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小孩儿》第二十五章 走遍全球
五个孩子高高兴兴地穿上活泼俏皮的休闲服和运动鞋﹐背起背包﹐跟着乔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十几名工作人员踏上专机舷梯﹐挥手和机场上前来送行的人们告别﹐这架专机经过重新改装﹐在机身上刷上了几个孩子的肖像﹐于江的脸刷在机头位置﹐特别显眼﹐那美丽的笑容会伴随着他们一起飞上蓝天。
全球巡回访问的第一站是法国的巴黎﹐在那里﹐他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珍为第一站就到了自己的家乡而感到自豪﹐这里美丽的花园随处可见﹐街头巷尾都矗立着充满艺术魅力的雕像﹐名胜古迹更是数不胜数﹐有威武凝重的凯旋门﹑庄严精致的巴黎圣母院﹑雄伟壮丽的艾菲尔铁塔﹑豪华瑰丽的爱丽舍宫﹑卢浮宫以及明媚秀丽的塞纳河﹐但是孩子们却没有时间去游览它们﹐他们一下飞机就投入了宣传活动之中。
在进行完一天的宣传活动后﹐孩子们又出席了总统专为他们而设的晚宴﹐之后珍忙里抽闲地带着朋友们去看她姑姑的时装发布会﹐据说那些时装都是她姑姑亲自设计﹐时尚高雅﹐绚丽多彩﹐深受人们的喜爱。
在时装发布会现场的T形台上﹐模特儿们走来走去﹐摆着各种各样的造型儿﹐她们穿着薄如蝉翼的衣服﹐脚下是透明的高跟鞋﹐走将起来﹐十几厘米的鞋跟儿敲击着台面﹐就像是有节律的鼓点儿。配着流行音乐﹐她们在灯光闪动的T形台上来回划着圈儿﹐先是一个个扭动腰肢走出来﹐然后又一个个摆着屁股走回去﹐衣服穿了又脱﹐脱了又换﹐鞋跟儿越来越高﹐发型儿一会儿一变﹐灯光耀目已极﹐真个光辉灿烂。于江被台上的模特儿们弄得头昏眼花﹐心想﹕“她们的衣服倒没什么﹐只是她们的鞋跟实在太高了﹐穿起来一定很难受﹐如果在巴黎搞个足底按摩院﹐一定会受到这些模特儿们的欢迎。”他回顾伙伴们﹐珍看得如痴如醉﹐休无动于衷﹐露露面带微笑﹐辛却在流鼻血。
“辛﹗你怎么了﹖”于江递给他一块纸巾﹕“快擦擦。”
“啊﹖”辛这才发觉自己在流鼻血﹐他急忙接过纸巾把鼻孔堵住﹐珍在旁边起哄似地笑了起来﹕“嘿──﹐嘿──﹐嘿──﹗”
在法国停留几天之后﹐他们又乘坐专机来到了英国伦敦﹐受到了女王亲切的接见﹐女王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满面笑容﹐很是慈祥。她命人在园林里架起沙盘﹐和于江﹑辛﹑珍﹑休和露露一起玩起了‘newcomer’﹐并开心地与孩子们合影留念。在晚宴上﹐于江还露了一手﹐为女王做了一道“漫雪樵风”﹐女王吃后赞不绝口﹐并问于江﹐是否愿意留在英国﹐当她个人的小御厨﹐月薪可以付他一万英镑。
“噢﹐当然﹐”于江笑着回答﹕“如果您愿意出钱为世界上每五十个处于饥饿中的儿童配一名厨师的话﹐我可以考虑您的提议。”
第二天﹐乔就开始带着孩子们到学校﹑公园﹑广场等处进行宣传活动﹐每到一处都引起交通堵塞﹐记者们扛着摄影器具拥拥攘攘﹐人们或奔走相告﹐或翘首以望﹐拿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想让几个孩子为自己签名﹐有人高举着写有几个孩子名字和“NEWCOMER!”字样的大牌子﹐一路追随﹐一路歌唱﹐他们感谢孩子们﹐更感谢于江﹐是他和他带来的游戏﹐勾起了他们童年的回忆﹐和对青春的向往﹐点燃了充满温情的希望的灯火﹐打开了紧闭许久的心灵的窗。活动也受到了许多演艺明星的支持﹐著名的喜剧演员‘豆子先生’开着他的绿色小车也前来捧场﹐整个伦敦化做了欢乐的海洋。
于江很有礼貌地用半生不熟的英语问他﹕“How do you do”(你好吗﹖)豆子先生回答﹕“Fine,Thank you”(很好﹐谢谢)于江又问﹕“What’s you name?”(您叫什么名字﹖)豆子先生眉毛一弯﹐晃着脑袋﹐做出搞怪的微笑说﹕“pea”。于江没学过pea(豌豆)这个词儿﹐愣了一下﹐心想﹐原来他叫‘屁’。
记者们围着于江问﹕“昨天女王召见了你﹐请问你对女王的印象怎么样﹖”
“她皮肤很好。”于江回答。
“那﹐女王对你的印象如何呢﹖”
“这你该去问她。”于江笑着说。
这次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宣传活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社会各界普遍认为﹐正因为有了newcomer这个充满童趣的游戏﹐才使人们更深刻地体会到尊重﹑理解﹑沟通和平等的重要﹐人类需要爱﹐需要温情。
就这样﹐他们陆续访问了挪威﹑瑞典﹑罗马尼亚﹑乌克兰﹑西班牙以及捷克和立陶宛等地﹐之后是非洲﹐然后又到南美……他们去了耶路撒冷的伯利恒﹐也去了多哥的洛美城﹔去了开罗西南的吉萨﹐也去了拉普拉塔河西岸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了圣地麦加的克尔白圣寺﹐也去了斯德哥尔摩的市政厅。他们会见了不计其数的总统﹑总督﹑亲王﹑总理﹑大臣﹑酋长﹐以及各种肤色﹑不同国度的孩子们﹐他们看到了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也看到了倒塌后残破的废墟﹔看到了豪华气派的跑车﹐也看到了当街驶过的坦克﹔看到了壁炉中阴冷的灰烬﹐也看到了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看到了阳光下一双双充溢着快乐的笑眼﹐也看到了尘烟中那满是迷惑与痛苦的双眸。他们看到了富足与美满﹐也看到了饥饿与贫穷。同时也看到﹐贫穷并不能夺走人们的欢乐﹐富足带来的未必是真正的幸福﹔战火燃烧着的﹐是人们那不屈不挠的斗志﹐繁荣的经济背后﹐堕落与犯罪肆虐横行﹔破落的废墟下﹐是一片茁壮生长着的希望﹐摩天大楼阴冷的角落里﹐也许就隐藏着未被发现的蛀虫。
这所有这一切﹐都给了他们很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带来的是成长﹐是成熟﹐然后是随之而来的痛苦。因为成熟带给人理性和智慧的同时﹐也必将把人拖入痛苦的深渊。
渐渐的﹐于江发现﹐自己的脑中有些迷茫﹐有些混乱﹐他发现白天总是连着白天﹐黑夜总是连着黑夜﹐钟表的时针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可供参照的时间。城市大多是一个模样﹐街上晃动着的也仿彿都是一张张相同的脸。
于江看着标有行程路线的电子地图﹐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坐在飞机舒适的座位上﹐透过舷窗﹐触目尽是片片白云﹑无边无际的蓝天和整块整块黑色的大海﹐景色很美﹐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找不到快乐的感觉﹐远离了熟悉的国土和亲人的他总是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已经被陌生团团包围﹐孤独和不安如梦魇般挥之不去﹐他又觉得自己的元神似已被挤出了身体﹐变成了不属于地球的游魂﹐
下了飞机﹐人们便会象古特洛伊的勇士般疯狂涌来﹐话筒像一根根刺来的长矛﹐令他无法招架﹐记者们的嘴飞快地扇动﹐发出各种古怪至极的声音﹐他们的问题就像他们嘴里的牙齿形状一样千奇百怪﹐照相机的闪光就像一颗颗近距离爆炸的小型慧星。
面对这一切﹐于江开始感到厌恶﹐可是他还必须在公众面前保持笑脸﹐他感到自己的童年已经结束了﹐走进了另一个圈子﹐另一个世界。这世界令人苦闷﹐又让人无可奈何﹐或许﹐这个世界才是以前自己不曾看到的﹐真实的世界。
于江去找乔﹐对他说自己不想再这样飞来飞去了﹐但乔的话让他感到既惭愧又难过﹕“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想一想全世界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孩子﹗”
不单是于江﹐辛﹑珍﹑休﹑露露几个孩子也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压抑和痛苦﹐这种压抑和痛苦慢慢地积蓄着﹐似乎等待着在某一刻爆发。
这天傍晚时分﹐几个孩子们到达了加拿大最大的港口城市温哥华﹐乔安排好了饭店﹐这里依山傍海﹐碧波荡漾﹐水鸟们在夕阳下欢快地歌唱﹐ 于江和辛﹑休住在一起﹐珍和露露住在另一个房间﹐他们都累了﹐无心欣赏风景﹐吃过些东西便倒头睡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于江在睡梦中﹐昏昏沉沉地好像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很快他发现这声音来自隔壁珍和露露的房间﹐他有些好奇﹐便爬起来去看看。
扒开卧室门缝﹐于江看到珍躺着﹐已经睡着了﹐露露穿着纯白色的睡衣﹐盘膝坐在床上。两只眼睛闭着﹐双手合十﹐胳膊上黑亮的手环闪着光﹐她嘴里叽叽咕咕地嘟囔着﹐声音低沉﹐抑扬顿挫﹐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
“她在干什么﹖”一个压低的声音从于江耳边响起。
于江一扭头﹐发现辛和休也出来了﹐在自己背后﹐也探头往里面看着。
辛说﹕“我知道﹐她大概是在念什么婆罗门的佛经。”
于江掏出一块纸巾递给辛﹕“喂﹐你又流鼻血了。”辛抹了一把﹐堵好了鼻子﹐囊声囊气地说﹕“谢谢。”
“啊──﹗”露露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喊大叫起来﹐她的脸表现出极度的惊恐而变形﹐活像被坏孩子捞出来晒干的青蛙尸体﹐她的两只手不停地甩动着﹐驱赶着什么﹐然后又像是想躲避伤害似地抱住了脑袋﹐又哭又笑﹐嘶号不止。珍被惊醒了﹐她害怕地蜷缩在床边﹐两手抓着被子﹐瞪大了眼睛望着发疯了似的露露﹐一动也不敢动。
于江和辛﹑休赶忙跑进来﹐抓住露露猛扯自己头发的手。“露露﹐你怎么了﹖你醒醒﹗”“喂﹐你在干什么呀﹗快放手啊露露﹗”
乔也听到了声音﹐带人跑了进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这时露露已经平静下来﹐并说自己没事﹐只是睡不着觉﹐一个人觉得害怕才会惊叫。
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但实际上却刚刚开始﹐第二天晚上﹐露露又开始嘟哝起了怪经文﹐不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把备用的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叠好再放进去﹐过一阵再拿出来叠一遍﹐再放进去﹐就这样不知所谓地﹑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她掀开窗帘﹐一个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黑幽幽的大海和一整块黑宝石般的夜空﹐过一阵再像条鱼入水似的一头钻进被窝﹐躺没多久她又翻来覆去地扯被子﹐顺着床沿滚到地下﹐躲进床底继续念经﹐然后再从床下钻出来﹐站到窗边继续看大海﹐如此反复﹐直到月亮落下﹐太阳昇空。珍被她的怪异举动搞得无法入睡﹐她想﹐大概露露是由于无法缓解心理压力和适应时差的频繁变换﹐才导致了失眠﹑烦躁不安﹐她理解露露﹐便陪着她说说话﹐希望能使她变得好起来。乔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到下一站的计划﹐准备等露露情况好一点时再走。
而事实却并未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露露的脸色开始发黄﹐眼睛变得黯淡﹐皮肤失去了水分和光泽﹐头发也不再油黑发亮。她不再跳印度舞﹐脸上也不见了那甜甜而又神秘的微笑。总之﹐她不言不语﹐她落落寡欢﹐她形容憔悴﹐她日薄西山。
还有不少国家的人在等着这几个孩子﹐日程安排刻不容缓﹐为此﹐乔心急如焚。他请来的医生为露露做了检查﹐医生诊断说露露患上了强迫症和间歇狂躁症﹐如果不赶快治疗﹐会有精神分裂的可能﹐就这样﹐露露被送走了。临走时﹐两颊凹陷﹑形容枯槁的她虽强作欢颜与大家作别﹐可眼神中却透着恐惧﹑孤独和令人心碎的幽怨与凄凉。
她的事情使得孩子们心中笼罩了一层阴云﹐很快﹐珍也出了问题﹐她患了了严重的厌食症﹐肚子饥饿﹐却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勉强还可以喝一点饮料和水﹐她很快瘦下来﹐浑身无力﹐没有精神﹐眼睛周围出现了黑黑的一圈儿﹐她开始长时间地坐着或是干脆躺下﹐目光呆滞地望着地板或是屋顶的吊灯﹐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想见﹐稍不如意就大发脾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气儿是打哪儿来的。
还好有于江在﹐他露了几手功夫﹐做了不少中国菜给珍吃﹐这使珍很感激﹐这些香喷喷的中国菜勾起了一点她的食欲﹐但好景不长﹐她很快又连中餐也不想吃了﹐医生说﹐惟一的办法就是进行长期休养﹐乔无可奈何﹐只得让珍回法国去疗养。
珍临走前﹐大家都对她依依不舍﹐辛送给珍一串贝壳项链﹐并亲手为她戴上。珍把自己的发夹送给了辛﹐把梳子送给了于江﹐于江没有什么东西﹐便把金美笑为自己织的那件毛衣转赠给了她。
“休呢﹖他怎么没有来送我﹖”珍往于江身后宾馆的门廊里看着﹐寻找着那个内向腆的印第安男孩儿﹐觉得有些失望。
“对啊﹐刚才我还看到他来着。”辛说。
这时宾馆中的保安忽然乱成一团﹐急急忙忙地穿梭跑动着﹐广场上散步的人们纷纷向宾馆大门这边涌来﹐抬头不知望着什么﹐有的指指点点﹐惊声尖叫。
于江和辛﹑乔等人赶忙跑出来几步﹐顺着众人的视线和手腕﹐抬头往宾馆大楼顶上瞧﹐只见高高的楼顶上﹐一个不高的身影站立在那里﹐那人头上绑着有红白相间三角形图案的带子﹐带子上插了两根雄鹰的羽毛﹐脸上不知用什么油彩画了黑黄两道杠﹐正是休﹗
他脱下了平常穿的休闲服和运动鞋﹐换上了自己那套黄色厚粗布带毛边儿的印第安式坎肩﹐上面挂满金属饰物和串起来的骨头﹐看上去带着一种野性的粗犷。下身穿的是米黄色粗布的裤子﹐裤带上的铜环光瓦亮﹐在阳光下十分耀眼。他背上背着小弓﹐箭袋斜挂在胯骨上。脚下穿着仿彿十六世纪海盗们的皮靴﹐一只手提着长长的鞭子﹐威风凛凛﹐卓然而立﹐好像一个雄踞高岗﹐眺望远方的印第安战神。
“天哪﹗休﹗你要干什么﹖”乔用两只手做成扩音器的形状向楼顶喊话。
咸湿的海风吹起了休那抵肩的长发﹐栗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向世人展示着健康的生命颜色﹐他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瞥了下面一眼﹐又高傲地昂起了头﹐面容整肃又满怀激情地冲着远处的大海高喊﹕“圣灵加护﹗伟大的伊德西神哪﹗请赐予我荣光﹗”
“休﹗快下来﹗那里很危险﹗”乔一边冲上面喊话﹐一边指挥手下快上顶楼去把他抓下来﹐宾馆的保安和服务员们则弄来不少大床垫在下面晃来晃去﹐以备万一。游客们更是在周围聚了一大堆﹐朝上面指指点点。
“勇士无畏﹗”休挥舞着皮鞭﹐“──象那狂放不羁的波涛﹐象那奔腾翻涌的海浪﹗象那高耸冷峻的山岳﹐象那傲视天下的雄鹰﹗”他像个诗人似地大声吟诵﹐一点没有平常的羞涩﹐甚至下面有不少游客们以为他是在表演﹐还鼓起了掌来。不知是谁打的电话﹐急救人员已赶到了现场﹐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看了一眼楼顶上休的位置﹐冲进大楼。
“真没想到﹐这跟平常的他很不一样啊。”辛说。
珍仰头大声喊着﹕“休﹐我要走了﹐你不下来为我送别吗﹖”
“噢──﹐美丽的珍﹐你善良而美丽﹐去吧﹐伊德西神会注视着你﹐保护着你﹐啊﹐亲爱的朋友﹐不要为离别悲伤﹐这碧波荡漾的大海在对你微笑﹐那浩渺无际的天空在为你祝福﹐总有一天﹐我们会欣喜重逢﹐再度相聚。”
“天哪﹐他这是怎么了﹖”乔撩开西服﹐两手掐腰﹐焦躁地来回踱步﹐眼睛看看上面的休﹐又看看身边的手下﹕“他最近是看了莎士比亚全集﹐还是看了荷马史诗﹖”
“噢﹐别逗了──他识字儿吗﹖”一个平常不招人待见的手下耸耸肩膀说。
乔瞪了他一眼﹐转向楼顶的休﹕“休﹗你到底要干什么﹖”
“喔﹗你这个背德的魔鬼﹐”休甩了一下鞭子﹐发出轻脆的响声﹕“你和其他的人一样﹐狡诈而奸滑﹐无知又愚昧﹐受万物之谴责﹐遭神明之唾弃﹐伟大的伊德西神赐予我神力﹐看清了尔等之面目﹐看透了人世之罪恶﹐看到了宇宙之真理﹐我将诛灭尔等﹐重造一片天地……”他在楼顶上慷慨激昂地说着﹐不时挥舞一下鞭子﹐甩出啪啪的声响﹐这时几个宾馆保安和医生从后面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出其不意﹐把他按倒在地。
“无知﹑冷酷﹑凶残﹑堕落﹑暴虐﹑卑劣﹑恶毒的人哪﹗你们必将受到惩罚﹗我已接到神喻﹗伟大的伊德西神哪﹗是你让我睁开真眼﹐看到这充满丑恶的世界……”休挣扎着﹐喊着。
不大功夫﹐他被医生们从楼里带出来﹐乔赶紧跑过去。
“别靠近他﹗很危险﹗”一个肤色较深的大夫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是精神错乱和妄想症。”那个大夫说着﹐挑起休的下巴问道﹕“告诉我们﹐孩子﹐伊德西是谁﹖”
休愣了一下﹐反问道﹕“伊德西﹖谁是伊德西﹖”
“瞧。”那大夫挥挥手作了个‘就是这么回事’的手势﹐休见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便张口咬住。
“啊啊啊……”那大夫嚎叫着﹐“快把他弄开﹗”
休的嘴被撬开的时候﹐那大夫的手上也已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给他套上约束衣﹗”大夫呲牙咧嘴地揉着手﹐指挥着其他的医生给休穿上一件使他丧失行动能力的怪衣服﹐然后把他塞进汽车﹐开走了。
“噢……”珍痛苦地摀着脸哭起来﹐象是一刻也不愿在这地方多待似的﹐钻进儿童基金会准备的汽车﹐车子向机场方向开去﹐不大功夫﹐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怎么……会变成这样……”乔紧皱着眉头﹐一脸的憔悴﹐拢着于江和辛的肩膀说。
回到宾馆房间﹐于江和辛并排坐在沙发上﹐都沉默不语﹐于江弯着腰﹐低着头﹐两肘撑膝﹐手捂在脸上搓来搓去﹐辛则软软地仰躺在那里﹐两眼流出死寂的光。
“他们真可怜。”于江说。
辛笑了笑﹕“不。”
“嗯﹖”
“应该说﹐他们真聪明。”
“聪明﹖”
“现在﹐说不定露露在家正高兴地跳印度舞呢﹐珍也一样﹐还有休﹐哈﹐那家伙﹐寡言少语的﹐其实比谁都有心机──是谁打的求救电话﹖医生怎么来得那么快﹖你注意那个被他咬的大夫了吗﹖他的英语可不太好。我看他们倒像是从美国越境而来的印第安……”
“该死﹗”随着咒骂声﹐乔合上手机盖﹐推门走了进来﹐一屁股跌坐在于江对面的沙发上﹐紧皱双眉﹐用手指不停地捏着两眼间那块倒霉的鼻梁骨。
过了好一阵子﹐他睁开眼睛﹐苦笑了几声说道﹕“你们不会想到﹐绝不会想到。”
“想到什么﹖”于江问。
“我刚才询问财务秘书﹐在我们进行宣传活动期间﹐总共接到多少捐款。”乔看着于江和辛的脸﹐发出了自嘲的冷笑﹕“呵﹐你们猜是多少﹖”
他没等于江和辛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五万美元﹗只有五万美元﹗我们跑了大半个地球﹐只得到了五万美元的捐款﹗”
“五万就不少啦。”于江想。
“而且﹐捐钱的居然大多是些乞丐﹑濒死艾滋病患者﹑领救济金生活的老人﹑半开化的土着和遍布世界各地化缘的和尚﹗”乔的眉头皱得像包子褶儿﹐头无力地垂下去﹐两眼紧闭﹐像个切断了电源的台灯。
他掐着自个儿的鼻梁骨﹐以那儿为轴儿﹐不住地晃着脑袋﹕“慈善事业不过是有钱人在经济繁荣时随便玩玩﹐以示他们所谓高洁仁义的游戏罢了﹗现在全球的经济都不景气﹐他们就不玩儿了﹗”
“噢。”于江想﹐“原来我们成天这么飞来飞去﹐就是为了找人玩游戏。”
“我们失败了。”乔愤懑地说﹐“知道吗﹖我收到消息﹐有的国家为了孩子们的健康﹐不让他们玩‘newcomer’了﹐商人们想到了土和草棍儿的替代品﹐他们把大米爆花和棍状巧克力装在一起﹐印上商标﹐卖给孩子们﹐这样孩子们就可以在自己家的桌子上玩﹐既方便又卫生﹐玩过之后还可以吃掉﹐所有关于‘newcomer’的商标也都被抢注了﹐那些商人们也大赚了一笔。”
“他们可真聪明。”于江说。
“可是那样做﹐就会使‘newcomer’这个游戏失去意义﹗”乔吼了起来﹕“它的意义就在于﹐无论贫富﹐无论什么样的孩子﹐都能平等地共享一种快乐的游戏﹐这样他们就会懂得沟通与交流的重要﹐懂得他们虽然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国家不同﹐贫富不同﹐但他们都属于地球这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一起快乐地生活。可是现在﹐穷孩子们在土地上玩﹐而有钱家的孩子们却呆在屋子里﹐坐在桌边玩﹐这就又造成了不平等﹐完全违背了‘newcomer’的游戏宗旨﹐使它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那你想怎么办呢﹖”于江问。
乔忽然沉默了﹐他呆呆地愣了半晌﹐嘿嘿地乐了起来﹕“呵﹐是啊﹐我又能怎么办呢﹖起诉﹖到每个国家的法院去告那些商人﹖官司一百年也打不完﹐况且﹐流行风潮很快就会过去﹐孩子们玩腻了‘newcomer’﹐又会回去捧起娃娃﹐拿起游戏机﹐抱起机器狗……一切都是徒劳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痛苦地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看起来十分难过而又心有不甘。
于江淡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同情和尊敬﹐又有点憎恶﹕他似乎是在为全世界的儿童们考虑﹑打算﹐可是对近在咫尺的这几个孩子却显得冷酷无情。也许是他疏忽的缘故吧﹐可是无论如何﹐于江还是在心里对乔有一些不满。
“这么半天了﹐你怎么不说话﹖”于江回头看看辛﹐却发现他淌了一下巴的鼻血﹐两只眼睛半睁不闭﹐就像晒得半死不活的鱼。
“你这家伙﹗怎么又流鼻血了﹖你不是只有看到女孩子时才会流的吗﹖”
辛一动不动地仰在那里﹐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仿彿已经停止了呼吸﹐乔立刻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急跳起来打电话给医院﹐然后背起辛往楼下跑﹐于江紧跟其后。
医生的检查结果有如晴天霹雳﹐辛竟然患了白血病﹗而且已经很久了﹗
“你这个骗子﹗”于江在医生的诊疗室里大喊﹕“他的血是红色的﹗根本就没变白﹗”
乔拦住冲医生大叫的于江﹕“那只是病的名称而已﹐换句话说﹐就是血癌。”
“血癌﹖……你是说血癌﹖”于江的眼中溢出了泪水﹐他虽然不懂医术﹐可是他知道癌症几乎是没的救的。
天哪﹗辛﹗怎么会……于江忽然觉得腿上发软﹐他无力地蹲在地上﹐模糊的泪眼中仿彿又看到了辛教自己串贝壳项链的情景﹐辛拿着根小钻子﹐上面缠着绳﹐拉动绳子﹐钻头就会旋转﹐在贝壳上钻出孔洞来。辛是个很有耐心的孩子﹐当看到于江不掌握要领﹐一次次将钻头弄偏时﹐他总是微微地一笑﹐露出他那也如贝壳一样的﹑洁白的牙齿﹐然后帮助于江扶正﹐做着手势﹐示意他继续﹐然后笑着说﹕“拿的古亚﹗”
“什么意思﹖”
“是我们部落的土话﹐就是‘不要放弃’﹑‘努力’的意思。”
“嗯。”于江说﹕“放心吧﹗拿的古亚﹗”
辛还曾经跟于江讲起他的家乡﹐他们的部落靠海﹐有许多人都做捕捞﹑加工珍珠的生意﹐小孩子们从小就练习在贝壳上打孔﹐将来练好了﹐再给珍珠打孔﹐把它们穿成项链拿去卖﹐随着贸易的往来和发展﹐他们的部落已经富裕起来了﹐但是总的来说﹐南非仍然有许多地方处于贫困﹐辛说﹐自己将来长大﹐要保卫南非﹐建设南非﹐让人们在属于自己的美丽家园里﹐快乐地生活。
“是吗﹖”当时的于江拍着辛的肩膀﹐笑着说﹕“拿的古亚﹗”
“嗯﹐拿的古亚﹗”辛也高兴地笑了起来。
……
天好黑﹐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病房里﹐辛的眼睛闭着﹐静静地沉睡着﹐黑黑的皮肤像缎子般闪光﹐厚实的嘴唇缺少些血色﹐而且有些发干。墙上石英钟的秒针一格格地走动着﹐仿彿那一点点逝去的时间和生命。
于江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这十几天来﹐他一直守在辛的身边﹐不愿离开。
窗外的天﹐更暗了﹐黎明到来之前﹐总是有一段时间会很黑。窗帘半掩着﹐从窗口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远处那幽深晦暗的大海﹐似乎﹐还可以听得到涛声。
于江做着甜美的梦。
天空蓝得如此的纯粹﹐仿彿一汪随时都会滴落的水。长满绿草的山坡那边﹐是红红绿绿的花与树﹐它们就像大片大片的绸缎﹐和谐地向四周伸展。他看到了辛﹑珍﹐看到了露露﹐还有石小明﹐金美笑﹐沈小玉﹐他们也都来了﹐休穿着印第安人的服装﹐挥舞着鞭子﹐追赶着蝴蝶﹐小红﹑小夏﹑小铃儿﹑小玟﹑云姐和爷爷都坐在山坡上﹐一边野餐﹐一边笑着往这边看。露露跳起了印度舞﹐美笑和小玉把采来的花编成花环﹐为她戴在头上﹐露露高兴地笑着﹐就像一个美丽的公主。
于江高兴地随着舞蹈拍着手﹐他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缓缓地走在山坡下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是爸爸﹗“爸爸﹗”于江拼命地向前跑着﹐向爸爸的背影追去﹐“爸爸﹗我想你﹗爸爸﹗你别走﹗你别走﹗”
天忽然变了﹐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声霹雷巨响﹐大地归于黑暗﹐爸爸不见了﹐辛﹑珍﹑休﹑石小明﹑沈小玉﹑金美笑﹑爷爷和姐姐们都不见了﹐连红花绿草山坡树林和蓝蓝的天空也都不见了﹐于江忽然觉得自己身子一沉﹐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坠去﹐他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身子越坠越深﹐越坠越远……
“啊﹗”于江猛地抬起头来﹐这是辛的病房﹐四周一片寂静﹐外面的雨已停了。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头刚才枕过的地方﹐被汗水湿了一片。
“爸爸……”于江的意识回到了现实﹐神色黯然下来﹕“只是个梦吗﹖”
他向辛望去﹐欣喜地发现﹐辛竟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自己﹗
“辛﹗你醒了﹗你醒了﹗”
辛眨了眨眼睛﹐眼里含着微笑。
于江拉着他的手﹐兴奋得流出泪来﹕“太好了﹐太好了。”
辛望着窗子﹐缓缓地说﹕“现在……﹐是晚上吗﹖”
“是啊。”于江擦了擦眼泪﹐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回答道﹕“嗯﹐不过﹐天就要亮了。”
“是吗……﹐真想看看﹐海上的日出。”
“我们一起看。”于江站起来﹐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腿﹐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然后回来慢慢地扶起辛﹐把枕头掖在他背后。
辛微笑着望着窗外的大海﹐像是在回忆似地说﹕“大海的另一头﹐就是我的家啊……对了﹐还有你的家﹐珍的家……﹐露露的家。我们的家﹐都在海的另一头﹐由海隔着﹐也是由海……连在一起。”
“嗯。”
“在家里﹐我每天都起得很早﹐每天都要看日出的﹐妈妈说﹐我们的祖先是蚂蚁﹐因为每天都对着初升的太阳朝拜﹐才变成了人﹐所以﹐我们要感谢太阳。”辛的声音很微弱﹐象是没有力气﹐又像是陷入回忆梦中的呓语。
“辛……你不要紧吧﹖你会好起来的。”于江用力是握了握辛的手﹐眼神中充满鼓励与期许﹕“拿的古亚﹗”
“拿的古亚﹗”辛笑了。
海面上有一处地方渐渐发亮﹐泛起辉光﹐紧接着﹐那里就像是浮起一大团炽热的炭火﹐把海水烧红了一片。经过气层折射的太阳并不耀眼﹐反而给人相当温暖的感觉。
“真漂亮啊﹗”于江不由自主地赞叹起来﹐回想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今天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日出吧……
当太阳完全浮出水面﹐所有的景物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层次分明﹐天空中那绚丽的色彩与沉静晦暗的大海相连﹐就像是印象派画家笔下那种对比极强烈的画﹐海面上﹐已经有渔船开始工作了。
“看到了吗﹖辛﹖”于江回头向辛望去。
辛的头歪在一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