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7月15日讯】说到刁德二﹐你就想到刁德一﹐这名字刻划出一个“奸”字。三根筋吊着个丝瓜脸﹐分不清那是脖子那是脑瓜﹐三角眼﹐删繁就减的几根根眉﹐又窄又勾的鼻子﹐麻杆腰段﹐给人一种风大了怕能把他刮折的惊险﹔不笑还好﹐一笑准叫你浑身鸡皮疙瘩。
“刁德二”这名﹐只限于反革命圈子的人在叫﹐世俗世界的人﹐也就是刑事犯们对他另有栽培﹐唤他麻秆虎–不够一把攥的手脖子上刺着一只虎﹐那肯定也是只爬不动山抓不住兔子﹐退了休住养老院的残虎﹐走起路来甩挞个腿﹐一副公子哥派头﹐肚里没油水也没墨水﹐有个高音喇叭﹐不是吹﹐是自来的牛皮﹐世俗世界就给他去了“虎”字﹐成了“麻秆螳螂”﹐再后来变成了“麻秆刁”。这哥们一肚子坏水﹐犯的是诈骗案﹐两片唇是挺薄﹐挤出来的话你还真得仔佃地挑挑拣拣﹐一句半句的实话是门牙没留神溜出来的。
他来小报组比我还晚﹐原来在二大队石墨矿上﹐不知怎么就上了丹顶鹤的联络图﹐狼恋上了狈。
那时姜福贞还在五大队﹐被什么人告了一状﹐下队干活去了﹐读书就没了时间。我当然知道读书人读不上书的滋味。有天我去“采访”﹐他非要我帮帮他调个人到小报﹐叫我好一通呲挞﹐监狱里行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犯人)﹐连我自己的命都不知寄之何方﹐哪有调别人的本事﹗他要我帮的就是这麻秆刁。
这时《法制日报》发表了丹顶鹤的《丹顶鹤》﹐丹顶鹤就请老姜在监狱《劳改报》﹐山东省劳改局办的《山东劳改报》上替他作评–吹。
我就说﹕“你又不熟悉他﹐何苦来呢﹖那东西坏着呢﹗咱们俩家住一块﹐案在一个﹐你不信我去信他﹖你傻啦﹖不就八年刑吗﹖两年多了﹐再去一半﹐再有两年你回家啦。看你草鸡的﹐别没事找事了﹗”
我想对这话﹐老姜是一肚子气的﹐这天我没给他个好脸﹗
没几天﹐队长叫我﹐拿了两篇稿子叫我看﹐其中有篇题目是《晕》﹐另一篇叫《葡萄》﹐都是抒情散文﹐我一看就知是老姜的﹐但那字却不是他写的。还意为是队长怕我评价有私﹐找人重抄的。姜福贞写这种小东西很巧妙﹐也得体﹐读来总给人一种意料外之感。我就估计他可能要调来﹐便说﹕“很好﹗我写不出来。”
队长笑了笑﹐说﹕“二队一个人写的﹐我想把他调来。”
我也就想起老江求我的事﹐悟出了其中的虚玄。
两天后就看到了麻秆刁。要是老姜在眼前﹐我真可能扇他两巴掌。
麻秆刁一来当然是巴结我﹐给我《555》烟﹐还有……杂七杂八的﹐我是连看也不看﹐一把推回﹔他说他感谢我的成全﹐以后还要请孙老师多多关照﹐……肉麻得让你只想吐。我早窝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地扔给他一句﹕“你等着吧。”
他与丹顶鹤并桌﹐斜对着我﹐我看他把些便宜烟装到《555》盒﹐充那份子牛﹐打心底里不愿睁眼看他。正天他爸长﹐他舅阔﹐如何如何能耐大﹐真他妈赖蛤蟆跳脚背了上﹐胰奈煞人。你越厌恶他﹐他还舔着个干巴脸往你跟前躜﹕“孙老师﹐你不用愁﹐等接见我和俺老爸说说你的事……”好像除了老邓老江就他老爸了﹐让人透着一肚子恶心﹐我连听也不听﹐拿腿就走。
这两个人搅了一块﹐可就是嚼舌老婆傍上了喇叭嘴。肚里编﹐嘴皮子卖。可头一回就师出兵折–让无腿大侠一顿好砸。那回算两个坏种有福﹐正赶在文艺组的“花脸张”瘁死﹐官们有事﹐顾不得深问细盘﹐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我又没这份闲心去打听﹐所以连为的什么也未能知道。
这刁德二东一口葫芦西一嘴咸盐﹐他哪里会写稿子﹐全由丹顶鹤捉刀﹐他俩的事与人无关﹐谁都懒得去问﹐就这么对付着混。
才过了个把月﹐张霄旭可找着了练拳的地方﹐那天刚吃了午饭﹐是在警察厕所里干的。一座楼﹐两厕所﹐东头是犯人的﹐百多人用﹐西头是警察的﹐十来个人用。中午收工铃一响﹐警察出了门﹐犯人就上了天﹐不分西东﹐全占。那场仗事先我是连风也未闻。
上午﹐快要到点﹐潍坊刘进小报组﹐呲着个牙﹐笑眯眯的﹐先翻我的桌洞﹐什么也没找见﹐却顺手扔给了我一袋牛肉干﹐朝每个人点了头﹐过个招呼﹐就凑向刁德二﹐原来他是来要书。
“老x﹐你把那本排版书给我﹐x队长要。”
刁德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地﹕“什么排版书﹖我哪拿过你的书﹖”
刘﹕“你上周过去借的嘛﹐你忘啦﹐封皮是些xxxx﹐这么厚﹖俺排版室的嘛。……”那五个小胖萝卜指比划着﹐笑嘻嘻一张玩童脸。
这刁德二还是麻呆呆的﹐反应不到位上。
潍坊刘就又说﹕“你们干编辑的﹐也这么没脑筋﹖这才几天﹖……你看……”。
刁德二愣愣直眨眼﹕“小刘﹐你记错了吧﹐我哪借过你的书﹖……”
眼还是直勾勾的﹐瞪成了三角﹐他还在想﹐在反应﹐潍坊刘一把就把人扯了出来﹐往外一甩﹐好几步就出去了﹐满屋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早挣开了锁鼻﹐拉开抽屉﹐右手翻着﹐左臂招架着﹐保持着那一脸的顽皮﹐那副娃娃脸﹐连我都没觉出有什么反常来。
“你看﹐这不﹐就这本吗﹐我说老x你怎么不诚实﹐你看你这脑子﹐以后咱弟兄还贩不贩事啦﹖啊﹗……”
手举着《排版手册》又扬又晃。
丹顶鹤正从外走进来﹐潍坊刘还怪亲热地﹐不加姓地喊着他的名字﹕“怎么样xx﹐星期天咱再杀盘﹖你要赢我一盘我输你牛肉干三大片……”拍了拍丹顶鹤的肩﹐大模大样地往外走﹐开饭铃也就这时响了。
中午﹐刚吃过饭﹐张霄旭就在干部厕所里连拳带脚地把刁德二一顿好掂。
下午上了班﹐队长喊了我去﹐屋里没人﹐我就与他平了等﹐全坐椅子﹐他割了西瓜﹐我们两吃。他问﹕“中午为什么打仗﹖”
我﹕“准﹖”
他一看我不像是装﹐就笑了﹕“你这伙计﹐什么事也不知道﹐天要塌下你也不能知通﹐谁﹐你们那张霄旭打了xxx呗。”
我﹕“不可能﹐张霄旭不是若事的人。”
队长﹕“是阿﹐张霄旭不若事﹐可xxx若呀﹐算了﹐我另找人问﹐不问你啦。”
等我回到小报组﹐才看清刁德二是鼻青眼肿的﹐我知道﹐俺那老张﹐从六岁就练拳﹐这伤作证﹕拳下是留了情。
到了半下午﹐刁德二和丹顶鹤就被叫走了﹐不多一会﹐传出刁德二求饶的嚎叫﹐和孙成功那惨叫差不了多少﹐太近﹐又尖又刺耳。
我临的窗上晃着个人脸﹐傻里傻瓜地向我憨憨地笑着﹐两手扒着铁櫺﹐做着鬼样﹐向队长室歪歪头﹕“你听﹐多过瘾﹗麻秆刁﹐活该﹗”那边打人﹐凄惨地告着饶﹐他这里还“过瘾”﹗这是什么心态呢﹖我的同胞﹐唉﹗
我就又担上了老张的心﹐是不是也得挨顿臭揍﹖当然﹐老张是不惧这点风浪的﹐这我知道。可我的心装不下事﹐憋不住﹐就想去老张那儿看看﹐一出门﹐见丹顶鹤九十度躬身立定队长门外﹐就不爱往犯人厕所走了﹐一拧身进了警察厕所﹐迎面碰上副科长﹐他知我不赚讨厌﹐从不上他们厕所。
就笑眯眯的开了腔﹕“你这个玩政治的﹐一看了打人就缩脖﹐这能玩政治﹐这还行﹖……没事到我屋里来趟。”
我也就相跟着到了他屋。他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
先问﹕“你正天价又是《哲学译丛》﹐又是《哲学研究》的﹐不累﹖”
我﹕“有啥法﹐脑子不能歇下﹐一歇不更苦恼﹖我看书是为占着脑子。”
他笑了﹕“你甭蒙我﹐你心里想的﹐我看不见﹐还不会猜﹖你媳妇呢﹐挺好﹖”
我“好什么﹐我回不去﹐她活受寡﹐我正劝她离开。”
他﹕“对﹐有天她进来过﹐你不知道﹖”
我﹕“下午x队长带我接见﹐她向我说了。”
他﹕“你怎么非得离婚﹖”
我﹕“她年轻轻的﹐靠下去不人道。”
他﹕“别离了﹐再有三﹑四年﹐回去了。你媳妇写信﹐丝毫没有雕饰痕迹﹐那么的顺口﹐自然﹐我每回都深受感动……”
我﹕“越好越愁嘛﹗x科长﹐行路难﹐事没到眼前﹐谁敢保险。就判我这刑﹐谁能相信﹖……x科长﹐东风无力百花残呀﹗”
东边屋里不断传来打人﹐骂人﹐告饶的声音﹐我使劲地低着头﹐真不是个滋味﹐许是他体会到了﹐就说﹕“有机会﹐x科长﹐我们都会帮助你﹐你先回吧。”
一出门﹐就见x队长握着警棍﹐漂亮队长正挽着袖子﹐几个犯人往椅子上五花大绑地捆刁德二﹐我说的那个不错的队长恨的咬着牙根用脚踹。
丹顶鹤站那儿努力地弯着腰﹐满脸汗珠子抢着往下滚。
今天轮我打饭﹐进了屋﹐提着桶就往外蹿﹐扒窗上做鬼脸的那个伙计是烧水的﹐站水炉门口﹐笑不济的﹐见我出来﹐就喊﹕“你看﹐麻秆刁的头有多硬﹐咱x队长一板橙﹐这板橙就成了两半。哈哈……那脑袋是钢的……”他一只手拿着一截板橙﹐举了举﹐好像是他打了人﹐取了胜﹐一副兴灾乐祸﹐过足了瘾的样子。他说的是漂亮队长﹐我心想﹐小x呀小x﹐你这一板橙把人撸死了可怎么办﹖
打回饭来﹐见刁德二已被撂在院中间﹐丹顶鹤九十度躬身陪那儿并排站。毒辣辣的日头不客气地烤了一天的水泥地﹐此刻正把热气往外翻﹐两个人就都被汗浇透﹐汗珠子就跑开了田径。
警察们走了﹐犯人们也就端了饭碗围着看﹐打着哈哈﹐寻着欢﹐“怎么样﹐麻秆刁﹐这滋味不错吧﹖您爹不是什么长吗﹖找他呀﹗……要不要给他稍个电话﹖”
“哈﹐哈﹐哈……”
我眼转了一圈﹐见张霄旭正没事似地拿勺子敲着碗点。
这件事来的快﹐去的也疾﹐连会也没开﹐第二天六大队来了两个犯人提上习德二的行李﹐队长就把他打发了。我压根儿就没反应出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星期天﹐吃两顿饭﹐晚饭后我觉太累就照例坐到花坛树伞下﹐张霄旭裂了嘴从电视屋跑出来﹐坐到我身边﹐有点不好意思﹐说﹕“你老了﹐又病﹐我们也没和你说﹐这事是我搞的﹐兰涛上厕所把笔记本放窗上忘了﹐叫这小子捡了去﹐那是咱在三楼用的笔记本﹐刘说上面有涛写的诗﹐涛去年还偷偷纪念过‘六﹑四’﹖我怎么不知道﹖丹顶鹤那小子就挑着他立个功﹐兰涛去要﹐他说没见﹐事态紧急﹐严重﹐咱不能看着自己出事﹐我和苗条就下了手﹐东西在上午就叫潍坊刘弄手里了。怕不牢靠﹐吃了饭就补了补﹐砸牢靠它……”他自己先笑了﹐样子有点憨憨的。
我这才明白吃饭前潍坊刘要书所卖的是个什么果木。
“我揍他﹐很轻﹐怕出事﹐封封嘴……”他依然裂着大嘴﹐一口白牙﹐煞是可爱﹗我说什么呢﹖除了爱﹗
心底不由一阵激动﹕我的山东﹐我的青岛﹐我们都有脸回见江东父老﹗
不几天﹐队长找我﹐说叫我在全监挑三﹑四个人﹐充实小报组﹔再挑他四﹑五十个人﹐开个班。他说﹕“你来教他们﹐连小报组统归你教﹐有事找我﹐咱得办成全省最好的劳改报﹐你一周给他们上两个两节课﹐(四课时)别的事你一概不管﹐你到教务组去﹐小x队长不会难为你。……“分”的事你不用问﹐两科长都有数。”
我推荐了三个人﹐头一个当然是姜福贞﹐那俩个并不熟悉。这样﹐我就离开了小报﹐到了教务组。
再后来﹐把全省政治犯集中到潍坊﹐伙伴们才告诉了这次事的真相–
陈兰涛丢了本子﹐那上边有他写的七歪八扭的诗﹐我记得头一句是“滚滚的黑烟呀……”监狱是座石墨矿﹐与监狱毗邻的是青岛南墅石墨矿﹐更大﹐那里竖着座高高的烟囱﹐又稠又黑的柱烟不分昼夜地直上九霄﹐不是银河倒悬﹐倒是墨柱擎天﹐那烟﹐又不歇星期。陈兰涛学的是海洋生物﹐不能为文﹐触景生情地胡拼了那么十几行﹐是对“六﹑四”的回忆﹐也表达了自己不叛变的决心﹐最后是决心献身推翻专制……也就是俺俩去年纪念“六﹑四”所默念的。不会写诗的人写一首不容易﹐就当成个人文献收着藏着﹐谁知放窗上忘了。
这东西若真送上去﹐肯定得再上法院﹐那两小子真能立个功﹐兰涛呢﹐至少得加点。
陈兰涛找不着本子﹐着急﹐一个小不点的犯人﹐(好像姓杜﹐一米五的个﹐可很漂亮﹐我怎么看都觉他比女人还性感﹐等轮到他咱再介绍。)偷偷告诉咱涛﹕麻秆刁拿去了﹐与丹顶鹤在那里嘀咕。陈兰涛去要没要成﹐觉出事情棘手﹐事到这种节骨眼﹐就理所当然地该交潍坊苗条了。
这事的头一个回合﹐就是本节开头潍坊刘那要书的小戏﹐他抢回了笔记本﹐本子就化成了灰﹐可还怕嘴﹐吃着饭﹐潍坊苗条就唤上张工﹐跑大侠那儿紧急会议了一阵。
一看刁德二正拿空碗进了干部厕所﹐张工就跟上﹐二话没说﹐两拳﹐一个扫堂﹐刁德二就拚命喊救命﹐引了些围观﹐张工就开了言﹕“你再给我造谣﹐俺老孙是你骂的﹖……”看刁德二满脸的血﹐厕所的地上墙上都是﹐其实是张工特意留的–先发制人嘛﹐不报告也得报告。
上了班﹐先是管技术组的警官来问﹐哪来的血﹖就找去了张霄旭﹐张就藏了头却露着尾只点到我﹐余下的就留给了刁德二自己。
–也就是王腐子砸他们那回的原因。
这共产党打人﹐却又要叫人把它当菩萨。监狱里隔三差五地要集中些来探视的家属进狱内“参观”﹐叫家属们感念政府的温暖。有幸﹐那天就轮上了我老婆﹐十来个人进了教务处好转﹐我是下午接了见听老婆说的。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丹顶鹤那天躺地上一边沭浴着党的温暖﹐一边与刁德二讲这码子事﹕“那老东西五十了﹐那个小老婆﹐水灵灵的小妮子﹐你看﹐走起来又飞又舞﹐似的﹐嫩的出水﹐她能靠住了﹖怪不得x科长﹐x队长都对他那么好﹐都馋腥哪﹐悖不住早送上了。说不足那老头子往上牵呢﹗……这里头肯定有景﹐有故事﹐一串又一串……”一边说﹐一边放肆地傻笑。
“……”
越说越无个边﹐无个尺寸﹐也没防备旁边的瘸子能打人﹐这是我们已经看了的那处戏。
张工和潍坊刘就借着这一处导演了个续篇。你想想﹐那些警察能让人这等去糟塌﹖
x队长把事情报告了科长﹐科长一听气炸了肺﹐给我捆起来狠狠地砸。有了张工这个扣﹐他俩四张嘴也辩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当然也与这两个人太坏﹐没个人缘有关。
丹顶鹤还有股子倔劲﹐死咬着说他没开口﹐光听﹐刁德二草鸡﹐几警棍就走进了张霄旭留给他的路﹐比丹顶鹤多吃了好几倍的苦。
事后﹐到了冬天﹐丹顶鹤还舔着个脸向我直靠﹐说些我弄不清的道欠话﹐我是爱理不理的。
咱这故事张霄旭已唱了主角﹐咱就得向读者扯扯他的来垄。这张霄旭的刑期十五年﹐判决书上竟印着﹕“张霄旭从xx年追随老反革命分子孙x”。–这也能构成指控﹖能﹗咱党说能就能﹗好无赖的一个党呀﹗举世无双。抓人时﹐我这些伙伴﹐都是逮捕或拘留﹐我呢﹖是收容。他们自己心里清清如水﹐抓我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没有理由得叫它有理由﹐所以电视上﹐报纸上就先来些手脚﹐他们从我的书房里翻出一些旧时的思考﹐据说有一篇稿纸﹐光有题目﹐叫做“对一党制的思考”﹐连我都不知是那辈的文物﹐就录上了电视﹐印上了报低﹐观众还真认为我参加了“六﹑四”呢﹗黑手的罪名也就成了立。报纸上报导张霄旭的“罪行”﹐还要缀上他长期追随反革命孙x。我当面质问一个叫陈明预审﹕“你们造谣是一点也不脸红﹐这个张霄旭是何许人我根本就闻所未闻﹐他怎么追随我呢﹖”
这个老警察也不上火﹐毫不脸红﹐说﹕“我们又没说你追随他﹐是说他追随你﹐不认识也一样追随嘛。电视报纸只是报导﹐我们又不用电视报纸那些话来指控你。”这是他妈人话吗﹖
直到宣判那天﹐判了十五年的张霄旭气的满脸英雄泪﹐破口大骂。问眼前的四个同命人﹕“你们谁是孙丰﹖”
我﹕“就我。”
他﹕“就你这么个老庄户﹐我追随你﹖”
我说﹕“你是不会追随我﹐可我连你的贵姓大名也从未听说过。”
公安一处倒打这一耙﹐无非是揭露出自己心虚﹐中国文化﹐就是又深又厚﹐我就这么体会了“此地无银”真是微妙﹗这不是他们自己在心里说﹕抓我无理吗﹗–这些王八蛋﹐他们是靠着“建立证明”来证明人“有罪”。
要说追随﹐少年的张霄旭真正追随的是牟传珩﹐我牙根儿就不知世上还有个张某人。
那是七九年﹐我已三十有六﹐能比较地用成人眼光来看世界了。起初并无办刊物的意思﹐因我已参加了《四五论坛》﹐自己还办的啥﹖有个刚平了右派帽的作家﹐文化部电影局秘书﹐跑北京上访时注意到我的胡画乱写﹐这人倒真有一大帮子追随者﹐都在三十来个生日上﹐有些人也发表过作品﹐是他们来鼓动我﹐要办个刊物﹐来来去去好几遭﹐各方事情也已筹备完毕﹐可惜﹐虽有才﹐却是些意远志短的谈客﹐要上阵了却一个也不见﹐已收了许多读者的订单﹐逼的我没法﹐就只有一个人干了。我干了好几期之后才有了个陈增祥﹐这陈增祥在秋后又带去个牟传珩﹐转了年﹐牟传珩才又带去娃娃一大帮……﹐可惜﹐热情万丈却还不是很识数。我没有办法接收他们和他们的稿子﹐事实上也还有个知识产权问题–那《海浪花》是我个人的私产﹗表面看虽有不少作者﹐其实都是我动了手脚﹐只用了作者的名和题目(只天津汤戈旦老人﹐北京一平例外)。老实说﹐这是办刊不是闹幼稚院﹐不可能发表些孩子文章﹐刊物又不是交友吃饭﹐即便我知道他们满腹意见﹐也不能妥这个协。孩子们要嚷嚷﹐就让他们嚷嚷去的吧﹐我心里的轨自是我的轨。
为什么后来改版为《人》呢﹖就因我与徐文立同龄﹐容易交流﹐心有灵犀。
牟传珩在我这里是颇感受了些委屈的﹐我当然清楚﹐可这十好几岁的差别﹐阅历上怎可能说摆平就摆得平﹖
也就这时邓发表了他那杀气腾腾讲话﹐以中共中央二号(四号﹖)文件颁发﹐徐文立就力主切断与这些孩子们的联系﹐以免他们也遭不测﹐我当然就故意地冷落﹐牟传珩也就独立了门户。起初根本不知﹐隐隐约约知道这事之后我也没去问﹐我要去过问肯定是冷水泼热心﹐而他们正情高万丈磨拳擦掌﹐那知吊睛白额大虫正等在那里﹖我不了解他们一点内情﹐只觉灾难怕也不能不光顾他们。
少年张霄旭就是其中的大将一员﹐正是光光嘴巴润红桃花脸颊好年华。除了不能上天嘛事都能拿﹐与我何曾有一毫干系﹖但党说你有你就有﹐你说没有他就用电棍电椅来证明。共产党﹐真厉害﹐什么残忍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也只有叫了共产党﹐它才能这么地不着边际﹐这么地说你“追随”﹐这么地用“追随”来指控你有罪﹐来给你求刑。
这张霄旭其人的种种好处﹐周到﹐可信﹐坚强﹐以及宏观工程上的卓越才华﹐还多多少少的有些可亲又可爱的固执﹐遇腐﹐都是这次监狱里朝夕滚打才种进了我脑瓜里的。
张霄旭他爸的爸﹐是老字牌共产﹐江泽民得喊他老老老……爷。是名曰“二七”的那场工运的领袖之一﹐比那林祥谦矮不了丁点。当然也不能因了这点就说他爷多伟大﹐那时他爸还在他奶奶怀里﹐他爷的革命热情和80年张霄旭参加民运办刊是天平的两端。属于他爷爷自身的不简单的是﹕共产党叫他当大官﹐给他钱﹐他都不干。张霄旭他爸扛了枪打了仗出了朝鲜﹐枪林里蹿﹐弹雨里淋﹐也没当成个什么大型共产党。我与我这冒牌的追随者昼里夜﹐夜里昼滚了整九年﹐他身上的许多好处﹐优点﹐我看出多般是家族遗传。我就体会到文化这东西没形没态没边没沿却不能割断﹐共产主义偏偏就是对文化的解构与割断。
再来看看他那遇腐的一面﹕监狱里吃菜﹐是好是坏根本不须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的牙嚼着菜永远是吱吱喳喳﹐吃完刷碗﹐碗底要没一层土沙﹐那就不叫吃饭﹐我的态度是既来之心就安。张工不行﹐他得拿水来冲﹐冲去了沙也冲去了油和盐﹐九年﹐他就天天如此﹐顿顿一贯﹗谁能﹖﹗
还有人家上厕所用手推门﹐他用脚推﹐侧身往里转﹐人进去了﹐脚才慢慢放门还原﹔他洗脸洗手﹐得留一捧水﹐关了水尤阀﹐好再冲一遍。此墅三年﹐人称“卫生模范”﹔到了潍坊人称“四大干净”﹐那是后话。
我入了监﹐也不知怎么搞的﹐染了红鼻子头﹐俗称酒糟鼻﹐现在叫虫感染。这张霄旭管地管天﹐红鼻子头也管﹕“我告诉你﹐老孙头﹐你千万别亲您闺女﹐她太小﹐免疫力有限。你别把红鼻子头给她传染……”他说的严肃﹐认真﹐总还能引了经据了典﹐翻出他读书看报收积的资料﹐逼着你看。每每这场合﹐陈兰涛﹐刘济潍就同声齐唱﹕“张工张工你管地又管天﹐鼻头虽红﹐比不上父女情深血渊﹐老孙头他不能听你管……”跟下来就是放纵而友好的嘲笑。都在三楼﹐这事不用说﹐谁接见大家都在眼前﹐千叮咛万嘱咐“别亲您孩子﹐虫传染。”倒也很自然。可分到队上﹐又不在一组﹐这事我早忘了﹐他却记在本上﹐时时监督﹐只要知道你接见﹐就准跑来嘟囔一遍﹐不管你嘲笑还是感念。
他教电工﹐在二楼﹐有一天﹐那个讨厌队长带我去接见﹐他正上着课﹐一眼望见﹐扔下粉笔就往下蹿﹐我已出了教务处大门﹐他竟敢迈出一步﹐手扶门边表示没违规﹐把我喊回﹕“你别闹着玩﹐别亲。”
队长不懂﹐就喊﹕“张霄旭你干什么﹐教员擅自脱离课堂﹐还越出警戒线﹐你怎么回事﹖回来咱再算账。”
路上他问我﹕“他这是干什么﹐竟冒着违规违纪的危险﹖”
我指了指鼻子﹐把原委一一细谈。队长憋不住笑了﹕“怪不得那些人(刑事犯们)都喊他张大仙﹐还真是个大仙。”
晚上﹐这队长进他屋里问﹕“我今天给你扣分﹐你咋办﹖”
张﹕“队长﹐你得这么想﹐他孩子一辈健康不比我早回家几天合算﹖”
队长再没说﹐走了。有一回﹐队长钓了些鱼﹐晒的脸黝黑﹐不过钓了鱼的刺激﹐眉飞舞色地说﹕“真想叫了张霄旭到我家去吃顿鱼﹐好伙计。这大仙真是好伙计。人家说﹐连你洗不洗被他也得去管管﹖是﹖”。
我只笑不答。(//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