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的三爹已经从成都退休回老家种地去了。现在正是插秧季节,我要回去帮三爹栽秧,我要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把我慌乱的精神平定下来。
正是黄历四月间,农村里一派繁忙景象。田野里,油菜早已收割,小麦已经熟了,南风吹来,荡起一阵阵金黄的麦浪。收割后的油菜田里,已经放满了水,农民架着耕牛正忙着犂田插秧。劳动力多的人家田里,插好的秧苗已经绿绿一片了。
三爹已经六十多岁,不能下田干活。见我回来帮他栽秧,高兴得很。他又请了一个邻居过来,让我们两人下田帮他栽秧,他在田坎上担秧苗。
他们天天又是酒又是肉地招待我,使我非常开心。在三爹家住了两天,当我帮他栽完秧后,又回到了学校。
从农村回来以后,我的心里平静了很多。几天繁重的体力劳动,累得我倒头就睡。
我又去农业局找我老弟,他也劝我别去。
我的心虽然还不能平静下来,但我决定不去北京了。
6月1日,突然在电视上看见上百万的学生市民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示威游行。他们举着旗帜,愤怒高喊着“反官倒反腐败”的口号,行进在东西长安街。晚上就坐在天安门广场,始终不肯离去。
为了驱散示威人群,警察连北京人从未见过的催泪弹也用上了。人们的情绪被点燃起来,反抗越来越激烈。
我开始后悔了,要是我这时在北京,一定会冲在游行示威队伍前面,采访记录这些生动的场景。作为鲁迅文学院的一个学员,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两天的新闻我一点也不放过。反官倒是人民的心声,我从内心为我们的国家有这样的人民而骄傲!
斗争越来越激烈,连军队也开始介入了。驻扎在石家庄的38军和驻扎重庆的54军已经开到北京城外。以张爱萍上将为首的7名将军联名致信中央军委,请求不要把军队开进城,更不能向学生开枪。因为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
人民群众的行动不但感动了军队干部,连总书记赵紫阳同志也感动了。他公开站出来接见示威群众,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由于总书记的支持,人民的反腐反官倒斗争情绪更加高昂。
许多中央领导人支持和学生对话解决问题,但少数人不同意,他们决定对示威的人民群众进行镇压。6月3月晚上,张爱萍将军接到下面报告,军队己经进城了。
首先进城的是54军的部队,他们开着坦克架着机枪,气势汹汹开进北京城。
北京市民也行动起来,他们手拉手肩并肩组成一道道人墙,阻止军队到天安门镇压学生。
为了镇压“师出有名”,有人竟然秘密下令把牢房里的犯人放出来混迹群众之中,去放火焚烧部队的军车,寻找镇压的借口。
军队和人民的对立越来越尖锐,双方开始大打出手。一辆辆的坦克开进天安门广场,枪声大作,火焰熊熊。坦克从手无寸铁的人群中碾压过去,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38军军长拒不执行进城镇压学生的命令,当场免职拘捕。
一个副政委代理军长把部队开进城去,沿途枪声大作。38军一个当团长的老乡说,他敢保证,他们军队进城后都是朝天放枪,没有伤及一个群众。他们的军长后来被军事法庭判了刑,但老部下们都很同情他,对他的家属特别照顾。
6月4日示威群众遇难以后,风向大变,中央把这次事件定为“反革命暴乱”。
同情这次事件的人都倒了霉。总书记赵紫阳被定为反党份子,七将军勒令写检讨。据说张爱萍上将始终不写,他认为自己没有错。
又一次政治大清查运动开始了。凡是那几天到过天安广场的人一个也跑不掉,都要写检查写交待,接受公安机关的审查,拘留的拘留,关押的关押。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狂热燥动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心不再慌,意不再燥,仿佛平静的池水一样宁静。
这时候,我才庆幸自己没有去成北京!要是去了北京,即使不被坦克碾死,也要被乱枪打死。
我跪在地上,面对西方,一遍又一遍感谢上苍对我的暗示,感谢神灵对我的庇护,感谢祖先对我的保佑!要不是他们显灵阻止,我早就变成天安门广场上的一个冤魂。
待续@
责任编辑:谢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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