病人昨晚告诉我说:‘他女儿到牡丹江读书,他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民房,白天黑夜干活,平时,全是窝窝头加咸菜疙瘩,赚的钱省的钱,替女儿交学费、买衣服、买营养,不到两年,就累出肝病了’,听讲最近一天比一天差,还昏迷过好几次。”这时一个护士来到门口说:“时间到了,探视的人快走吧。”爱梅就对五郎说:“等会还要给妈、余三和余大妈写封信,你好好躺躺。我也得到五楼的病房了。”五郎说:“爱梅,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紧紧攥住爱梅的手,这时那护士又说:“快走吧,时间到了。”爱梅只得转身走向门外,然后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丈夫,直到护士催她离开为止。
爱梅上了五楼,将手中单子递给值班护士,看看单子,说:“你真是伟大的女子,走,我带你祛病房。”带着爱梅走进一个病房,帮爱梅铺好病床,说:“三点时,我们这里接到外科主任的电话,说是有一位女子,要给丈夫献肝,这事怕是在小说中也没见过,从前几个移肝的人不是大腕,就是当官,人家有的是钱,有的是买肝移植的,有的是刑场上联系好的。”爱梅说:“我哪里称得上伟大哩,不过是夫妻一场,我不救他,谁会救哩?当初我们恋爱结婚也没有想到会落到现在这样地步。”这时另一高个护士迎面过来对值班护士,说:“明慧,那个45号床,缺胳膊缺腿的女病号死了。”明慧问:“怎么回事?”一脸吃惊的神情,那高个护士对明慧说:“伪劣产品害死人喽。上一班给她用的药出了问题。”就走了,这个叫明慧的护士说:“真惨透了,这姑娘下岗失业,被人骗到南宁,截去了肢,看那刀痕,是个非常熟练的外科老手做的手术。”爱梅心里明白,死者就是天明时去拣垃圾的老大妈的女儿,难过伤心,说;“要是不下岗失业,哪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明慧将爱梅安排到一张病床上,说:“你先睡睡,放松情绪,想看电视,就看看电视,有啥事尽管找我。”转身去向另一病人说:“大姐,感觉好吧?”然后见那病人点头,就走了。爱梅一见屋里只有另一个病人躺在床上朝她点头,就过去问:“这位大姐,因为啥住院的?”那妇女说:“腰椎,腿要断了。”爱梅问:“是让啥东西砸到的呢?”那妇人说:“提起来叫人哭笑不得,我原来是海桂尔一家工厂的工人,下岗了,没办法就在小区里摆摆小摊子,一天有个工人说是厂长睡了他老婆,还是让她婆下了岗,就找厂长换命,手持铁棍追厂长,厂长跑到我摊子前时,眼看要追上,就往我身后躲,那工人一铁棒砸过来,正好打中我腰椎,你看我现在下半身瘫痪了,靠导尿管排便,以后怎么办?厂长虽然算我是工伤,治疗费都报销,可是我现在只是个活死人了。”爱梅问:“家中还有啥人呢?”那妇女说:“我丈夫文革时跳楼了,有个哥当时逃云南去了,到现在也没有通上音信。”爱梅狠狠地说:“这些厂长有几个不色鬼,我下岗前,我们的厂长也找过我,要占便宜,让我狠狠打了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他连我丈夫也一道赶出了厂。”那妇女问了爱梅住院的原委,见天暗了,就拿起枕边的遥控器,对爱梅说:“我开电视给你看。”按了几下遥控器,电视就开了,爱梅没有心思看电视,心里一会想到明天的手术,家中的婆婆和彪彪,一会儿又想到萍萍晚上会不会受凉,听到楼道尽头有撕人心肺的哭声,又想道:“那可能是老大妈来替自己可怜的女儿送行了。”盘算给余三写信,这时电视里播音员说:“据木兰县电视台报导,木兰县人民公安局,于今日凌晨击毙一伙武装的歹徒,歹徒们于凌晨二点,潜入县工商银行,企图实施武装抢劫,县公安局根据自动报警系统提供的警报,及时派出武装警察,一举围歼武装歹徒,根据公安局介绍,歹徒中有一人名叫余三,是木兰县城人,其它情况正在调查之中。”爱梅一边想心事,一边模模糊糊听到电视报导,就向那妇女说:“刚才是不是报导木兰县公安局打死了几个人?”那妇女点点头“提到打死的人中有个叫余三的吧?”那妇女又点了点头。爱梅顿时泪流满面,那妇女问:“怎么了?你认识那余三?”爱梅说:“他等于是我小叔子,如果不是他帮忙,我丈夫早就住不起医院,恐怕早就不行了。”那妇女关掉电视陪爱梅伤心。两个妇女,你哀我叹气,一直到天亮才勉强入睡,爱梅迷迷糊糊中,想到余三,想到他妈妈青年丧夫,现在又中年丧子,眼泪不住流出,浸湿了枕头。
次日早饭后,爱梅就被护士用车推到手术室,护士帮她除去上衣、下衣、刮去毛发,浑身清洗,消毒完毕,然后要她躺在手术台上,许多护士各忙各的,爱梅心想道:“手术成功后,一拆线就出院,养病还是回木兰养,等五郎身体恢复得能摆摊子,就帮他摆个烟酒摊子,哟,烟酒轻好拿好放,酒不行很重,五郎不能挨累,我自己想办法做点像模像样的生意。那时两个孩子都让她们上学读书,对了,还有婆婆与余三妈妈,有钱了帮她换口假牙,再买几件好衣服给她。要是余三不死,让他们兄弟俩合起来,余三跑外面,五郎在家卖货,日子会好过起来。”想到此,医生陆续进屋,开亮天花板上的手术灯,麻醉师开始替爱梅实施全身麻醉,几位医生、几位护士神情严肃专注,主刀手就是那个外科专家,说:“这是个穷人阶层的伟大女性,希望各位以一种认真负责的精神酬谢她对丈夫的挚爱和对科学实验的勇敢配合。”明慧也在旁边,说:“男子娶到这样的妻子,就等于人生没有白来一趟,我要是男子的话,能与这样的妻子做一天夫妻,也是永生永世的幸福。”主刀医师开始与爱梅说话,爱梅已进入睡眠状态。麻醉师说:“已用完规定的麻药剂量。”过一会,主刀医师轻声说:“开始吧”手术进行于一片寂静之中。
第二天下午,爱梅醒来了,见萍萍、珍珍,还有几个医生、护士站在床边,就问:“五郎怎么样?”两只眼睛紧盯着医生,医生说:“他很好,手术目前是成功的。”爱梅脸上涌出一层柔和无力的笑容。萍萍说:“干妈,我刚才去看过干爸了,干爸叫我来看你。”珍珍说:“我们先来看你,见你没醒就去看你的丈夫,他也惦记着你。”这时一个医生说:“护士长,他们继续给予特级护理,从明天起一周,每天探视不准超过五分钟,尽量减少任何形式的精神刺激。”爱梅见大家要走,就说:“珍妹,请你以后每天先带萍萍去先看五郎,然后来我这里,讲讲他的情况。”
第三天,爱梅同明慧护士讲:“能否用车子推我去看看五郎。”明慧说:“这不行,你们俩做的都是大手术,现在伤口没有愈合,元气更是大损,需要休息恢复。”爱梅只得闭目养神,或闭目遐想,她想道:“待五郎身体恢复后,要是木兰不好赚钱的话,就夫妻俩一道来哈尔滨,或去大连,想办法开个特色小吃学生店,专赚学校学生和游客的钱,孩子怎么办呢?带在身边,婆婆和余大妈呢?不要紧,每月寄钱去木兰就行了。”想着就睡着。
爱梅被人摇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睁眼见是萍萍与珍珍就问:“看过你干爸了?”萍萍点点头说:“干爸叫你放心。”珍珍说:“你放心养身体。”爱梅说:“珍珍,晚上替萍萍盖好毯子,别受凉,她要生病了,可就麻烦了。”突然又问:“老大妈的女儿死了?”珍珍说:“是的。”“老大妈呢?”珍珍说:“卧轨自杀了。”眼泪涮涮流下,这时明慧说:“别刺激她伤心,你们回吧。”将珍珍、萍萍送到病房门口,返身坐到一张椅子上,捧起一本书认真阅读起来。
第四天下午,爱梅一直等萍萍、珍珍来,等到四点钟,见还没来,就问明慧说:“五郎,不知怎么样了?”明慧说:“五郎目前情况良好,手术是你的老乡做的,不愧为哈佛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从前他没来的时候,几个肝脏移植的病人,有的是没出手术室就完了,有最长的一个才活了三十小时。”爱梅:“没想到我们木兰出了个这样的能人。”明慧突然脸一红说:“这样的能人,心肠又好,哪个姑娘嫁给他,会有享不完的福。”这时萍萍揉着眼泪进门来,爱梅一见萍萍落泪而来,心想:“坏了,五郎出事了。”明慧见状,立即上前问:“萍萍,啥事?别急,先对我说,怎么你那珍姨没来?”萍萍说:“珍姨这两天不去饭店洗碗洗碟,在医院旁边摆的擦皮鞋摊子,说是既能赚钱,又能照看我,刚才有几个坏人来擦皮鞋,不给钱,还拽珍姨,珍姨跟他们厮打,一个坏人掐珍姨脖子,珍姨被掐死了。”明慧说:“你小孩子懂什么死活,走,我带你去看。”搀萍萍走向门外,回头对爱梅说:“大姐别急,一定是小孩讲错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随便就掐死个人哩?”
明慧将萍萍带到楼下,说:“你干妈做大手术,身体弱,支不住刺激,你等会就说抢救过来了,好吧!”萍萍点点头。这时一位护士过来说:“明慧,你知道刚才门口是谁掐死那个老来看她爸爸的姑娘?”明慧说:“会是谁呢?”那护士说:“就是副院长那个活宝。”明慧说:“他哪来的这样的胆子,白天就行凶了。”那护士说:“他亲叔叔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前门进后门出,几百次也有了,那小瘟神,还强奸过那个死了的断膀子姑娘。”明慧说:“这畜生,真该五雷分尸。”那护士点点头,就匆匆走了。明慧又嘱咐了萍萍风句,带她返回爱梅的病房,说:“我讲孩子讲错了吧,珍珍抢救过来了,在底住院哩,我们又顺便看了五郎,他也很好。”爱梅望望萍萍的眼神,说:“萍萍,是这样吗?”萍萍把小脸靠到爱梅的手上说:“干妈,是这样的。”爱梅挣扎着要起来,下楼亲自看看五郎和珍珍,明慧按住她,说:“现在你不能下床,下床受累就会引起刀口发炎感染,那可要影响性命的。”又说:“今天我让萍萍多陪你一段时间,下班后,我带她去我家,明天,再带她来。”爱梅说:“小姐您也是菩萨转世。”明慧说:“你不要再说话了,睡吧。”又对萍萍说:“你轻轻抓住你干妈的手,再轻轻亲你干妈的脸。”萍萍照着做了,过一会,爱梅又进入了梦乡。
手术后的第五天,上午查房时,爱梅对医生说:“我要下楼看我的丈夫。”医生犹豫了一下说:“下床,轻走几步可以,下楼还不行。”医生走后,爱梅就一直要明慧帮她扶下楼,明慧说:“你安心休养,该你下楼时会带你去的。”爱梅对萍萍说:“萍萍,去楼下看看干爸。”萍萍转身要走,明慧说:“萍萍,别去,下午才可以探视病人,你是我私带进来的,不能到处乱跑,要是让院办公室碰到了,我一个月奖金扣掉不说,你还会被赶出去。”爱梅听到这话,就说:“萍萍,那就不要乱跑。”到了下午探视时间,爱梅还是要求下楼探视五郎,明慧劝阻不住,打了电话,请示医生,医生在电话里说:“可以,但走路时一定要保护好她。”爱梅在明慧与萍萍的搀扶下,自五楼到了三楼,见五郎躺在病床上,便叫了声“五郎”,过去轻轻抱着五郎的头,将脸贴在五郎的脸上,五郎显得十分虚弱,几乎讲不出话来,只断断续续说了一句:“梅,同余三一道把孩子带大。”这时有几个医生过来,要明慧将爱梅带回五楼她自己的病房,又详细询问三当班护士,查看了记录。明慧与萍萍将爱梅扶回五楼。
第六天下午,明慧与萍萍扶着爱梅慢慢从五楼走到三楼,在三楼楼梯口,有几个医生自五郎病房走出,见到爱梅,就一齐站着不动,也不讲话,爱梅感到他们的目光跟前一天不一样,就问:“医生,我丈夫好吧?”没有人回答,过道里一片寂静,几个医生丝纹不动,爱梅又焦急地问了一句:“医生,我丈夫好吧?”还是没有人回答,只有一个医生,就是那个肝病专家,轻轻摇了摇头,爱梅心里明白了,闭上眼睛,伸手扶住楼梯扶手,眼泪源源流出,落到扶手上,形成两道水流,又顺着扶手,流到地上,形成一大摊潮湿。萍萍在旁边也呜呜哭出声来。西窗外昏黄之残阳,似乎不忍闻见爱梅、萍萍的悲伤,正迈着苍老衰弱的步伐,奄奄告别人间。(完)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