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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相依(上)

作者:段盛棋
阿斌向警方报案后,速速地回到村子里,拜托张伯替他照顾家,并且告诉张伯,他马上要南下去寻找妹妹。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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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雾浓如墨,阿斌不知身在何处,只见有一圈光亮的树干,粗粗密密地隐约雾中。他还有些知觉,老觉得自己在不停的摸索,想逃离这片浓雾迷离的地方。

好像有个人的声音叫了他几次,像是刚叫过,又像是好久以前似的。

“哥!”

小慧附着阿斌的耳根低唤着: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有些管子附在他的身上手上,热气在体内回流。细细地、缓慢地延行全身。

真的有人在叫他吗?

他只觉得痛,但不知道是哪里痛,痛的地方和那个声音一样,的确有,却找不到。

慢慢地,阿斌在树根处找到一个小出口,他缩紧身子挤进去,费了好大力才挤出来,但外面却是一片更黑、更暗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周围的东西仿佛从云雾中清晰地浮起来,自己也不定的浮起来。

阿斌看到老村旁自己的家,那幢倚山傍水、红砖青瓦的古老住宅,绿叶繁茂的二棵巨榕,依然默默地、安祥地守着屋前的院子,落叶厚厚地铺满一院萧寂。

很久没人扫了,我和小慧又不在家,他想……

***

母亲生前最爱干净的了,天还濛濛亮,院子就被扫得清清爽爽,不见一片叶和一点脏乱,就像她自己一样,虽然从没进过烫发店,一头乌丝却顺其自然地梳理得光光亮亮、整整洁洁,把那张脸衬得像轮悬在自家榕树梢的满月,伸手就可抚摸的慈和与亲切。

到了下午,父亲还在地里忙活,母亲提前回家,再把院子收拾干净,然后准备晚餐,笑脸盈盈地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天热,全家人多半在院子里用餐,家人吃着、谈着、笑着,鸟儿们也在榕树上叫着、跳着、闹着。天上人间,一片谐和互融的欢欣。

晚上,太阳早已下山,天不怎么热了,徐风轻摇着树叶,摇出一院凉爽。父母亲舒适地坐在榕树下的木凳上,闲闲地聊着天候、雨水、稻秧生长情形和对收成的憧憬。

这时,阿斌和小妹则缠着母亲说故事。

母亲读书不多,故事却像屋后井里的水,天干燥旱,也奈何不了它,用不完,取不尽,什么烈女传、封神榜、西游记、薛仁贵征东……从母亲的口中,不断汩汩地、生动地涌出来。

父亲喝着茶,闭着眼,静静地和孩子们一起听。在那些没有电视机的日子里,也招来左邻右舍,一起享受故事的醇浓芳香,也无意地默化了他们敦厚、诚朴、爱人的行俗。

父亲过世后,母亲独立肩负起一家人的生活。

一股巨大的忧伤猛然地冲击着母亲。也许劳累与忧伤是二排前后推涌的浪,镇日无形的冲刷、侵蚀,二年后,母亲精力衰竭地倒了下来,弥留时,还念念不忘的反复交待:

“……要好好活……好好照顾妹妹……好……好……小慧”

那时阿斌十八岁,小慧十四。

为了传承家业,照应小慧,阿斌停止了还差一学期就将卒业的高中,含悲忍苦,一心做好庄稼工作。

这份工作,在父母亲共同操持的年月里,他在假日也曾全力参与,所以做起来并不困难,什么时候翻地、施肥、平坏、泡谷种、播种、灌水、插秧、放水……都能按一定程序,有条不紊,做得妥当贴切。

小慧继续读书。苦难使人懂事、成熟,贪玩的妹妹已收敛很多;放学后,主动的料理家务;星期假日,也耽在家里央求阿斌带她去稻田工作。他想:不管她能做多少事,帮多少忙,让她吃些苦,对她多少有点好处,至少会了解生活是件并不容易的事……

***

有人在他身上换插管子,还打了一针,虽然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却有种不着实际、飘荡的恐惧感,就跟二个月前,妹妹忽然失踪的时候一样。

但这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寻寻觅觅的街衢,他知道得很清楚。

这里是那儿呢?为什么四周一片黑,一点光线都没有,是不是……

***

二个月前,替二叔搬家到嘉义,来回忙乱了一阵子,才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回到家。

走进院落,静悄悄的,往日这时,小慧一听到院子的响声,会丢下屋里的工作,双手在围裙上擦扭的走出来,俏皮着说:

“哥!水放好了,先洗个去皮(疲)澡,然后吃饭。”

此刻大门还关着。他觉得奇怪,拿出锁匙开了门,走进去,屋里一片麻黑。打开灯,他取下竹笠,挂在墙上。

他想:小慧是不是学校有事耽搁了,何况今年毕业后要参加联考,有一段时间,她常与同学留在班上接受老师的补习,因此而晚到六、七点钟回家的。

妹妹本来打算初中毕业后不再升学,在家和阿斌一起工作,替他分劳减累。他不肯,坚持要小慧继续读书。母亲临终的嘱托,他从没有一天忘怀。他单纯的、固执的觉得,唯有让小慧安心的好好的读书,才对得起亡故的母亲。

阿斌把饭菜做好摆在桌上,抬头见壁钟已敲过八点,妹妹还没有回来。他开始感到不安,心里好像被烈火煎熬般的焦灼、烦燥。

他用纱罩把桌上饭菜盖好,锁上门,匆匆走出院子。

他准备先到张伯家问问,临走那天,他曾交代小慧到他家住两晚的。万一没有,再上她同学家打探,总能探出妹妹的踪迹。

张伯离他家只隔条小巷,走个三十来步就到了。张伯不在。张伯母说:

“小慧只前晚来住了一宵,昨夜没来,我正在等你张伯回来去看看呢!”

阿斌有些儿急,但还自我安慰的想:也许她在同学家温习功课,或者被什么事绊住了。

但是,一连访问了几家都没有妹妹的影子。据他们说,昨天学校老师参加地区教学观摩,学生下午二点就放学回家了。好在村尾阿全处,透出了些眉目,还算没白跑。

阿全说,昨天下午和小慧一块回来,看她直走到离家门口不远,和一个人说话,这人很陌生,村子里好像从没见过。也不知道他们说啥,不一会,她匆忙地同那人走了。

小慧和谁说话?那人告诉了她什么?为什么会跟着他走?没人说得出来,阿斌也解答不出这些个疑问。

这夜,他躺在铺上,久久不能入睡。黑暗里,天花板上,墙角边,仿佛到处跳动着小慧黑亮的眼睛,溢满着泪,溢满着惊惧、哀怨、悲苦和期待……

阿斌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小慧的书房,扭亮灯,桌上一张镶金边的玻璃镜框里,小慧扬着头,仰脸注视苍天飘浮的云絮;背后大把乌溜的短发,卷扬在风里;白底红横纹的短袖套衫,配着淡红色的长裙,也被逗趣的风掀起一角。

她一手扶树干,另手指向遥远,立身处,乃是河滩上翠绿的菜园。这个天真、淡雅、活泼姿态的脑袋里正想着什么呢?一个少女的绮梦?一个璀灿的未来?而现在,你在哪里?他忧忡的问。

堂屋里,暗淡灯光,把壁上父母遗像慈祥的容颜,蓦然映幻成严厉的神色,宛若在斥责他对妹妹照顾的疏失。阿斌愧疚的低着头,喃喃地向双亲祈祷:请爸妈冥中指引,早日寻回小慧。

***

隔天一早,阿斌没去田里工作,就急急地赶到镇上。他想:小慧与那人同走,必得经过镇甸;那么,街上总会有人碰见的吧?

他在镇上的车站遇到阿火伯。火伯在街上开间五金店,阿斌家是他的常客,家人来到镇上,常在他家坐坐,喝杯茶,闲话几句,或买点什么需用的五金。

火伯知道了原由后,像迷失在歧道上的说:

“昨儿下午,见着一个中年人,恰好在家门口,带着小慧一块搭计程车离去。”

他形容:“那人下巴骨有道浅红的痕迹。在街上走的时候,神情闪烁,眼睛贼贼地四处张望。小慧也紧张兮兮的,好像什么大事牵挂着她样的。”

阿斌问:“你当时有没有拦着她问问呢?”

“我问了,她只丢下一句‘我有急事到嘉义去’,头也不回的就和那人上车走了。”

到嘉义去?

那天,二叔来唤阿斌帮忙,他本想婉拒的。田里的活正忙,小慧独个在家他也不放心,但就是说不出口。二叔家除了婶婶,就只有三个小不点的女孩,确实没把好手出力搬东挪西的,也便忍着答应了。

临走,只嘱小慧,他不在的两、三天,到邻居张伯家住宿,也好有个照应。

那么,她到嘉义去做什么呢?和她同走的人会是谁呢?

“我看这事透着古怪,小慧一定是被那人骗走的。”

火伯额头的皱纹陷得更深地说:

“你最好报警,让警方去找,总比你毫无头绪的到处瞎闯要好得多。”

“你说那人下颏有道疤?”

阿斌突然想起什么来的问:

“是不是个四十来岁,穿着一套宝蓝色西装的人?”

“是呀!”火伯疑惑地盯着他:“你认识他?”

前晚从嘉义到彰化替叔叔办事的火车上,阿斌座位的对面,就坐了这么个人。当时,因为这人下巴的疤痕特别醒目,所以吸住他多瞧了几眼。

那家伙却随和的与他聊起来,他说姓秦,是一家成衣工厂老板,现在正要到北部去,看看那边市场成衣的经销情形。然后问阿斌到那里去?家住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人?工作有否困难?如果想找工作,他很乐意安排阿斌在他的工厂做事。

姓秦的脸上虽然有点缺陷,但人还蛮体面的,人也很热心。阿斌也就一无防备的告诉了他,并且还谢了替他找工作的事。

“哼!姓秦的,恐怕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阿斌愤愤的说:

“火伯,谢谢你!这事我会处理。”

***

阿斌向警方报案后,速速地回到村子里,拜托张伯替他照顾家,并且告诉张伯,他马上要南下去寻找妹妹。田里的活也请张伯顾人料理,等他回来后再算工钱。

在家里收拾了一下,阿斌提着个旅行袋匆匆赶往车站。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小慧找回来。

随着车身的摇晃,阿斌的一颗心也不停的摇晃着!

她会不会遭到意外?

镇上财仔的女儿,被男友带到南部去,骗到酒家给卖了。那老板逼着阿美陪酒,连带与人同宿,她受不了折磨,借机逃了出来;只是在逃跑中跌在水沟里,把右腿摔断了。

虽然医术治愈了腿伤,阿美却成了一个跛着条腿走路的瘸子,也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

而小慧呢?小慧会不会走上和她同一的命运?

想到这里,阿斌体内的血流加快,五脏六腑像绞紧似的难受,脑壳胀胀的像要爆开来。他用手捂住头摇了摇,禁不住恐惧的喊:

“不!绝不!”

这一喊,倒使他镇定了下来,他掠眸左右瞅视,许多双眼睛正疑惑的投过来。他怪不好意思的坐正身子,偏着头望向窗外。

火车正缓缓地行在桥上。河滩上有许多孩童追逐、嬉戏。纵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也瞧不出他们到底在玩什么,但他想像得到,他们一定玩得很愉快。

孩子们的世界是纯洁的、光明的,没有尘世的疑虑、忧忡、罣碍和烦恼。

小时候,阿斌和小慧挺喜欢跟着父母下田,父母在田里干活,他两就在田垣捉虫子、采野花,有时不小心掉在水里,弄得一身泥湿。但兄妹两最高兴去玩的天地,还是屋前田沿的河滩。

河滩很宽,大约一公里远近,却只有七、八公尺的地方有水流过。其余的地方尽是大小卵石、芦苇、杂草、泥沙,和村民们胼手胝足开辟出来的菜圃。

听老一辈的人说,廿几年前,河滩都是稻田,傍田的河流,总是适时输给它们所需的水分,而田里的稻穗,也总是结出金色的丰年。

但是,由于大片田地有三面被重山峻岭挟制着,台风大雨一来,山上汹闹的水势,只能往低地流泻,而田地正好成了它们冲扑猛咬的对象。所以一次台风过后,所有的稻作都被冲咬得千疮万孔,触目尽是积石沉沙,仅賸下最低处的一弯水淙淙的流着。

风停雨竭后,男女老幼纷纷出动,捡去石块,挑走杂物淤沙,从山上运来泥土,重新整理为一方方的田地,继续种植作物。但是却被另一次猖狂的风雨,毫不留情的洗劫得一干二净。

人们在几番风雨的前仆后继、不屈不挠中失败了!才在河滩改种易于成长的蔬菜。这或许是勤奋的村民,唯一能胜过自然的一点成绩,一点人类的尊严未被全然击败的骄傲。

后来,地方政府推动基层建设,经负责单位勘查与设计,动用了庞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在河滩两岸各筑了一道迤逦十余里、厚实坚固兼美观的钢筋水泥防波堤,又在山弯处筑了三道水坝,才堵遏了山洪的泛滥,保住了数千顷田地里作物的怡然成长,使人们安居乐业,过着丰衣足食的耰锄生活。

阿斌家,除了山边的一些稻田,还在河滩辟了一块不小的菜圃。在他和小慧成长的过程中,稻田与菜圃,是和他俩的生活分不开的。

那些生活是和邻居到河滩堆沙垒石、泅水,山野追逐、学校读书的岁月,也是追随父母浑身汗水、满手泥湿,嬉游、逗乐,和帮着在田里、菜地工作的日子。

太阳下、雨水中、晚霞里,稻田和菜园,是全家人活动最勤的地方;是彼此沟通心灵,交流知识的场地;也是乐叙天伦,享受亲情的处所。

但是,搜遍童年记忆中最清晰、最强烈的兄妹情感,竟是和邻伴丁吉丢石比赛的那次,也是最后演变成打架事件的那次。

记得是刚进国小不久的一个黄昏,与丁吉跑到河滩玩丢石子,看谁丢得远,结果丁吉输了耍赖,硬不承认,还使蛮打人,阿斌顺手接住,两人抱着扭着一起滚在地上。小慧见着了,步履蹒跚的跑过来,拉起丁吉的一只脚猛拖,拖不动又用嘴咬。

丁吉痛得一蹬腿,正好踹在小慧的嘴巴上。小慧乳牙掉了二颗,血污了一脸,她也没哭,反而用手使劲在丁吉的腿上又掐又拧。这一段,将永远与他的生命凝结在一起。

此刻,他仿佛见着小慧全脸淹在一双噙泪的大眼里,掀动失血的小嘴,一遍又一遍地:

“哥!你会来找我吗?什么时候来呢?你知道我在受苦吗?你知道我在哪呢?”

阿斌怆然地撕揪着头发,哀伤的低语:

“我知道,知道你在被折磨,在受苦。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把你带回家。忍耐些,无论如何要忍耐住!我知道你一向坚强。请等着我,等着我带你回家……”

“呜……呜”◇(待续)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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