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7月11日讯】一﹑儿童节的奖赏
儿童节那天﹐我和陈兰涛都获得了最高的奖赏–
上午我接见﹐x主任宽大为怀﹐眯着眼养他的神﹐超过了规定时间一倍半。我抱着女儿﹐把她高高举起﹐举过了头﹐她笑着﹐笑得那样甜﹐那样真﹐那样的没有保留……她怎么会知道呢﹐她的爸爸与妈妈此刻正经受的磨难﹐他们的辛酸﹔这人世的炎凉﹖……与老婆相对着﹐平日里那些思念﹐那些要说给她的一箩箩﹐一串串的话﹐此刻却不受调遣﹐它们都跑到那里去了呢﹖我只听她喃喃地重复着﹕“……我真不该拦你……我好懊悔﹐好懊悔……”她叨念一遍﹐又一遍。
老婆那张年轻的脸﹐掩不住的青春灿烂﹐积在那眸子里的却是惆怅无限﹐不尽幽怨﹐那里有多少话﹐多少心酸﹐多少屈辱﹐多少跷首望盼……真是﹕“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口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说﹕“我真痛你﹐真爱你﹐可心算不如天算﹐我躲﹐你劝﹐还是躲不了这世道暗算……”
腿际间忽觉热辣辣一股暖流﹐一看﹐原来是女儿撤尿不商量﹐老婆就赶紧掏出纸巾手帕来擦﹐我就感觉到她那颤抖的手传达出的苦苦思念﹐温存﹑痛苦与幽怨﹐混合著往曰的儿女情长﹐男爱女欢……像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看着她﹐却相对无言﹐唯有那心﹐心底的话﹐话里的情﹐情里的意﹔是那么的深如一往绵绵割不断﹐在女儿的一泡尿里﹐相撞相传相理连……无声胜有声﹐全留给了婆娑泪眼……温暖那颗干枯的心田﹐我搂紧了女儿﹐轻轻地吻她﹐深情地凝视着﹐在那不暗世事的眸子里﹐我看到自己光光的脑壳﹐饱经了风霜的脸﹐无奈无神的眼……啊﹗啊﹗–无缘无故的囚犯﹗原来﹐这铁打的江山就是靠了这样抓人﹐这样地杀人才能成全﹗……心底的泪﹐就炽烈成要焚毁这个吃人世界的火焰﹗-正涌起冲冠的愤怒﹗暗暗诅咒﹕人世﹐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除了喘气的自由﹐不﹐即使喘气的自由﹐共产党都恨不能派捐要钱﹗共产天堂﹐地狱人间﹗
女儿在怀﹐一个月三十分钟﹐这就是共产留给人世的温暖﹖……共产主义就许诺给它的国民这样的人权﹖……要砸断镣铐﹐埋葬这共产﹐去忍受千重万重的折磨熬煎﹗
从老婆擦尿的触摸里﹐我受到了鼓励﹐安慰﹔从女儿的笑里﹐滋生出万千勇气﹐徐徐地出长地吐一口气–
我要养我的浩然﹗
我心暗暗对自己﹕在那个举世的庄严面前﹐你逃避过自己的良心﹐逃避过责任﹐这就是你所以应该受此磨炼﹗在这炼狱里磨炼你的筋骨﹐励练你的心志﹗为了儿辈们不再为自由付出生命热血﹐把牢狱当寒窗﹐开始我秉烛之明的行程﹗踏起跬步﹐行千里万里路吧﹐从足下﹗……比比那些亡灵﹐我不是太幸运了吗﹖﹗
是的﹐我没有读过书﹐也到了半百﹐还是病汉﹐可是祖先说“朝闻了道﹐夕死也决不应有憾”。我暗暗向女儿许愿﹐发誓苍天﹕只要我不死﹐这命就是为澄清罪恶﹐为了人类能永远不再仇恨只为扬善。我一定要啃下《纯理批判》﹐在理性上揭露共产罪孽源渊……
铃声把我的思绪打断﹐就把女儿递还老婆﹐从老婆手里接过那大包小包关怀无限﹐手与手相握﹐感知相互的牵挂﹐互赠相勉﹔道过这彼此的珍重﹗跟着x主任回还监舍﹐一步三回首﹐看老婆﹐她还扶着铁拦﹐难舍难离地站在那儿﹐半握的手轻轻地摇着﹐我看到﹐那手比划出了一个v字……那v字表达出她是多么地望盼游子夫君还﹗……接见室的铁门无情地关闭﹐隔断了老婆的的视线﹐堵塞了我的思念。……
中午﹐我不说﹐也不笑﹐仰面向天﹐说是向天﹐上面却是另一张床的床底﹐睡着“缺指”张本先﹐他正拿了他儿子的照片看﹐在那里百看不厌……
我躺着﹐心里澎湃着女儿的笑脸﹐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到腿间﹐摸一把她尿过的裤管﹐嗅一遍﹐再摸一把﹐再嗅一遍……这父女的真情哟﹐就是这等的系连﹖嗅出人世苍凉辛酸﹐嗅出天伦的欢乐﹐嗅出一幅缘油油风光田园﹐一幅真切切细雨菲菲﹐一幅人心冰壶不要仇不要恨﹐一幅你扶与我搀……人生在世为什么不去相助相勉﹖却要把斗争的弦崩紧再崩紧﹖可怜的《人阿﹐人》﹐可怜的我﹗竟要靠嗅一嗅女儿撒在裤筒的尿﹐来获取温暖﹐来维持与人世尚有的相牵一线﹐来享这人世火烟……我不由用舌舔了一下……晃晃惚就感知了自己的家﹐感知了老婆那轻柔却深厚的爱﹐感到了未来……未来﹐用脊梁背起重牵。我们这一辈﹐就负有把这条古船拉到全人类的民主之海﹐让当年的“风波”结出人人可亨的自由果﹐……我们万人来拾柴﹐在女神倒下的地方重塑那永久的和平﹐让人权的生命之树常绿在那地方﹐那广场﹗那华厦黄土里千万……
没有人来打搅﹐史晓东也仿彿受了高人指点﹐抑或是他也有走向成熟的一天﹖眼扫过﹐他也只是懵懵地斜看了我一眼。……这就是中国的文明﹐监狱里的人所能享受的安全﹗
下午铃声响过﹐楼下又送来一张接见条﹐主任科长都还没来﹐那条就挂在门上﹐上边写的是陈兰涛。他是什么时间去的﹐我光顾了自己的心事就未注意到﹐回来时却也很晚。
下午阴了天﹐毛毛雨﹐洗涮间北窗开着﹐潮兮兮的凉风并不分什么正革命与反革命﹐慷慨地扫过每个人的毛孔﹐吻上脸﹐真让你舒坦﹔这风啊﹐你可真够哥们﹗竟然服从着人权﹗当然﹐什么事都难两全﹕够哥们的风却带着不哥们的尿骚味﹐无情无意地撤着欢﹐风既送来了爽﹐这尿骚味的委屈也只好当凉白开了。
离“六﹑四”还有两天﹐党的温暖也在这时份外体现﹐怕我们反复﹐就说我们思想改造已经有了初步的转变﹐再加一把劲就能告别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罪恶昨天﹗就有了光明的前途﹐就有新生的灿烂……为帮助我们巩固一年教育反思的成果﹐就再一次把政府录制的“粉碎反革命暴乱”录像﹐温故知新地反复再看。一个下午看两遍。
借着这时光我回忆接见﹐细品着老婆的话﹕“……我的堂弟放了﹐我堂弟却是又摇旗又呐喊﹐比你们这些人都严重﹐……还有我对你说过的﹐那个要讨我便宜的同学﹐就是阻拦我去登机﹐也就没摔死海南的那一个。他也放了﹐是第二批放的……”
面向着电视﹐有眼﹐也有恨﹐看也不见。盘算老婆说的消息﹐从个案到全面﹐从全局再到个案﹐推一推﹐比一比﹐看能不能有奇迹出现﹖……几天前﹐那是五月几号﹖是下旬﹐中旬﹖对﹐是下旬﹐来了两个记者﹐找陈兰涛谈了半天﹔下午又找了我去东址西拉﹐司法厅派来的那女警官耳朵早就听累了﹐好不耐烦﹐就自己去溜自己去转﹐记者与敌人也就没了界限﹕
“孙丰﹐我知道你﹐十年前﹐就是你的读者……你记得不记得﹐你曾提出取消“同志”这个称呼﹐改用先生﹐女士﹐小姐……那阵﹐我们正读大二﹐正天泡在那墙下﹐看墙上贴的﹐听人嘴聊的﹐要自由﹐争人权……那么严肃的文章﹐竟冒出要全社会改称女士﹐小姐﹐这能推动改革﹐这话真逗﹐特新鲜……我们觉得很好笑﹐很开心﹐同学说这老爷们家还有点儿婆婆妈妈﹐娘娘们们……我告诉你﹐上个月放了两批人……你们要是还没判就好了……已判决了的能不能放﹐没有一点消息……”我反复地对比着这种种迹象﹐特别是那刽子手不是也说﹕“今天看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李鹏九0年春一次对外谈话)﹐是不是真能走出这高墙﹖振振双臂﹐趵趵腿﹐看飞鸟﹐追追柳絮杨花……高高地举过女儿……再听老婆唱那……月亮代表我的心……就不是这骚乎乎的北窗来风﹐是老婆那绵绵唇轻轻吻脸……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我﹐我们﹐就这么傻乎乎地想呀想﹐编呀编﹐骗呀骗﹐互相交换着亲人送来的消息﹐伸长了脖颈……张开羽翼去想像兰天高远……心﹐早飞回我们那尉兰的海边……夜静听海浪弹琴﹐清晨开窗迎一屋金晖﹐……似醉也似迷……
到晚上﹐我看陈兰涛晕醉的脸﹐溢流着年轻人的光彩﹐那锁不住的青春呀﹐就是身在恐怖中﹐也是一不小心就出了高墙﹐舞着浑身的嫩绿﹐去拥抱千紫万红的梦幻……他正手支着下颏陷在沉思中﹐是温柔乡﹐还是凄凄楚酸﹖还是他的石头硬(儿子乳名)﹐石头的妈妈却无比缠绵﹐……此时的他相必是儿子的影儿一时放大﹐清晰﹐一时又模糊……定不成格﹖……他不抽烟﹐却一口口的喷出道道白圈﹐他看那圈儿放大﹑零乱﹑消散……这也是人生的一景﹐是享受﹐是磨炼……对﹗当然也是享受–为了做人的尊严﹗
饭后﹐我倚在洗手间北窗﹐王在京也跟了凑热闹﹐他干练地喷雾吐烟﹐谦逊地说他如何过五关﹐赚大钱……﹐陈兰涛过来﹐王在京扔下唱本接上话茬﹕“涛﹐咱们那儿子可好﹖又长高了﹐调皮捣蛋﹖”–监狱的人精力过剩﹐没处消耗﹐全就“咱老爹”﹐“咱那娘”﹐“咱的儿”﹐“咱老婆”……同为天下沦落人﹐也算是猩猩惜猩猩吧。
涛说﹕“那小子﹐好壮﹐就爱跟我”。说着话﹐给了老王两包烟﹐还有肉干。
老王﹕“你不用给我了﹐快给‘潍坊刘’吧﹐那小子馋疯了。”
涛说﹕“就叫他先忍着点吧﹐年轻力壮的﹐您俩老头子倒是真立保重才好﹐咱三十多人不就你两个老叔吗﹖”接着又补上一句﹕“老王你扶了拐﹐到门口望个风﹐我和老孙弄个事。”
王﹕“好”﹗老王就被送到门外。
我看他颇有些严肃﹕“孙叔﹐后天是忌日﹐我想咱俩得弄个事﹐就在这里﹐穿窗向北﹐悼念那些死去的﹐悼念白骨﹐唉﹗我操我入过的这臭党他娘。”
我懵着﹐看着他问道﹕“你说﹐怎办﹖”。
他﹕“你是前辈﹐我刚上大一学校里处理前一个我(指海洋大学前任学生会头﹐也是民主墙分子金泳涛)﹐那布告上就有你的名字﹐我就知道了你﹐算咱爷俩有缘。你也没有愧可惭﹐快五十了﹐没个孩子﹐你没参加﹐所以你不知那杀人的场面﹐他们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杀﹗我操共党他妈﹗”
我听着。
“后天午夜﹐咱俩人﹐到这儿默默地悼拜亡灵”。
我点头﹗严肃地。他﹕“叫潍坊刘看着﹐老王不会问﹐别人一概不说”。
“我们该默念点什么﹗”……
屋子里﹐潍坊刘正狼吞虎咽。
二﹑逃犯
睡着。突然﹐刺心的警报﹐大家都醒了﹐那尖叫声乱成一团﹐仿彿要撕碎这座监狱﹐这郁闷的夜﹐我仄着耳朵﹐觉这警报像是在狱内﹐有一支就在楼底﹐这么点地方﹐十几支警报绞着劲地响﹐委实是让人恐怖﹐打颤。心地跳﹐我暗想﹐这监狱还能跑了人﹖是不是狱警在搞演习﹖睡在我旁边的陈兰涛轻声问﹕“伙计﹐你说是不是跑人了﹖”
我﹕“不至于吧。墙这么高﹐又是电网﹐怎么能出去﹖”。
陈﹕“肯定是逃人了﹐咱明天看”。
我﹕“会不会是警察搞演习﹖”
他﹕“这又不是军营﹐它演也不能演到狱内。”……大家都小声嘟囔着。连老孟也停了他的鼾。约摸半个多小时﹐楼梯响起嘈染的脚步﹐我眯起眼﹐见七八个警察戴着钢盔﹐提着警棍﹐让人毛骨悚然。少许就走了。我开始想陈兰涛猜的可能对﹐不过监墙这么高﹐还全装了电网﹐怎么出得去呢﹖怪纳闷﹐熬到起床。
吃了饭也看不出有什么反常﹐出工的犯人照旧一声接一声的吼着“一﹑二﹑三﹑……”。
我们直属队的主任﹑科长﹑队长一个也没来﹐他们不来﹐就是我们的自由﹐当然这不是星期天那种自由﹐再自由也只是一间房﹐与房间相等长的一截走廊﹐还有一厕﹐一洗涮间。我就坐着小橙﹐依着床﹐半睁半眯﹐构思明天午夜献给亡灵的诗﹐我正“……上下五千年﹐诗三百﹐长城峰烟……”地想着﹐王在京就喊﹕“你听不见﹐叫你哪﹐队长叫你”。我出房门一扭头﹐科长站在那楼梯口﹐我走过去﹐他小声说﹕“有人来看你﹐去吧﹐回来也不用说”。
路上他问我夜间听到什么﹖我说﹕
“警报响”。
“你们都怎么看”﹖
我﹕“他们都估计有人越狱﹐我觉得是你们搞演了”。
他笑了﹕“你是当兵出身﹐一身兵味﹐昨夜真有人逃了。”
进了接见室﹐那里坐了个老警察﹐年龄与我差不多吧﹐撂给我几盒烟﹐我说﹕“谢谢﹐不会”。他﹕“拿着吧﹐给别人﹐瘸子吸嘛”。
科长说﹕“事你也不用问﹐我们都是熟人﹐他来看看你﹐坐坐”。那人扔出两包香肠﹐我也就不客气了。他就问了我能靠住﹖能熬﹖……又提醒我少与人搅和一类的话。他此来是想把我弄走﹐弄到他手里去﹐看样子他是某个监狱的头﹐像是与狱方已谈了不少。他受谁人委托﹐也没听家里时先讲过。听科长向他说的是﹕没门﹐这些人情况周末都得上报﹐局里也常来人看。又说﹐咱一辈子就干这事﹐屈不屈怨不怨还用问﹐一进这门就看出来﹐没法。至今﹐连下队都不让……再说在你那在这里还不是一个样﹖都得过了半﹐你放心就是了……总共半拉钟头﹐就带我回来了﹐快到监舍时﹐他把手里塑料袋递给我﹐说是那人给的。这事不能对人讲﹐你也老了﹐我不用多嘱咐。他就向值班的犯人喊﹕“叫他回队﹐不用检查啦。”就转身出了狱。
这是怎么回事﹐至今也没弄清﹐出狱后我知道有几个官受xxx的委托曾偷偷地去看过我﹐但与这事都没对上号……不知那人是受什么人所托。
回来后我和陈兰涛说﹕“你说的对﹐是逃了人了﹐x科长说这人前几天在咱这楼底下拖地﹐我又不下楼﹐弄不清是那个”。接见的事也就没对他提。
到了半下午﹐x主任上来﹐集了合﹐我觉出大家比平日都有几分紧张﹐坐下﹐看着主任。
主任说﹕“不用我说﹐警报吱吱地叫﹐你们就能猜到有人越狱了﹐就前几天在楼底拖地的那个﹐叫孙成功﹐分在五大队﹐(修配车间)还不到一个月。狱部开了一上午会﹐队长政委问我﹐青岛那些人怎么样﹖他们可别出事﹐那问题就大了。我就为你们打了包票﹐我说﹐叫他们逃他们也不会逃﹐他们也跑不了﹐下不了楼往那跑﹖那个姓孙的年纪大﹐有书看着什么都有了﹐别说逃﹐叫他爬梯子上了墙他也不敢跳﹔那个高个陈兰涛有球打﹐有歌唱也就心满意足了﹐那个姓张的﹐就爱捣弄机械﹐青岛这些人不是咱监押的这些﹐能看开。你们就放心吧……”他打着哈哈﹕“你们说是不是”﹖眼盯了一圈﹐然后直勾勾地问我﹕“给你个梯子﹐你能爬上墙﹐就你能过了电网﹖你敢往下跳﹖连个兰球都不知往谁手里扔……”他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不过我也给你们说﹐出不去﹐可别想不开……没钱没粮票﹐你往哪逃﹖这个孙成功往那跑﹖你们听到警报响﹐咱全山东就都接了报警﹐描影画了像﹐他哪逃﹖用不了一周﹐准抓回来。你们看吧﹐他这一逃﹐全监干警的奖金都泡汤了﹐能饶了他﹐死不了也得脱层皮﹐法律是不许打人﹐法律又管不了人的事﹐……不是﹖不信你们等着看。我也不多说了﹐你们都惊醒着点﹐这几天队上紧﹐x
科长是狱政科﹐就不一定能天天来……你们也松快松快﹐别出了事……”
这两天﹐全监气氛隔外的紧﹐我们这三楼倒显得挺松。
三﹑纪念“六﹑四”
三号夜﹐我的心崩崩直跳﹐人一老就混身麻﹐睡觉也少﹐又天生的担不了心事﹐听陈兰涛那均匀的鼾﹐还有老孟头那又是惊雷又是小唱……好容易熬到0点﹐我爬起来﹐故意地闹响﹐陈兰涛睡眼矇眬地哼了一声﹐装出被我搅醒的样子﹐含混不清地说﹕“你快去吧﹐别拉下﹐我给你送纸。”
我进了洗涮间﹐他也跟了进来﹐掏出一叠黄纸﹐包了几支香﹐划了火点上﹐灰烬处﹐他猛然掏出一厅青岛啤酒﹐掀开盖﹐郑重躬身浇了三巡。我们就并排站好﹐双手合掌﹐拜了三拜﹐然后严肃地把头低垂﹐各自在心底默念了一分钟多钟﹐又握紧拳头举到耳端。挥了挥﹐听到自己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人年轻﹐手也疾眼也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踩扁了伊拉罐顺手投进了厕所地沟。我先回的屋﹐爬上床﹐见王在京正手支着脸﹐半停半躺的﹐我才知道他根本没睡﹐他在警戒着。
有人(我不想提及的人)起身去了厕所﹐回来时﹐鼻子还神经质地乱臭乱吸。
第二天午休﹐还是依到洗涮间北窗上。我问陈兰涛﹕“你他妈神了﹐哪来的﹖”他得意地吐着烟圈﹕“那纸是老残队的﹐他们七老八十的﹐缺腿少臂﹐常有烧香弄鬼的事﹐伙房那青年去拿的﹐我顺手牵了几张羊。那东西(啤酒)是接见那天拿的﹐那天不光俺爸妈俺媳妇﹐还有海洋局党委来了四个人﹐来宣布开除我党籍的事﹐组织处那小子和我挺好﹐人多就乱﹐老x头一人看不住﹐就趁乱拿了一罐﹐再说﹐他们党和党办事不是就放心吗﹖”
我﹕“以后可得小心﹐有一次狱政科那黑炭来翻我口袋﹐老婆给的肠子﹐鱼﹐都叫他搜去了。要搜出那东西﹐可得兜着。”
他呲了呲牙。
到了下午﹐骤然紧张起来﹐楼下前后院里都有人来来回回地跑﹐起初﹐我还意为把孙成功抓回来了。
x主任﹐x队长也上来转了一圈﹐眼珠子挨个人地打转﹐没个笑容﹐也不说话﹐就暗含了几份恐怖。楼下乱嘈嘈的﹐好像有人在用镐头刨地﹐是要找寻什么东西。x主任他们下去﹐我给潍坊刘丢了个眼色﹐他到洗涮间一转﹐探了探﹐回来一挨门﹐我就看他那脸也透出好些紧张﹐小眼里射出的尽是警惕﹐蹭到眼前问﹕“下边刨下水道﹐老x和小x(即x主任x队长)也站那里﹐像是在找东西﹐……是什么﹖昨晚涛弄的什么﹖”
我一听﹐紧张得简直要爆了﹕“坏了﹗是啤酒罐”。
潍坊刘就越加紧张﹐这可不是小事﹐先不谈政治﹐只说偷酒喝就得脱层皮﹗显然﹐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就悄声嘱咐﹕“你什么也不知﹐就一句话﹕肚子受凉了﹐拉肚子……事全叫他担﹐他比你顶折腾﹐我不能没有他﹐我也不能没有你﹗……”。
我扭头看了陈兰涛﹐也像是紧张。
潍坊刘就与王在京去嚓嚓什么﹐都扒洗涮间去鼓烟。陈兰涛也去了﹐多般是商量对策的。
待了多长时间﹐或许并不长﹐潍坊刘又进来对我说﹕
“记住﹐这事全由他一人来应付﹐你什么也不知道﹗这里可不好讲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争﹐他机灵年轻﹐能随机应变﹐你别往身上拦﹐越拦越糟﹐记住阿﹗”
就听后院又刨又喊的﹐一会听是﹕“这里﹐找到啦。”心立刻就被揪住﹐大气也不敢出﹔一会又听喊﹕“不对﹐不对。”乱糟糟的……就这么煎着熬着。
要真出了事可咋办﹖一幕幕肉刑的场面不仅就跳上荧屏﹐让我一个激凌又一个激凌的直颤……去年九月初到这人间地狱。头一次就我们四个人﹐陈兰涛﹐王在京﹐我﹐还有我不想提及的人。我们被暂时储存在一大队的仓库﹐这是石墨矿﹐在全监最里边﹐还是个兰球场﹐兼着开大会看电影﹐能容下六七千人。仓库高﹐要上十几层楼梯﹐有二三百平方。这里已有五名挑选出来的犯人在等着我们﹐可能当时正是山东监狱兰球联赛﹐有一人还在球队。管我们的四个犯人﹐一个是x县的副检察长﹐一表的人材﹐却去强奸神经病﹔一个是个幼奸犯﹐烟台最大企业的助理工程师﹐还有一个是小偷﹐惯犯。再一个是x公社的一个什么小官。我们住了三天就是周日﹐洗了从监所带来的衣被﹐就躺床上去。正迷迷糊糊﹐猛听一支小号悠悠扬划破兰天﹐回荡于这间空旷的库房﹐睁眼一看﹕无腿大侠正左手握成个话筒半圆﹐贴到到嘴角傍腮边﹐右手就放到鼻前﹐四个指头舞舞划划﹐正摁着号眼﹐左手一松一紧就造成立体声效果﹐腮帮子一鼓一憋﹐只凭他一嘴一鼻就吹出管弦鼓乐﹐激昂如山崩地摧﹐委婉如细流涓涓﹐这一吹就把一大队正歇工的人全引到库房﹐真让人惊羡。咱大侠其人﹐就可惜了没腿﹐要真有腿﹐他就是那倒拔垂柳的鲁达﹐景阳岗武二﹐十字坡上的张青﹐卖卖人肉包子﹐散散蒙汉药﹐腰插板釜快活林里转转﹐黄泥岗上走走﹐他都使得。小号石破天惊﹐让他沾沾自喜﹐到人们都依了他为中心﹐蹲的蹲站的站了这么个半圆﹐大拇哥直为他伸﹐青岛人的豪爽功夫也就立马要显显﹐大侠喊陈兰涛快把他那行里提上来﹐他有烟﹐有鱼片﹐还有……可他真要找了﹐却遍寻不见。大侠骂咧咧﹐要吵翻天。这一喊﹐我们三个也相跟着检查自己的东西﹐结果都犯了同一个病–化作青烟。照我的意思别喊﹐也别叫﹐哑巴吃吃黄莲﹐吃亏未必不是福呀﹗大侠不干﹐大侠要能忍还叫大侠吗﹖这事也就到了科长主任那儿﹐怎么查﹐怎么破了案﹐我们都不知道。第二天吃过午饭﹐初秋的日头还好威严﹐水泥地还烫着。突然集合﹐一大队的全班人马﹐再加我们四个﹐等站好了队﹐那大队的什么长﹐什么教﹐警察……一人拽着小偷的耳朵﹐后边的人就皮靴直踹﹐小偷哭爹喊娘地惨叫﹐再不敢偷了﹐再不敢嘴馋。那什么长说﹕出来两个人﹐给他扒了衣服。七﹑八条电棍就侍候眼前﹐一个青年警官﹐笑嘻嘻地叼着烟﹐一只手甩挞着一支电棍﹐样子很悠闲﹐两个犯人给鬼哭狼嚎的小偷脱了个净光﹐彻底到那一窝毛一条根﹐警官们的电棍就一齐出击﹐全对准了肉蛋﹐发出的不是人声的那种惨叫﹐像是在撕你的心﹐扒你皮﹐如同坠落悬崖那么可怕﹐皮靴不论地的往那块肉蛋身上猛踢﹐猛踹﹐小偷两臂抱着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直滚﹐一个警察抡起警棍劈头盖脸地砸。那人从躁场的这头滚到那端﹐又从那端被拖到这头﹐那个左右开弓双电棍的警官累得大汗淋淋﹕给我条毛巾﹐快﹗的又是一脚。三四十分钟﹐小偷连叫也叫不出来了﹐龟缩在那里﹐一地的血。什么教就喊﹕把他拖禁闭室去﹗
几个犯人想抬他﹐警察喊﹕“给我拖﹗混蛋﹗”
球场上血淋淋狼籍一片……
我们这事弄出来能怎办﹖脱层皮﹐陈兰涛他再聪明又怎么来对付﹖我痴痴地坐在小橙上﹐背椅床沿。@(//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