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哇,好热闹哇。”石小明看着庙前那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他们之中有的在买香,有的在算命,有的在闲谈,像一窝蜂子一样乱哄哄地挤在庙门外。石小明和于江趁着放暑假的机会,来逛这热闹有趣的庙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哎,我说,今天是不是王母娘娘的生日啊?”于江说。
“不知道。但我总觉着王母娘娘不该在这个时候过生日。”
“那你说是在什么时候?”
石小明咂咂嘴说:“大概是在开蟠桃会的时候吧。”
“那么什么时候开蟠桃会呢?”
“你这个笨蛋!当然是在王母娘娘过生日的时候了!”
“唉!”于江知道跟石小明说也说不明白,这家伙大概上次吃豆吃得太多,脑袋也出了问题。
庙前大多数都是做小买卖的商人,一个个摊子上,摆着小金佛、小观音像,还有大肚弥勒佛,十分漂亮。空气中飘荡着檀香味儿,很是好闻。他们两个逛来逛去,于江说:“我刚才好像听到,庙里的和尚有个什么盂兰盆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石小明笑道:“那很简单啦!就是痰盂改做花盆来种兰花嘛,意思就是你这个人再怎么肮脏,都会被佛法的威力所净化,而且还能修行出象兰花一样美丽的心灵。”
“是吗……”于江半信半疑,向旁边看去,正好看到一溜卦摊儿。
“哇,有算命的。”他拉了拉石小明,说道:“喂,咱们去看看算命的吧。”
“好哇。”石小明说道:“我听说他们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算出一个人的前世是男是女呢,于江,你认为你前世是男人还是女人?”
并不太相信宿命论的于江小声说道:“那我倒不清楚,不过我看那个算命先生的前世大概是个太监。”
他们走到那个卦摊前,石小明认为于江刚才形容算命先生的话十分贴切。只见这位算命的先生瘦得像个猴儿,戴着墨镜,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儿,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里掂着一个白纸小扇,面前摆了张牛皮纸,四角用石头压着,牛皮纸已经发黄起毛边儿,十分破旧。上面用毛笔字写着“科学预测,帮人起名,摸骨、相面、看手相”。当中还画着一个八卦图。牛皮纸旁边摆着签筒,里面插着签,脏兮兮的,就像是一堆用了很久没洗过的筷子。
一个长得有点像沈殿霞的中年胖妇正向算命先生问话,一口极浓的东北口音:“我说先生,您看我啥时候儿能遇着好的姻缘哪?”
算命先生一副尖嗓儿,象太监一样拉着长音道:“好,那在下就给小姐算上一算,请问,小姐芳──龄几何~?”
“四十三。”胖妇十分虔诚地望着他。
“噢~”先生又拉着长音儿问道:“小姐胃──口如何~?”
“挺好地,我从小就胃口好,一顿吧哈,能吃二十鸡子儿,外加十张葱油大饼。要是卷上牛肉,哎呀妈呀,那吃着更香。饺子那就更不用说咧,我最爱吃那羊肉大葱馅儿的,那家伙咬上一口,油汪汪儿地,哎呀妈呀,别提多香咧!”
“嗯。”先生听了她的话,涎水已从嘴角流了下来,他赶紧擦了一把,说道:“小姐真有口福哇。”
“哎呀妈呀,可不是咋地,我妈都说,我们家我最有口福。”胖妇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先生收起馋像,装出一副正经学究样子,道:“唉呀,不瞒您说,正因为您的口福太重,以致冲了姻缘,要知这人生一世,各种福分都有个限度,一方面多些,一方面自然就要少些。”
“对,对。”胖妇不停地点头:“我妈也说呢,我这对不上象儿,就是吃东西吃的。”
先生抹着两撇小胡儿道:“所以小姐要求姻缘,必须减少口福,这样多余的福分自然就会转成好的姻缘。”
胖妇面露难色:“可是我们家是开饭馆儿的,这光看着别人吃,自己不吃,那怎么忍得住哇。”
“噢。”算命先生问道:“贵号生意如何?”
“好哇,我们饭馆那叫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一年下来能挣百来万呢。”
“百来万!”算命先生一愕,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白纸小扇‘啪’地一合,往掌心轻轻一击,说道:“小姐,我已算准,今天,你就能遇到美好的姻~~缘!”
“是吗?”胖妇急道:“那您快说!”
算命先生一挥手,泰然儒雅而又感慨万千地说道:“算来,您这位未来的丈夫可是大有来头哇,此人上晓天文,下知地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身正气,满腹经纶,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文赛汉张良,武比岳鹏举,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吞吐天地之志,只可惜此人埋没于市井,大才未用其万一,实在可惜呀……可叹!”
胖妇一听,喜出望外,忙搓着手问道:“先生,你快说,他在哪儿?无论怎样,我都要嫁给他!”
先生霍然起身,潇洒地摘下墨镜,单手抹了抹黑黑的小胡儿,用京剧小生道白的腔调说道:“就是在呀~下!”
“啊?”胖妇愕道:“先生,您这是……”
算命先生一甩折扇,挺胸正色道:“小姐,实不相瞒,在下姓刘,名三,家住白山黑水县,才子佳人儿乡,蹲庙台儿村儿一百零八号儿,人称刘三公子的便是。在下幼年遇奇人,传授遁甲天书三卷,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在下算准小姐与我有百年姻缘,故在此虚席以待,果然小姐翩翩而来,真天~意也!正所谓姻缘由天定,我与小姐共结连理,可说是天作之合。”
胖妇打量着面前这位骨瘦如柴的算命先生,感动道:“难道这真是上天的安排?”
‘刘三公子’含泪伸出双臂道:“YES,OF COURSE!”
胖妇一愣:“啥意思?”
“这是英语,就是‘当然’的意思!”
“哎呀妈呀,他竟然还精通外国文咧!”胖妇也伸出双臂,要和‘刘三公子’来个激烈拥抱,这时旁边另一个算命先生冷道:“遁甲天书三卷?哼,咱俩一个村儿,从小儿光屁股长大的,遁甲天书我倒是没见你读过,不过你撕了书擦屁股的事儿倒是干了不少。”
“啊?”胖妇急忙收回双手。
‘刘三公子’怒道:“张半仙儿,你胡说什么?”
那算命先生道:“刘三儿,咱算命也得积点德不是?咱挣它十块二十块也就得了,你还想娶这女人当富翁不成?”
胖妇听得明白,瞪眼掐腰大喝道:“好哇,原来你是在骗我!”说着双手伸出便抓,要与这‘刘三公子’拼命,刘三儿嘴里骂着张半仙嫉妒人,不够义气,还得窜来躲去,避开胖妇的利爪,后来连摊子也不要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庙跑了起来,连叫带喊,好不热闹。
于江和石小明走到刚才说话那算命先生跟前,满脸的佩服,于江恭敬地说:“先生,您可真是好人,揭穿了那个刘三公子的阴谋,好厉害呀。”
那先生淡淡一笑,羽扇轻摇,果然有几分仙家风采:“嗯,要说起我张半仙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兄弟,我告诉你,你看,刚才那家伙叫刘三儿,他是假先生,什么也不会,蒙人的,真正的算命先生,那得是真高人,像我这样儿的,算的准,价钱低,遇着穷苦人,我还白给算。”
“哇,还可以白算哪?”
“当然。”张半仙儿羽扇一挥,潇洒已极地道:“这叫积功德嘛,人与人在人海中相遇,能说上几句话,就已是极大的缘分啦!钱财身外之物,多一分无用,少一分不求,区区从不放在心上。”
旁边一个大娘听到这话,带着自己的闺女走了过来,笑着说:“先生要是不要钱,那给我们闺女看看吧,什么时候有姻缘。”
于江向一边闪了闪,腾出地方,只见大娘这闺女长得极俊秀,身材也苗条得很,一副美人胚子,水灵灵的招人爱。
张半仙儿道:“好,我来给她摸摸骨。”说着两只手在姑娘身上摸上来──,摸下去,摸下去──,摸上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摸了半天,咂了咂嘴,挥挥手道:“嗯,这闺女发育很正常,没有缺胳膊,没断腿,很快就会嫁得出去了。”
大娘不由一阵怒火上涌,喝道:“你这分明是占我闺女的便宜!”
张半仙儿哼哼着说道:“差矣,相云:‘掌法来把前程断,摸骨才能定姻缘’,这事业前程要看手相,缘分婚姻要摸骨。是你自己要让我给你闺女看,又怎么说我占便宜?分明是你听说不要钱,来占我的便宜。”
大娘本有占便宜之心,自知理上差一截儿,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心想,好,这么着,我让你给我也摸摸,然后再告你耍流氓!想到这里,语气缓和了些:“哎哟,是我不对,先生,这样,你也给我摸摸骨吧。”
哪料张半仙早察她心思,偏不上当,说道:“已婚妇女不宜摸骨,给你看看手相倒还行。”
大娘怒道:“不行!就得摸!”
张半仙道:“不摸!”
“摸!”
“就是不摸!”
“你到底摸不摸?”
“哎,我说,哪有你这样的女人?在这庙前清静之地,非要一个男人摸你,你是想耍流氓不成?”
“明明是你耍流氓!”
“你才耍流氓!”
两个人骂作一团,于江拉了拉石小明:“走吧,猫挠狗,没啥意思。”
二
到了庙门前,于江和石小明抬头看着挂得很高的大匾,只见那匾又宽又大,金灿灿的大字夺目生辉。
“金善寺。”石小明读出了这庙的名字,但他的神情好像不那么虔诚。
“在人们的精神世界极其空虚无助的时候,总会幻想出一些拥有高大全形像、无边神力的家伙们,人们想象着他们坐在花儿上,装模作样儿地拈着手指头,自己只要向这个满脑袋像是长了大包的胖子磕上几个头,就能保祐自己儿子的屁股上不长痔疮。”石小明对佛祖的评价似乎不是很高,认为他就像某些国家干部一样儿,光吃人家供奉不办实事儿。论敬业程度还不及省级劳模儿。
于江摸了摸庙门口石狮的牙,说道:“若是长时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话,就会长痔疮的,最近我看到电视上的健康讲座,那个专家说‘久坐必生痔’。”
“所以和尚们除了坐禅之外,还要练练武,活动身体嘛。”
说着话,于江和石小明随着人群向庙里走去,这庙可是本市有名的寺庙之一,虽说城市不大,但大庙小庙倒有七八家之多,这也是本市的一项重要旅游资源。
经常有远方的游客慕名而来,买上一个抹了层金黄色儿的泥佛像回去,供在自家厅堂之上,冲着它磕头作揖,等上供的瓜果烂了,再拿下来送给父母聊表孝心。
更有许多鳏夫寡妇甚至是少男少女到庙上来,跪在这些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佛祖面前,求他给自己指点姻缘。我们的主人公对此十分不解:若是他能为别人指点姻缘,那么何苦自己还要剃成秃子打一辈子光棍儿呢?也许这是一个极为深刻的哲学论题,并不是我们这些个小学生的小脑瓜蛋儿能想明白的,惟一的办法,大概就只有把因为不能在瑞典睡懒觉而冻得患了肺炎,呜呼哀哉的倒霉老头儿笛卡尔挖出来,让他来晃着脑袋闭着眼睛进行“第七个沉思”。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门,迈过尺许高的大门槛儿,我们的主人公多少感受到了点儿历史的凝重,几千年的文化传承毕竟不是说着玩儿的。一代代的艺术家和工匠们把这里妆点得有模有样儿,却没意识到创造这奇迹和辉煌的正是自己而不是什么佛爷。石小明对画栋雕梁的殿阁有点感兴趣,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苦修的和尚要住在这么豪华的宫殿里面,相比而言,这些修行者们更像土皇上。
“据说以前释迦牟尼是从来不要别人的钱的,他只带着徒弟们四处去要饭。”石小明问于江:“你认为这可能吗?”
“不知道,也可能是他知道要钱人家也不会给他。不过,我听说好像最早的时候并没有佛教,各种教派都是他的弟子们根据各自对佛法的理解而创立的,而释迦牟尼真正的思想并没有完整地传承下来,到现在甚至可以说,已经面目全非。”于江四处扫望着形形色色的人们,继续说道:“佛法的最终要旨是向心去修,而非向佛去求,这些人们把希望寄于无所不能的佛祖身上,是没有用的,其实,对于这些古代时就用心去寻找人生真谛的‘佛’来说,咱们只需对他们表示尊敬就可以了。”
石小明道:“你想说,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当然啦。”于江说道:“你不知道吗?佛的意思就是‘觉者’,也就是大彻大悟,明白很多道理的聪明人,佛与神化的偶像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地位大概相当于高级社会学家或是哲学家,而佛的概念在现代被扭曲了,神话化了,才使得人们去拜,去求,这就错到家了。”
“天哪,我可真佩服你。”石小明眼中露出崇敬的光:“于江,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爸爸,从我爸爸那儿,他有空的时候,经常给我讲这些有趣儿的事情。”于江神色有些黯淡,他抬头望天,父亲那张朴实而充满自信的脸仿彿浮现在云里,就要到父亲的祭日了……那亲切而又熟悉的面容,早已消失在这个让人迷迷懵懵的世界的尽头,现在他会在哪儿呢?大概只有佛爷才清楚吧。
石小明知道触动了于江心中的伤口,他使劲地抓了抓他的肩头。他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安慰于江,而于江已从他的手上,得到了安慰。
两个人东瞧西望地走到了偏殿,这里面的佛像很多,摆着各式各样的造型,有的瞪着眼睛像个鬼,有的张个嘴象要吃人,佛像周围竖着围栏,围栏旁边牌子上写着禁止越栏拍照、触摸佛像之类的警告。
“真是笑话,弄得这鬼模鬼样儿的,谁愿意跟它们一块儿拍照啊?更别提摸它了。”石小明看着警告牌说。
“真不知道为什么讲究慈悲的佛家也要弄些怪样儿的神来吓唬人,”于江心想:“编出些地狱呀,恶鬼呀什么的,还不是想让人们害怕才求佛保祐?一开始佛教发展信徒的时候,肯定也造成了社会的恐慌,说是妖言惑众也不为过,要是释迦牟尼出生在现代,还敢传他的佛法,肯定会被当成邪教首领押起来。”想到这里,他问石小明道:“你说释迦牟尼要是活在现代,会做些什么?”
石小明饶有兴致地看着呲牙咧嘴的神像,随口答道:“大概是当歌星吧?反正都是一呼百应,整天有一大群人围着,高喊着他的名字,碰到一下他的手就永远不洗,希望能够保留下一点什么‘星光’,啊,不对,应该是‘佛光’吧?”他回过头:“于江,你说他会做些什么?”
于江挠了挠屁股说道:“谁知道呢,大概是当国家主席吧?”
“得了吧,你什么都不懂!”石小明说:“法律有规定,咱们的国家主席是不能让一个外国人来当的,释迦牟尼也不行。他一没有国籍,二没有文凭,连中国话都不会说,更何况,他根本就没入过党,甚至连共青团也没参加,思想上一点也不积极要求进步,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咱们的国家主席呢?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的。不过……,我得承认他的想象力还不错,当个科幻小说家倒是绰绰有余。”
“也许吧……呀,你看,围栏里面有钱哪!” 于江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指着围栏喊道。那些钱是善男信女们许愿时扔在里面的,硬币纸币一大摊。纸币都叠成了三角形状,有一元的、五角的、二分五分的,还有五元、十元的,其中以一元的硬币居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香客们的财大气粗程度、小气吝啬程度和脑细胞缺损程度。
石小明眼睛里闪出了贪婪的光,他舔了舔嘴唇说道:“不如我们把它弄出来,出去买糖吃。”
“好。”于江答应着,到外面找了根树枝,从围栏缝里伸进去,划拉那些硬币。“待会儿买什么糖呢?巧克力的还是牛奶夹心的?”
“不,不要牛奶夹心的,又贵,又不好吃,而且甜得太厉害。”石小明显得犹豫不决:“不过巧克力的也很贵,要不然我们买些普通的硬糖,这样能买好多块,吃上一阵子。”
于江一边拨拉一边回头道:“虽然普通的会多吃一会,但是味道却差很多呢!我看还是买好一点的吧,要不咱们不买糖了,买果冻儿吃怎么样?”
“不,不,”石小明立刻反对:“那还不如买冰激凌,你知道吗?自从那次我到大姨家时吃了一次冰激凌,就再也忘不了那好吃的味道了,没错了,就买冰激凌!”
两个人大言不惭地谈论着购买计划,全然不把台子上怒目横眉的大神、大仙、大佛爷们放在眼里,木雕泥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接到的香火钱被这两个小鬼弄去,干瞪着眼没有一点辙。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不会是那个谁显灵了吧!
“我没头发?”于江回头看了看,一个老和尚双手合十,正站在他身后。这和尚长得还算慈眉善目,脑袋顶上崭亮放光儿,他的胡子已经发白,留了半尺来长,身上的僧袍倒还新鲜,可是穿在了这副皮囊之上,也不由自主地沾上了些许臭味,他这副扮相,倒像是在演武打片儿。
“我知道你没有头发,大家也都知道,这个你就不必说了。”
“不是‘我没头发’,是阿弥陀佛。”老和尚一点也没生气,脸上笑呵呵的,果然像个道德高深的。
“不是你没头发,那还是谁没头发?你本来就没有头发嘛。”
老和尚一笑:“小施主,你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掏钱哪,你没看到这里面有这么多人们扔了不要的钱吗?”
“施主,这是施主们布施的香火钱,是给佛祖的,动不得。”
于江问:“动不得?那钱搁在这里,岂不是白搭了吗?”
“不,这香火钱定期由我们寺里的僧人收起来,作为礼佛之用。”
“既然是给佛祖的,那你们为什么动?佛祖不吃不喝,我看都是你们花了吧?”
老和尚笑了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些钱除了礼佛外,寺里的僧人们还用来作日常之需。”
石小明拉了拉于江,低声说道:“他们攒够了钱,才能还俗回家娶媳妇儿,那是他们的老婆本儿,这五毛一块的攒起来也不容易,我看就算了吧。”
“嗯,”于江想:“小明说得不错,我们不能破坏他们向往已久的婚姻生活梦。”然后转过头说:“好了,这钱我们不要了,但你们也要省着点,不要乱花,知道吗?”说着又从自己兜儿里掏出五毛钱递给和尚:“这是给你的,不要嫌少,我们也不富裕。”
老和尚愣愣地接过那皱皱巴巴的五毛钱,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外,又晃着脑袋寻思了半天,最终确定,这两个智障孩子已经真真正正、的的确确、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至上佛法所感化,并从此走向了新生。
“善哉,善哉!”老和尚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在有生之年,又点化了两个年轻后生而高兴,他仔细地叠好那五毛钱,揣在僧袍里,满心欢喜地到庙门外小摊儿上买糖吃去了。
三
大雄宝殿是整个寺院最高大、最宏伟的建筑,翘脊飞檐,金瓦生辉,十分漂亮。殿内也气派得很,只是光线不足,有些黑,但同时也造出一种特殊的肃穆气氛。殿中央那尊大佛的脸上挂着些塔灰,眼皮半开不合,仿彿怕一眨眼,灰尘就会落进眼里似的,他肩头上和身上也有一些灰,但有过用笤帚扫过的痕迹,总算还过得去。
佛像前有桌案、香炉,还有拜垫,特大号的木鱼闪着黄灿灿的光。于江和石小明逛到这里,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在佛像前正磕着头,口中唠唠叨叨地正说着:“佛祖保祐,让我的情人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离开了她,我就会死,没有了她,谁来给我洗晚上尿的床单呢?”
于江上前好奇地问道:“喂,你的情人想抛弃你呀?”
小伙道:“是啊,她不愿再给我洗尿床单了,她要离开我。”
石小明嘿嘿地笑着说:“那你就太笨了,我爸说过,女人就像个猴儿,让她大肚子,她就再也爬不了杆儿,上不去树了,也就跑不掉了。”
小伙喜出望外,笑道:“这是真的么?”
于江敬佩地问道:“啊!石小明,你好厉害,你懂得如何让女人大肚子么?”
石小明得意地说:“那还不简单?每天给她吃上几碗猪油拌饭,不出一个月,她的肚子就大起来了。”
小伙听了,十分失望:“那这招对她没有用了。”
“为什么?”
小伙回答:“她不吃猪油拌饭,她是回民。”
另一边,一个容颜憔悴的中年人跪在佛像面前,也在嚎咷大哭:“佛祖啊,请让我的老婆回来吧,我不能没有她呀……”
于江心里一阵感动:“多么好的丈夫啊,光是看到他那张失神落魄、形容枯槁、宛若死灰的脸,就已经知道他对自己的妻子有着多么深的依恋。”
石小明也想:“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他连哭带喊,声嘶力竭的样子,显然是伤心已极。”
中年人继续哭着:“我是那么的爱她,可是她却绝情绝义地舍我而去了!我家里三个孩子还要等她喂奶呀,老大天天去采石场上班,体力消耗很大,没有奶吃怎么行啊,老二正要考重点大学,没有奶吃,营养不够,怎么考得上啊,老三刚四个月,还不懂事,没有奶喝,他把我剩下的半瓶二锅头酒给喝了,现在还在摇篮里耍酒疯呢!天哪!最可怜的就是我,一天不喝她的奶就会便秘啊,佛祖啊,请您让她回来吧。”
“我的天。”于江看了看石小明,不解地问:“他在要他老婆,还是在要一头奶牛?”
石小明说:“可能是要老婆,不过可能他一直把老婆当成奶牛使,才会让老婆跑掉的,唉,要是早对她好一点,现在又何必来求什么佛呢?”
“真可怜。”好心的于江拍了拍中年人的肩头:“大叔,您别伤心了,我看您还是去别处找找吧,佛祖身边有观音菩萨,奶水充足得很,我想他不会要你们家的奶牛。”
中年人却道:“小孩子别胡说,观音大世是男的!”
于江一愣,他这倒是头一次听说,抬起头来向观音像望去,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观音是个男人。
石小明也是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帮儿晃晃脑袋,端详良久,忽然想起了泰国的一种特产,这才恍然大悟。他自言自语地说:“那种事情,古代就有了,也不是什么稀奇吧……”
忽然于江听到身后又有女子的哭声。他回头一看,见一个女人正跪在那里,泪流满面。泪水把脸上的胭粉雪花膏都冲下来了,滴在地上,象一滩白色的橡皮泥。
于江看她哭得悲悲切切,心里也一阵发酸,便问:“大姐姐,你为什么哭啊?”
女人擦了把眼泪,说道:“都怪我不好,太贪恋钱财,去做三陪小姐,结果怀上了孩子,却不知道是谁的,我来问问佛祖。”
于江奇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佛像,心想:“唉,我想不会是佛祖的吧。”
石小明凑过来,拉了拉于江的衣角,小声儿说:“到这里的人都是哭哭咧咧,疯疯癫癫,怪吓人的,于江,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
“好。”两个人走出大雄宝殿,正看到一个人拿着把香走向香炉,一不小心,绊了个跟头,嘴正碰到香炉边上,磕掉了两颗门牙。
一个和尚跑过来,将他搀起,惊呼道:“施主之虔诚,天人可鉴!流血上香,可谓前无古人!来,赶快到本寺的诊所镶牙吧,本寺特聘有北京高级泥水瓦匠,镶牙补牙,技艺高超,收费合理,若您愿意购买一尊观音菩萨大世像的话,就诊费用将优惠百分之十五。”说着拉起那人向角门走去,嘴里还不停地介绍:“施主家人身体如何呀?本寺备有上等骨灰盒,一千元至三万元不等,购买五千元以上高级骨灰盒者,本寺免费做法事一场,供素斋素饭就成。本寺设有高级少林武术培训班,由风靡东南亚的霹雳舞专家任教。欢迎送您的子女来学习,住宿费、伙食费、学费三样加起来也不到三千元,剃头不剃头均可。施主您别走哇,本寺还备有‘缘伴一生’婚姻介绍所,看您的样子大概是结过婚的人,您对您的婚姻状况满意吗?您对您的配偶感到厌倦吗?本寺婚姻介绍所有大量女士供您选择,大龄的,想改嫁的,搞婚外恋的,谋杀过亲夫的,想要个城里户口的……”
声音越来越远,石小明望着两人的背影道:“我听说有不少生意人因为躲债而剃头当了和尚,今天看来,这句话说的倒真不假。”
于江摇了摇头:“不对,是和尚们发了财,还俗后才成了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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