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空就像飘在高处的一片海,朵朵白云,就像是张在海上的白帆。
“多么好的天~哪!”石小明站在校门外集合的队伍中,仰望天空,眉毛两端渐渐拉下来,形成了一个“八”字,那凄苦的眼神,那低垂的手臂,那干涩的嘴唇……他这副模样活脱儿一个在大旱之年,踩着龟裂土地眼巴巴望着烈日的农民。
对他来说,没有比在好天气里被学校安排到农场劳动更令人难受的事儿了。
城外约十里地,有个叫‘盘中餐’的农场,春花小学和这个农场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每年的秋天,学校都要组织学生们到农场里去干活儿,目的是让他们受受教育和锻炼,知道知道劳动的辛苦和粮食的来之不易。
可学生们普遍认为,到农场干活儿除了累,基本上什么也得不到,用吕丹阳的话说,就是“真不知道干这一天的活儿能让咱们锻炼出什么来。老师们搞这些都是走形式,没多大用,要是让咱们扎下来,干它个一年半载的,那才叫真锻炼呢!”
到农场劳动,通常都是王主任带队去,在孩子们顶着秋天火辣辣的太阳掰苞米挖土豆儿时,王主任则坐在凉快的屋子里喝着茶跟农场主聊天儿,年年如此。同学们都说,王主任太娇气,怕太阳晒,可太阳晒不到,人体就不能产生维生素D,没有维生素D,钙质就不能被人体吸收,所以王主任才缺钙。
这不,一年一度的农场劳动又开始了,挨累的时刻又已到来,学校里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要参加劳动,每班干一天。今天正轮到五年一班。
孩子们的心理也真怪,平常说要让他们去农场干活儿,脸上都是一副苦相,可真轮到他们去了,倒比谁都高兴,大概是去干活儿就不用上课的缘故吧。
出发的时候到了,这些孩子们就像跟着徐福出海的童男童女,美不滋儿地爬上了加长加宽的‘东风’汽车,一个个有说有笑,指指点点,倒颇像是一伙儿去领略乡村风光的旅游度假团。
王主任坐进车头副驾驶那舒服的坐位,后排的坐位上坐着金美笑和于江,因为这车是金市长批给学校使用的,所以无论如何,对他的女儿也要特别的优待,而我们的主人公也跟着吃了香。此刻金美笑正拉着于江的手甜甜地笑着,好像这不是去农场劳动,而是去蜜月旅行。
于江的心里,开始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他总觉得自己也该和石小明他们一起坐在车后斗上,如今坐在这里,明摆着就是搞特殊化,这样实在不好,可是金美笑一再说没关系,王主任也允许了,再加上车子已经开动,种种理由帮他劝说着自己,渐渐地,他也就变得心安理得起来了。
车子开出了市区,平稳地行驶在柏油路面上,过了一阵,路渐渐地变了,变成沙土道、稍微有点颠簸的土道、尘土飞扬而又十分颠簸的土道。
车后孩子们的头上早就被吹了一层土,身上脏得像个刚从秦始皇陵刨出来的小兵马俑,他们嬉笑着指着彼此的脏头发和身体,相互逗闹着,吕丹阳状若智者先知似地坐在一边,鼻孔中发出轻蔑的哼声,心想:这些个无知的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披着‘锻炼’外衣,而实为‘未成年劳工’的悲惨处境。身处于不幸的境地之中却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幸,是应该快乐呢,还是应该感到悲哀呢?
远远地,能看得到农场的轮廓了,这农场规模不大,却远近驰名。农场的主人姓钱,大家都叫他钱场主。钱场主信佛,为人很不错。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从他父亲钱屠户的刀下捡回来的。钱屠户为人豪爽大方,很喜欢喝酒,那还是钱场主小的时候,有一回钱屠户喝醉后把他当做猪头,放在肉案子上准备切只耳朵下酒,却因酒醉后下刀不准而把自己的手指割破,于是钱场主便在父亲钱屠户的刀下侥幸逃了生。
可是钱场主的母亲并没有逃脱噩运,她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由于难产来不及送医院,而小学没毕业的钱屠户又自认为给老母猪接过几次生而有经验,江湖救急,便在猪肉案子上给老婆做了‘剖腹产’,他手执杀猪的牛耳尖刀,系好油芝麻花的围裙,经过一阵刮肠搜肚的寻找,没有让大家失望,最终顺利取出了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但是他只会开膛,不会做缝肚子的针线活儿,结果她老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随伴着猪的魂灵上了天堂。
后来村里人传说,是钱屠户杀了太多的猪,叫猪的鬼魂缠了身,才干出这种傻事。钱屠户也是后悔加伤心,把家里所有的酒都拿出来大喝一场,最后借着酒劲儿仗胆儿,跪在妻子灵前切腹殉了情。
一幕幕的惨状震撼了钱场主那幼小的心灵,打那以后这孩子坐下了病,不敢看刀和血,长大后便弄了个农场,种些个砍一百刀也砍不出血的庄稼。钱场主深知是愚昧害了父亲和母亲,所以他特别尊师重教,对于各学校组织学生劳动的事也是鼎力支持。
学校的车一到,钱场主便迎了出来,和王主任打招呼。
王主任下了车,就像见着了老朋友似的,握着钱场主的手寒暄客套,脸上笑得象朵花儿。他的笑并不是假笑,而是真的觉得很开心,他开心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起了钱场主的爸爸钱屠户干过的傻事,觉得可笑而已。
于江下了车,正望着这田里的庄稼出神,石小明走了过来:“于江,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只见他手里拿着根儿小棍,小棍上趴着一只好像憋尿憋得直哆嗦的虫子。
“啊,这是什么虫子?”于江没看到过这种虫子,他望着石小明:“你从哪里逮到的?”
“从道边儿。”石小明等虫子爬到棍中间时,再将小棍倒过来,让虫子再向上爬,可怜的虫子只好再调过头来向上爬,它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条路为何会如此之长,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落在了这个持棍孩子的掌握之中。
“把它扔掉吧。”于江说道:“怪可怜的。”
“你在说什么呀,于江。”石小明又将小棍倒过来,继续说道:“你竟然可怜这种东西,庄稼都是它们吃掉的。”
“那并不是它的错,它也要生存,跟人一样,难道你不觉得,咱们的人生和它一样,都是在一根掉过来转过去的棍子上艰难地爬行吗?”
“是吗?”石小明看着虫子,又翻着眼睛瞧着于江:“于江,你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
金美笑走过来,看到虫子,尖叫着说:“你快把它扔了!吓死人了!”
其实金美笑并不害怕虫子,但只有装出害怕的样子,才像个“淑女”。这时后面王东跑了过来,想在金美笑面前表演一下英雄救美。他板起脸装出一副凶样儿说道:“是谁敢用虫子吓唬金美笑?给我!”说着去抢石小明手里的小棍儿。
“你抢什么?是我捉到的!”
“快给我!”王东的动作更激烈,使劲地掰着石小明的手。
“嗖──”虫子被小棍甩了出去,正掉在金美笑的后脖子里。“啊!完了!救命啊!”金美笑像疯了一样喊着。
“快把它抖出来!”于江喊道。“它在哪儿?”
“在这里,在这里──”金美笑五官挪移地喊着,手和脚抖动得象拉面条儿。
“到一边儿去!”王东推开想替金美笑抖虫子的于江,“交给我了!”他冲着金美笑指的地方,一把摁过去,又使劲儿地碾了一碾。
“它死定了。”王东得意地说。“放心吧,美笑,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到你。”
金美笑已经感到有虫子身体里的汁水顺着后脊梁流了下来。“天哪!”她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王主任听见这边有喊声,回过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东连忙用身体挡住倒下的金美笑,回答道:“没事。”
“哦。”王主任又转过头去了。
“现在怎么办?”王东对石小明说:“都是你这个家伙干的好事,弄来虫子吓人。”
“胡说!”石小明立刻对这家伙推诿责任的行为表示愤慨:“要不是你把虫子弄到她的脖子里,她怎么会昏倒?”
金美笑躺在地上,心里想:“这回我装昏倒,于江一定会按压我的胸部,然后为我做人工呼吸,哈哈哈,然后我们的爱情就开花结果了!”──由于学校中教过急救方法和措施,所以金美笑对这个很熟悉,学校的老师们在演示如何做人工呼吸的时候都红着脸,正是由于他们内心的不纯洁导致学生们把人工呼吸看做了接吻游戏。
于江拦住了吵闹的王东和石小明:“不要争了,待会儿王主任发现她昏倒就不好办了,得想个办法让她醒过来。”
王东一听来了精神:“我来给她做人工呼吸。”
“别打歪点子!”石小明说:“她只是昏倒,又没有窒息。”
王东想了想,伸出手去:“那我来给她按压胸部。”
“住手!”石小明拦住他说:“她的心跳又没停止。”
“那该怎么办?”王东没好气儿地说。
石小明说:“我听说童子尿治眩晕,我们不如撒些尿给她喝吧?”
“有这种事吗?”于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怎么没有?现在还有尿疗医院呢,据说有人喝自己的尿治好了多年的慢性风湿病,还有人治好了脚气,有人治好了肺炎,有人还减了肥,报纸上都说,尿是二十一世纪人类的最佳饮品,日本人饮尿成风……”
刚说到这里,三个人只觉得好像有只兔子从腿下逃过,仔细一看,原来是金美笑。
“哇,她没有晕倒啊,”小明说。
金美笑本来是装昏倒,然后想让于江给她做人工呼吸按压胸部,后来一听小明说要给她喝童子尿,哪有不逃的道理?
“该死的石小明,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她恨恨地想着,不过没有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主任和钱场主谈好后,便安排学生们的工作,石小明那组去挖土豆儿,王东那组是刨地瓜,唐大春虽然身强体壮,但他什么活儿也不干,因为他是监工。我们的于江被分配去掰玉米棒子,金美笑正好和他分在了一个小组。
“啊……这高高的庄稼,叶子那么长,走进去的人在做些什么,外面的人是什么都不会看见的……这么说……”金美笑的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芒:“我和于江就可以……哈哈哈……”她的眼睛笑得像两个短粗弯曲的香肠儿。
“你在笑什么呢?快来掰玉米呀。”于江拎着筐,回头对金美笑说道。
“我来了,我来了。”金美笑笑着跟了上来。
“你拿着这个筐,我来掰玉米,怎么样?”于江说:“你要注意手,这些玉米秸的叶子会割破肉皮的。”
“啊,他真体贴……”金美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是个多么细心的男人?”她接过了筐,一股温暖而幸福的感觉流遍了她的全身。
于江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说道:“你是怕玉米多了拿不动吗?不要紧,等待会儿掰多了,我来拿筐,你来掰。”
“不不,我能拿得动。”金美笑尽量装出一副没问题的样子,挥了两下手中的筐。
“好吧。”于江回过头,走进玉米地里,开始掰了起来。
金美笑端着筐跟在后面,接于江掰下来的玉米,她开始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了:“天哪,这是一幅多么令人心醉的画面?一个朴实的农民走在前面掰着玉米棒子,他温柔善良的妻子在后面用筐接着,收获着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后结下的果实,这是多么朴素而又美丽的人生啊!”她胖乎乎的小脸儿上热辣辣地红了一片,那幸福甜蜜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刚翻身解放的农奴。她美不滋儿地抿抿嘴唇,擦擦兴奋得流下来的鼻涕,又开始浮想联翩:“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后,我们披着夕阳那灿烂的余辉,欣赏着天边的晚霞,手拉手走在田间的小道儿上,回到那温暖而又幸福的小家,然后我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泛着金黄色光芒的玉米粥对于江说:‘孩子他爹,来,趁热吃了吧’……”
“喂,喂,”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暇思,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王东猫着腰,像个耗子一样蹲在地上叫她。
“你又来干什么?!”金美笑怒道。
“你看。”王东媚笑着从衣服里掏出两个带土的生地瓜:“美笑,我们那组是挖地瓜,我特意挑了两个大的,待会儿咱们俩一起用火烤着吃。”
“我不吃你的破地瓜!”金美笑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王东笑着说:“没关系,我这还有两个土豆儿,是我从石小明那组偷来的。”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大土豆。
金美笑骂道:“你离我远一点!你这个笨蛋!谁稀罕你的土豆儿!”
“别走,美笑,你不喜欢土豆,我这里还有黄豆、扁豆、秋豆角、我还逮到一只田鼠……”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这些东西来。
金美笑一看到他手中的田鼠,吓得惊叫一声,把手中的筐往天上一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真的昏了。然后一筐玉米掉下来,正砸在王东的身上。
王主任正在巡视,听见这边有惊叫和异响,过来一看,只见金美笑躺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王东也倒在地上,身上堆满了玉米还有地瓜、土豆等农作物。
问明情况后,王东被判‘盗窃他人劳动成果罪、妄图将他人劳动成果据为己有罪、侵吞集体财产罪、妄图将集体财产侵吞罪、轻视劳动罪、不重视劳动罪、阴谋杀害田间美好小生命(田鼠)罪、将田间美好小生命(田鼠)致于死地罪、借机逃避劳动罪’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王主任决定让他到牛棚去清理牛粪。
经农场的兽医检查,金市长的这位千斤小姐金美笑因惊吓过度导致昏迷,并伴有尿道括约肌松弛症,因此尿了裤子,暂不适于田间劳动,王主任决定让她自己站在农场的牛棚顶上,等待那金秋的艳阳把尿湿的裤子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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