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起初他只是爱上她的香,渐渐地爱上了她的人,到后来他只想着要得到她的心了--
她自幼,对香气过敏。4岁的时候和邻家孩子在花园里疯,看着满院子的月季红黄粉白,阳光下开得甚是好看,忍不住用小鼻子一朵朵地嗅,那模样儿活脱脱就像只粉蝶儿,可没半点功夫就气急了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喷嚏不止。医生说她是先天过敏性体质,恐怕很难用药根除,唯一的希望是等她发育的时候看能不能带得走。自此之后,她家就和花草儿绝了缘,别说香水,即使香皂也是淡淡的檀香,这样的素净直到她14岁。
14岁那年,发生了两件事是她到如今都记忆犹新的。
生日那天,她哥哥借了金庸的书来,那时的金庸在上海还没那么火,平日里她是不屑去看那些个该属男孩子专利的武打小说的,只是那日一时性起,信手翻着,竟爱不释手了起来。
别人看金庸是看场面看功夫,她不是,她喜欢的是看金庸笔下的那些女子,或柔或刚或媚或秀,或魅眼生锋,或弱骨含羞,却个个惊艳绝世。
她顶顶喜欢的就是《书剑恩仇录》里那两个人物了,一个是天赋异秉的霍青铜,还有一个就是天赋异香的香香公主。夜半三更,她躲在被窝里看,看到水汪汪一双大眼,硬生生变成四眼田鸡,依然爱不释手。
起先她以为香香公主不过是金庸笔下的一个杜撰,后来翻看史书才晓得香香公主的确真有其人名叫沙天香,本是民末回将霍集占的妻子,天生带着异香,因而由此得名,并且引出了大清乾隆皇帝闻香识美人的千古传奇。
她那时就被这样一个奇异女子给迷惑了,迷惑的不是香香公主这个人,而是她身上生就的那股香。她痴呆呆巴望着自己的身体里也能生出那香来,可是每每对镜梳鬓,就泄了底气,她该不算丑,却也并不出挑,连活色都埃不到边,那里还敢奢望生香?更何况她天生就和香气犯忌,罢了吧!
生日过去不到半月,她迎来了女孩子平生第一次初潮,面对那一滩鲜红,她到没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反到平添几分幸喜,身边的女孩子大多发育早过她,14岁不到却个个身体圆润了起来,她却还是一棵小豆芽,几多时看到别的女孩子做贼似的从书包里掏那些粉色卫生棉,羞答答朝卫生间赶,她羡慕得不得了,她害怕她永远是棵长不大的小豆芽,她怕极了,现在好了,她终于可以安下心来,静静地等待小豆芽怎样蜕变成娇羞欲滴的花儿了!
只是她安心了没多久,那些特殊日子里带来的烦闹着实令她再高兴不起来了,倒不是因为身体以外无故多了那些零碎的折腾,也不是因为时常得留意唯恐不经意泄露了自身的状况,实在是因为那些时日里散发的那些个教她生厌的气味,她以为旁的人个个生就有德国牧羊犬的灵敏嗅觉。
她焦躁地试图掩盖那血腥。第一次,她悄悄开启了她母亲锁在抽屉里的那瓶搁置了好几年的香水,瓶身已经泛着陈旧的暗黄,里面的液体也已经消失了大半,那上面的文字,她自然是不识的,可是那隐隐的暗香却让14岁的她周身如雾如幻般迷醉。她没敢太张扬,仅那么一滴,然后紧紧封了口。
她将那一滴匀摸在身体的最隐秘处,那淡淡的浓郁依然没遮没盖地从她裙踞的摇摆中荡漾开来,芬芳了整个屋子。她美丽的母亲在暗处看得真切,却不恼,女儿活脱就是她当初的影子,她看她止不住地笑意流泻眉尖,更教她欢喜的是终于,十年前医生的话得到了验证,她女儿的病秧这次总算除了根了。
自此之后,她的屋子里多了植被的青绿和花红的芳香,她看着四季在叶萌花谢中流转,她怜惜那些残败的花瓣儿,将它们留存在小巧的玻璃瓶里,搁在床头,每晚枕着那沉香酣然如眠,直到弹指间出落成婷婷美人。
他第一次碰到她,多少有点意外。
他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视线,不是!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的嗅觉!
那次,他没有和往常一样叫司机送车,那几日他心中没来由地郁闷,在酒吧里灌了些啤酒后,一个人在灯红酒绿的淮海路上溜跶了很久,然后登上了西去的双层车为的是想在双层车不紧不慢的颠簸里,偷眼俯瞰一下这个城市的隐秘。
她就坐在他平素里最爱坐的那张椅子上,测脸看着窗外,很安静的样子。
她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类型,太素淡了,像一朵自顾绽放的茉莉,他喜欢的是浓烈的红,带着妖媚的红,如玫瑰!
径直坐到后座,他没有再看她。
晚风带着一末暗香朝他袭来,他的眼前一亮,那暗香似乎很熟悉却又仿佛陌生来自天际。他从事香水这一行差不多十年,做世界一流香水品牌代理也快5年,他自诩对香水了如指掌,什么样的香水也逃不过他的鼻尖,可是分明他就是想不起来。那暗香婉转低回,丝丝缕缕地向他袭来仿佛风中百合,又好似峻峭丛林中的玫瑰山谷,偶尔有些许接近“雅诗兰黛”的“欢沁”,踌躇间又似乎多了“娇兰”的“蝴蝶夫人”的影子。他有点沮丧!可他打定主意要解开这个谜底!
她在华亭伊势丹下了车,他紧跟着,为的就是要那个谜底!
他以为她会和其他女子一样为他的唐突羞恼,他以为她会当街给她冷眼然后拂袖而去,偏偏她没有,面对他的问题,却不回答,笑影荡漾在新月昏黄的氤氲里,出其不意地娇媚,他竟一时呆了。
坐在星巴克暧昧的灯光里,他抬眼看她,及肩的长发遮着她的半张脸,皮肤凝脂一样细白,嘴角微微翘着,很好看的弧线。她也直直地看他,一点点羞涩,一点点调皮,她的眼睛很大,眼帘低垂的时候,密密的眼睫毛投射下如扇般的暗影,她光洁的面庞没有半点脂粉的痕迹,只闪烁淡淡的唇彩,十指葱葱,覆盖在杯水间,跳跃着贝壳的银辉。
她不是他所见识过的美,甚至他不知道该把她归依于他所熟悉的哪一类型的女人,也许她原本就不依附于她们的任何一种,她的一张一驰一颦一笑都蕴涵着某种与身俱来的东西,那种后天怎么都学不会的仙风道骨般的气质。
他身边美女云来往复,多如时下里这个城市的霓虹,却多半璀璨在夜色里。
每次的感情,从一款香水的诞生萌发,又从另一款香水的上市而落幕。
她的女人也仿佛走马灯似的从妖艳似梦露的性感影星,华贵似迪奥小姐的没落贵族的千金,清雅似雅黛的芭蕾舞女郎到夜夜笙歌时的酒吧女尤。每一次他都切切实实地爱过,每一次他都不折不扣地付诸了感情,但是每一次的感情都那么短暂。他得到了,又似乎没有,他总以为自己是有本钱抓得住爱的男人,但实在他不是,他的内心就像是这不夜的城市一样,看似繁华,实在空虚得令他窒息!
可眼前这个女子却分明令他几近死灰般的生活有了一丁点儿鲜活起来的昭示,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疾跳了起来。
她不是个轻薄的女子,许多年来都如此。
但是第一次见到他,她就无法使自己刻意地矜持。
他是那种到了任何场合都会吸引众多异性目光的男子,高佻挺拔,目光咄咄,跋扈而自信,成功男人的典型代表,她看到的还不只是这些,他身上有一种超凡脱俗的艺术家的气质,他的谈吐幽默而谦和,不是故作姿态的恭敬,而是一招一式里无法掩饰的贵族。
他素衣白裤,很少有男人把白色穿得如此干净利落的,她暗叹不晓得到底是那种素雅衬着了他还是他穿活了那袭素雅。
她不喜欢男人用香水,总觉得男人用香水总蜕不了女人气,可她身上却有一种令她熟捻的气息,那气息不似“BOSS”般嚣张,又不像“CK”般素然寡味,她记起那就是她童年时唯一能够经得起的檀香,那种对于女人太过凛冽,男人用来却刚刚好的檀香。
他们的相识由着香水撮合,也由着香水展开着--
他告诉她,他热衷于香水,更喜欢那些赋予了香水灵气的名字,似乎每个名字背后都蕴藏着一个故事:娇兰的“蝴蝶夫人”演绎出了琼·哈罗和她的情人保罗·波恩的生死恩怨。而另一款香水——“夜间飞行”名字的由来却完全取材于一个十二岁开始驾驶飞机四十四岁在驾机飞行中悄然失踪的圣·素佩里的传记《夜间飞行》。
他告诉她,夏奈尔NO5不过是因为好莱坞性感影星梦露的一句:“睡觉时只用夏奈尔NO5”而名声大噪;而纪梵希的第一款香水“禁锢”的问世却造就了当时还未曾大红大紫 的《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
她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眉宇飞扬地将那些原本无生命的化学组合一点点由着他的唇齿活了起来,灵性了起来,罗曼蒂克起来,她竟然从心底里泛起了就这样听一辈子的冲动来。
她对他说她喜欢“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不为别的就为那个名字“一生之水”,那名字里隐含着太多“禅”的玄妙。但世人大多是不懂得“禅”的,明知一生是不可能,却偏偏幻化一个永恒的名字来,将她守着直到“山无棱,天地和”!
她说她喜欢那香水的清冽,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冲动去买,就像没有冲动去对任何男人做一次承诺一样。
他隔着夜幕看她,月色下的她温润如玉,眼眸中竟然有泪光闪亮,他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感动的不是她身上时时涌动的暗香,也不是她楚楚可怜的身子,而是她身体里隐隐跳动的那一颗心。
他揽她入怀怜惜道:一生何其长?一生又会有多少个生死名灭?何不珍惜这一刻?珍惜之后的每一个朝朝暮暮?
她很喜欢这样的句子:前世的几转劫复,才博得今世的回眸一笑。
她不笃信佛,但她沉迷于佛经里所蕴涵的叫做“禅”的东西。曾经何时,她抛弃一切的世俗想去读懂它,想去靠近它,可到底还是免不了从一个玄空落如了另一个虚无,譬如蚕缚越裹越紧,越裹越重,那是20过半时候的她!
现在的她回想曾经的痴狂,也不过莞尔,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守着寒山寺的钟声一辈子的,也不是每个人可以视繁华如糟泊的。她太贪恋这个世界的美好,所以至今她对“禅”的认识依旧是初始化的,只是她依然沉梦于前世今生,但是无论多少的劫复,她只晓得前世她和他必定是繁花留下的种儿,盟约在百芳争艳的季节,魅香附身,教今世的她和他因香生情,因香结缘。
10多年后他看她,娇艳依然,清新如同昨日。
他知道这一生,他的方寸之地再容不下她人,深情如她。仿佛她手中拿捏的那瓶“一生之水”
相识的第3天,他受不了思念她的苦楚,遥遥千里将那瓶“一生之水”当作情物给了她。从此,她的指缝间流动的就只有那香,时光在云起潮落中颠覆,唯有那香百转千徊从容依旧。
他走过去,将那香从她的指尖勃开了去,喃喃低语私磨耳际:单单一个你就已经是最好,多一点点都会将你夭折了去,从此后,再不要那凭空捏造的香,再不要凭空捏造的水,就只一个你,浑然天成的你,真水无香的你!
他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轻轻抱起,如同当年他抱她走向婚床般圣洁——
枕边的水晶花罐里,群芳的残片,在灯影里袅袅,香溢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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