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是小萍的命不好。
她生在全村最穷的家庭里,又是三个女娃中最小的。她妈在她两岁那年就死了,她愈发没了照应。她身上常穿着大姐穿过再给二姐再给她的衣服,不但破旧,而且常常还短一截。在她爹眼里,她并不比一只猫金贵。
那年,小萍已满七岁了,可她并没有像同龄的小伙伴们那样背上书包去上学——她爹说女娃上学没用,再说也交不起那个费用。这样,她渐渐地就跟同龄人疏远了。
小萍便常常和对门一岁多大的亮亮玩。亮亮他爸在城里做建筑包工头,是村里的首富,快四十岁了才得了这么个独生子,爱得像一疙瘩黄金一样。
亮亮他爸经常不在家,他妈有时家务活忙不过来,也乐得让小萍帮着看看孩子,有时也给抓些糖果、花生什么的,让小萍和亮亮一起吃。
小萍因此很爱和亮亮玩,有时牵着他的小手手,引着他一步一歪地走路,有时会抱着他,到村头去找小羊、小狗、小猫什么的去玩。时间长了,村里人发现先前木讷寡言的小萍活泼开朗多了,她脑后那两根高高翘起的小辫子常常随着亮亮格格的笑声一起一伏的。在村人的眼里,他们俨然已成了一对亲姐弟。
天有不测风云。这天下午,两人照旧在一起玩耍,小萍在抱起亮亮时用力太猛,致使小亮亮从她的右肩背后头朝下摔了下去。这下可不得了了!不一会儿,亮亮她妈哭天抢地的嚎叫就惊动了全村人。吓呆了的小萍被父亲连扇了几个耳光,在人们的一片混乱中跑向村外。
在闻讯而来的医生一阵忙乱的抢救之后,亮亮当晚便被宣布断了气。
小萍家和亮亮家当晚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陡降的祸事对亮亮家来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对小萍家来说,又何尝不是晴天霹雳!
双方找来了中间人说话。亮亮她妈一口咬定小萍是杀害她儿的凶手,必须法办枪毙。中间人认为,娃(指小萍)年纪还小,况且是一时失手,又不是蓄谋杀人,再说人死不能复活,还是得想个两全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最后,在中间人的斡旋下,决定由小萍家出一万元给亮亮家,把事情摆平算了。一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的小萍他爹叹了一声,嘟囔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到一万元呀!”亮亮他爸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指着小萍她爹的鼻子说:“我不要你的臭钱,我要我儿!”小萍她爹一听,也站了起来,大声说:“事是娃(指小萍)弄的,你找娃去!这事我还不管了,你爱把她咋弄就咋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亮亮他舅——村支书任上人来了,他阴着脸,乜斜着眼,口气非常不屑地说:“吵什么吵!叫小萍给娃(指亮亮)披个麻戴个孝算了!”人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的乡里霸主,一向说一不二的,别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中间人只好宣布就这样算了。
到了第二天,人们才发现小萍不见了。
就这样,这边在为死去的亮亮做棺材,那边一伙人又忙着找小萍去了。
三天后,在村西三十里外的一个废弃机井工地上,人们找到了藏在一根直径1米左右的水泥管中的小萍,她面色蜡黄,已饿得奄奄一息。
小萍刚缓过气儿来后,亮亮的丧礼仪式就开始了,一切都和死了老人的仪规一模一样。亮亮家不但连演了三晚电影,还请来当地最红的戏班子唱戏,耍热闹的不但有传统的唢呐自乐班,还有乡间的“西洋乐队”,一时竟成了轰动方圆几十里的大事。
亮亮下葬这天,小萍披麻戴孝,表情呆滞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一手捧着亮亮的牌位,一手还扶着头上为亮亮顶的瓦盆。小萍全家人则闭门不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既耻辱又无奈的事情──毕竟在乡下,只有晚辈才会给长辈披麻戴孝的。
到了墓地,亮亮的父母哭得昏了过去,任支书先跳下墓坑,在墓穴里撒下了小麦、玉米、谷子、高粱、豌豆这五色粮食,然后扶着亮亮那和成人一样宽大厚实的棺材下了墓坑。
这时,任支书带着哭腔“慈祥”地说:“小萍,下来,最后一次给娃(指亮亮)擦一下棺材,这事就了了!”
送葬的村民们将瘦小的小萍递了下去。由于一时找不到抹布,小萍只好用袖子战战兢兢地为亮亮把那口棺材擦得黑明发亮。
就在这时,任支书突然将小萍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倒提起来,两手分别紧攥她的两腿,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弄死了我的宝贝外甥,我现在也要弄死你,一命抵一命!”一边卡嚓一声将小萍扯劈成两半,但见血污四溅,小萍的一滩肠肠肚肚刷地一声流泻在墓穴里。
由于这一幕发生得突然、迅速又始料不及,使得村民们一时目瞪口呆!
任支书带着完成使命后的满足感,一边揩去手上的污血,一边往上爬……这时,几只铁掀不约而同地砸在他那肥硕的头上──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的人们一言不发,个个红着眼睛,只一个劲地用铁掀往墓坑里填土,任凭在墓坑中头破血流的任支书咆哮翻滚……很快,一座埋了三个人的新坟就垒起来了。
这是迄今为止村里最大的一座坟,如今坟上的蒿草已有半人多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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