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

败于人性的普遍堕落

书摘:袁红冰小说体自传《文殇》(十)

袁红冰
font print 人气: 68
【字号】    
   标签: tags:

女儿出生三个月之后,王锦娜就带着她回到袁红冰的岳母家。由于紧张地从事民主运动,袁红冰平常都住在联创中心,每隔半个月才赶到位于市区南缘的岳母家,看望女儿和妻子一次。

到九四年初,快要两岁的女儿已经长成为一位小美人。她像大眼睛的小雌鹿一样活泼好动,经常爬上沙发高高的靠背,体验危险的情趣。她的性格中有着酷似袁红冰的放纵不羁的俊美,她忘情地笑起来,仿佛是金色的阳光在满山满野的黄叶上灿烂地闪耀;她哭起来,声音尖利得似乎能在晶蓝冰峰上划出嫣红的伤痕,而泪水则像银色的激流从面颊上涌过。她喜欢抢着喝啤酒,一次,她趁袁红冰不备,一口气喝下半杯啤酒,然后,她面容上弥漫起野樱桃花似的红晕,眼睛里盈盈波动起绚丽的惊喜,注视着急速旋转起来的景物。她也有安静的时刻,有时,她会长久地伫立在小姨的梳妆镜前,慢慢转动美丽的头颅,从各个角度沉迷地欣赏自己如花的容颜,并露出金雾一样迷濛的微笑;有时,她会安静地坐在床上,把各种花饰插满柔发;有时,她会从高楼上默默地注视天际缭绕的蓝雾,而紫黑色草莓般的眸子上覆盖着妖娆的沉思。最令袁红冰惊诧的是,小女儿经常表现出流浪汉似的野性的潇洒——她会因为发怒而像雌豹般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撕咬自己的手臂;她常常满不在乎地把鼻涕随手抹在任何地方;她喜欢甩掉鞋子在地板上奔跑。最让袁红冰欣慰的是,他从小女儿聪慧的眼睛里看到了高傲的气质,每逢她不知为什么偶尔忧郁的时刻,从她秀丽的眼角飘出的向人斜睨的目光中,有一种华美的蔑视之意,有一种高贵之美的尊严。

那天,袁红冰身披凛冽的寒意,来到岳母家中时,夜色已经很浓了。小女儿躺在床上,正要入睡。袁红冰俯下身躯在小女儿俊俏的红唇上,端正地轻吻了一下,然后,重新抬起面容。这时,他发现,小女儿向他凝神注视的黑宝石般的眼睛里,似乎凝结着对坚硬父爱的渴望,凝结着过分严肃的疑问:“爸爸,为什么你不经常来看望我呵!”

寒霜似的泪影冻结在袁红冰青铜色的眼睛上,他在床边坐下,一面抚摸着小女儿的柔发,一面用峻峭的低音,唱起了苍凉、悲怆的“嘎达梅林之歌”,为女儿催眠——他只能用这反抗暴政的蒙古英雄之歌,来面对女儿眼睛里的那个严肃的疑问。那歌声的旋律犹如徐缓地起伏在银灰色草梢上的、殷红的荒野之风,而深紫色的落日正在岩石裸露的地平线上倾听那歌声。

袁红冰的目光像灰蓝色的雪片飘落在小女儿的面容上,可是,他却感觉到,王锦娜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侧影——她那凋残的墨菊般的眼睛,仿佛从苍白的雾中,以一种凄凉的美感,向他凝注。

许久以来,原本就不善言谈的王锦娜,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然而,袁红冰能够从那沉默中,触摸到残破的晚霞一样令人伤感、令人惆怅的深情。王锦娜无法使袁红冰行进在陡峭、艰险的峰脊上的脚步停下来,也不能挽留住袁红冰那逐渐离她而去,走向黑牢的身影,她就只有在沉默的痛苦和哀愁中,无言地注视了——用憔悴火焰般的目光注视。

那天夜里,在王锦娜忧郁的沉默中,袁红冰突然清晰地记起了青少年时代的一次经历。
那时,袁红冰的足步还蹒跚在知识青年流浪汉的命运中。一年的初秋,他走进了内蒙古高原西端的巴丹吉林大沙漠。据说,巴丹吉林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沙漠,袁红冰要在这荒凉的最高处,在这荒凉之极中,寻找刚烈的生命哲理。

进入沙漠的第二天,袁红冰便置身于漫天的黑风暴中。在他眼前狰狞尖啸、疯狂飞旋的沙尘,时而像荒凉墓地的夜色一样黑暗;时而又变成裹尸布般灰白,时而又渗出血锈似的枯红色。

为了不被迎面扑来的狂风窒息,袁红冰必须像嘶吼一样艰难地喘息,随着每一声喘息,他干裂的嘴唇上都迸溅出猩红、破碎的血雾。袁红冰觉得,他的血肉都被风暴吹干了,他生命只剩下一副惨白的、干裂的骨架,而飞掠的沙尘在那骨架上磨擦出了刺耳的声响。黑风暴喧嚣了两天两夜还没有停息。尽管风声犹如凶残鬼魂的呼嚎,同飞扬的沙尘一起遮盖了天空和大地,袁红冰的心中却只有一片死寂,仿佛金色长蛇般的雷电也只能无声地消逝在那苍白的死寂中。袁红冰感到,他似乎永远也不能走出这片无边的死寂,他再也无法听到生命的音响了。同时,他发现了孤独和寂寞之间的区别。坚硬的生命可以承受孤独,但是,寂寞——那所有精神的欲望都在苍白中干枯了的寂寞,却可能使猛兽的心绝望地破碎。

将在死寂中变为干尸的预感,像黑色的火焰焚烧着袁红冰的心,他的身体由于绝望的恐惧而战栗起来。就在那一刻,透过尖啸的重重风沙,隐隐传来了悲哀而凄厉的、拖长的哭声。袁红冰狂乱地瞪视着满天沙尘,突然像野蛮人似地猛烈摇动长发凌乱的头颅,发出嘶哑的嗥叫,应合著远处的哭声,向前奔去。

当袁红冰脚步踉跄地摔倒在一座沙丘顶端时,越过面前一丛瑟瑟颤抖的枯黄的苦艾草,他看到,沙丘下面灰黄色的茫茫沙尘中,浮现出一只金毛驼俯伏的身影。哭声就是那金毛驼发出的,从那哀痛的哭声中,可以感到这是一只年轻的母驼。母驼的身旁,倒卧着一只幼驼,灰白的流沙几乎将幼驼的躯体完全掩埋住了。

袁红冰冲下沙丘,扑到那对在黑风暴中离群的母驼和幼驼旁。他发现,那只幼驼的眼睛紧闭着,嘴角的白沫早已干枯了,变成灰色的痕迹,而幼驼干裂鼻孔间发出的微弱呼吸,像干燥的火焰一样灼人。

袁红冰立刻取下一只军用水壶——进入沙漠前,他带了六只水壶,现在,只有一只壶里还有水。他将壶颈插进幼驼的嘴里。等水壶变轻了之后,袁红冰像狂饮烈酒一样,仰起头颅,将张开的双唇,对着壶口,拚命呼吸起来。虽然壶里已经没有一滴水了,可是,他仍然想用壶里潮湿、清冷的气息,抚摸嗓子间那种宛似堵着一块烧红的岩石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黑风暴垂下了它那狂烈扇动的长翅。那只幼驼挣扎了一下,抖落满身流沙,紧紧靠近母驼身旁。袁红冰发现,幼驼善良的、纯澈的眼睛里,映出了一片辽远的蓝天和飘浮在天空中的几团墨绿色柔软的云。年轻的母驼也停止了那令岩石都会为之垂泪的哀痛哭嚎,它伸出浅红色的舌头,深情地为袁红冰舔去憔悴面容上的风尘。那一瞬间,袁红冰逼近地、真切地看到了,年轻母驼的眼睛里,渗出两滴嫣红的泪。

袁红冰在幼驼那映出蓝天的眼睛上亲吻了一下,然后站起来,默默地遥望天际。在他干裂的目光飘落的地方,又弥漫起朦胧的沙尘,那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泽的沙尘,预示着黑风暴将再度崛起。

袁红冰刚刚在流沙中迈出一步,就感觉到自己的长筒靴被什么拖住了。他转回头颅,发现是那只幼驼紧紧咬住了自己的靴筒,而那只年轻的母驼又悲凉地哭嚎起来。

袁红冰艰难地一笑,无声地说:“我的命运就在风暴中。”然后,他硬起心肠,挣脱那只幼驼,向远方走去——将母驼那不停的哭嚎声留在身后,走向从天际涌起的黑风暴。而幼驼的哀鸣宛如母驼的哭嚎声中迸溅起的艳红的悲伤。

“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那母驼的哭嚎和幼驼的哀鸣为什么还像不肯消散的流云,在我生命中飘荡……是的,当我走上苦役犯的命运之路,王锦娜也会如同那只年轻的母驼,向我渐渐消失在灰暗云雾中的背影,悲惨地哭嚎。噢,还有我容颜如花的小女儿,尘世的风暴刮起时,再也没有坚硬的父爱为她遮挡漫天的沙石;再也不会有深红色的父爱,用银色的水浇灌她干涸的心灵……。”一道道思绪如同烧红的利刃刺进袁红冰的心,尖锐而炽烈的心的疼痛使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哑的呻吟。袁红冰深深地垂下了头颅,仿佛在悲怆的负罪感中,请求苍天和大地的宽恕。

骤然,袁红冰垂落的目光像受伤的鹰翅颤抖起来。他发现,小女儿已经入睡了,可是,一只小手却仍然以痉挛的情态,死死地握着他的衣襟,握得那样紧,连淡红花瓣似的指甲都变成苍白了──小女儿的手好像要抓住一片动荡的狂风,而袁红冰又一次想起了那只曾依恋地咬住他靴筒的幼驼。

袁红冰动作僵硬地、冷酷地掰开女儿紧握住他衣襟的手指,慢慢抬起了消瘦、憔悴的面容。可是,他面对的,却是王锦娜的眼睛,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只有一片茫然的绝望。在那一刻,袁红冰感到,美丽和绝望重叠在一起,乃是最令人心灵震撼的。

“我随时有可能被捕,至少将在劳改营中度过十年。但是,我不能退缩,因为,我创造了英雄人格哲学。如果退缩了,我就会变成一个卑鄙的客厅英雄,我就不配被你爱。”袁红冰直视着王锦娜的眼睛,语调险峻地说:“把女儿养大,等我重新回到你身边——无论如何要生活在希望中。告诉女儿,《自由在落日中》是我留给她的遗产。”

王锦娜失去血色的嘴唇间飘出一缕憔悴秋风般的声音:“可是,十多年之后,我们已经老了……。”

“不,只要我们的心年轻,晚秋也自有她的美色。”袁红冰这样说,想用深沉、艳丽的语调,抹去王锦娜眼睛里的绝望。

王锦娜沉默了,她将面容俯在袁红冰陡峭的胸膛上,好像要听清、要记住那猛兽之心急速跳荡的韵律。忽然,王锦娜压抑着的、惨痛的呜咽揉碎了沉默,可是,却没有泪水奔涌。袁红冰默默地抚摸着妻子震颤的肩头,就像抚摸能将岩石都烫得抽搐起来的、干裂的痛苦。

(节自《文殇》第四十五章)
※文章由博大出版社授权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首发,欢迎转载,请标注转载自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

◎有兴趣购买此书的读者请向博大书局购买
订购电话:1-888-268-2698
网上订购:www.broadbook.com
电子邮件:order@broadbook.com(//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请进入
related article
  • 太阳越过天空最高处之后不久,荒野上明丽的寂静就在一阵沉闷的马达轰鸣声中不安地颤抖起来。黑灰色的轰鸣越来越强烈了,反射出黯淡光泽的柏油公路上出现了几辆苏式步兵装甲战车,后面跟着二十多辆满载头戴钢盔的士兵的卡车。车辆在行驶中喷出的暗灰色烟雾,像一片片污迹在蔚蓝色的低垂天空中弥漫。公路旁的荒原上,一队骑兵伴随缓缓行进的装甲战车和卡车奔驰着,马蹄和碎石相撞迸溅起的火星,在明亮的阳光中闪烁起惨白的光亮。
  • 这时,客厅旁边通向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娜仁花出现在门边。由于刚刚沐浴过,她玉石一样洁白的面容上泛起娇艳的红晕,然而,她的眼睛却犹如晚霞凋残后的黑蓝色暮雾般幽暗。她竭力躲避着乌兰巴干的目光,轻声向滕青海说:“我走了。”说完,便默默地迅速穿过客厅。当娜仁花从乌兰巴干身旁经过时,他发现,娜仁花幽暗的眼睛里猝然闪烁起深紫色的、憔悴的泪影。
  • “你胆敢抗拒无产阶级专政!”王红旗暴怒地发出一声完全丧失理智的咆哮,扑到图门的身边,凶猛地撕开了图门的裤子,同时,他拔出武装带上的五四式手枪,用枪柄连续砸在图门的睾丸上。
  • 二十多匹从成吉思汗陵边那片沙漠中冲出的蒙古马,奔驰在黄河南面摇曳着稀疏的苦艾草、沙蓬草和红柳丛的陡峭河岸上。狂奔的马群激起的银灰色尘沙像茫茫的云海,在淡金色的风中翻腾涌动。
  • 色斯娜银白色的蒙古长裙飘荡起殷红落日下的暴风雪的神韵,跃上了舞台。飞舞的马刀如同淡蓝色的雷电妖娆而炽烈地缠绕着她的身体,就像缠绕着银白色的、秀丽的火焰之魂。色斯娜双肩稍稍端起的身影,使她酷似一位少年勇士,在沉醉的狂舞中显出英俊的男儿气概,显出荒凉而又艳美的野性。在飞旋中,色斯娜时时将马刀寒光如冰的锋刃挑战似的,指向舞台下的座席。在那种瞬间,特古斯将军清晰地看到,色斯娜稍稍扬起的美丽面容上盛开着骄傲的神采,而她那黑蓝色的眼睛,在轻蔑的斜睨中,宛似繁星灿烂的蒙古高原的夜空。
  • “那被从云端飞落的雷电劈裂的落日,映在嘎达梅林青铜色的眼睛里——在他的头颅被情人割下的时刻……他就用那燃烧着落日的眼睛向我注视,是的,那落日上被猩红的雷电劈开的裂缝,是一个不能拒绝的遗嘱,可是,我却至今还不十分清楚那遗嘱意味着什么。我只从那遗嘱中看到了炫目的雷电之火的神韵,看到了刚烈的雄性之美……我记起来了,正是嘎达梅林那把过多的悲怆深深埋在心底的生命;正是嘎达梅林那傲视虚无尘世的高贵的目光,使我走上了寻找殷红虚无的旅程……很久以前,我就领悟了,生命中没有无限和永恒,唯有瞬间属于生命。然而,是殷红虚无的意境告诉我,唯有被美充盈的瞬间,才是生命的极致;唯有激情点燃的瞬间,才真正属于生命。是的,是那雷电刻在落日上的遗嘱,使我疲倦的灵魂仍然附着在枯朽的生命上……可那遗嘱到底意味着什么?噢──,那遗嘱中有火焰炽烈的情调,那也许隐喻着净化之火!是的,只有金色的火焰才配做那美丽生命的墓地,我心中那翠绿的恋情也只有在荒原的野火间,才能化为殷红的灰烬……噢,格拉和白红雪,我的百合花的灵魂——你们快些回来吧!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漫天的野火应该燃起了,因为,我的心闻到了火焰的气息,那气息就像猛兽的血腥气一样浓烈呵!”
  •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系列社论九评共产党发表之后,在海内外引起强烈反响。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特约记者秦越采访了目前流亡澳洲的中国著名自由派法学家袁红冰先生,请他谈谈对《九评共产党》读后的感受。
  • 据发言录音整理)我今天的发言的题目叫做“中国发展经济漫谈”。所谓漫谈是想到哪说到哪。我天性喜欢自由,漫谈正好是一种符合我天性的讨论问题的方式。选择中国经济发展这个话题,是因为现在中国共产党官僚寡头集团向世界炫耀的,向人民炫耀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十一届三中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达到了世界领先的水平。他们就是以经济发展的成绩来要求对国家权力的垄断,来证明他们垄断国家权力的合法性。所以我们很有必要认真分析一下,这种经济发展对中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 “红色恐怖”这颗从毛泽东的权力私欲和共产党专制政治理论中垂落下来的巨大血滴,很快就在中国政治的台布上扩展开来,染红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许多人在红卫兵惨绝人寰的酷刑下死去,更多的人在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下,走上了绝望的断崖。人性在肮脏的血污中受到践踏,而兽性则披上了共产主义的金色长袍,在太阳上作魔鬼之舞。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