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这是三年困难时期最困难的时候,到处都在饿肚子。许多人的身体肿得像发面馒头,亮晃晃的,手指头按下去,一按一个窝。
村子里,只要还能走动的男女社员,都被调到外地搞“大兵团”作战去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我家隔壁张小狗的母亲临出门的时候,放心不下她的两个孩子。她抚摸着张小狗的头说:“乖孩子 ,我走了你要懂事些!弟弟还小,要好好照顾他,不要把他饿坏了。”
张二狗已经快四岁了,身体发育不良,瘦骨伶仃像个小狸猫。细细的脖颈上挑着一颗小脑袋,那因吃糠咽菜而变得蜡黄的脸上,经常带着哭泣留下的泪痕。
我们饿得连学校也不去了。一群孩子成天带着锄头、镰刀,漫山遍野找东西吃。鹅的掌、灰苋菜、榆树叶……凡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我们都不顾一切地往嘴里塞。
有一天,突然传出一个消息,区上一个检查团要来检查我们队的公共食堂。为了迎接检查,生产队长决定,把我们食堂三个月的细粮全部拿出来,让大家高高兴兴吃一顿饱饭。
那天,我和张小狗正在地里刨红苕尾巴,听到消息,便背起背兜往山下跑。张小狗跑得最快,他要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他弟弟。
张二狗正没精打采地坐在院坝边上晒太阳,看见我们空手回来,便哇地一声倒在地上,呜呜哭着要东西吃。
张小狗蹲下身子,哄他说:“二狗乖,哥哥给你讲故事。”
“我不听故事,不听故事。我只要吃东西。”他边哭边叫。
“你起来吧,我们有吃的了,好多好多哩。”小狗说。
二狗一听有吃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哭也不闹。
我们把生产队长的话告诉他,他一下破涕为笑,说:“我今天不要吃的了,我要把肚子空着,明天去吃好多好多,保证几天都不挨饿。”
说完,他就像一只撒欢的小狗,蹦蹦跳跳往田埂上跑。一边跑,还一边拍着小手叫道:“我要吃大米饭啰,我要吃白面馒头啰!”
第二天上午,一向冷冷清清的公共食堂,终于迎来了阵阵欢声笑语,炊事员全部头戴白帽子,腰扎白围裙,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淘米的淘米,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难得的笑容。
小狗带着二狗,和我们一起趴在厨房的窗櫺上,歪着脑袋看炊事员忙活。半上午时分,灶上的白面馒头便蒸熟了,雾气腾腾地蒸笼里,一个个雪白的馒头端坐蒸格上,露着迷人的笑脸。大米干饭,油炒青菜,红苕丸子也相继做好。一碗碗,一盘盘,整整齐齐摆放在案板上。我们几个小孩趴在视窗上,仰起鼻孔,拚命呼吸着厨房里飘过来的饭菜香味。
太阳快当顶了,检查团一行还没到。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拨又一拨地往村口跑,生怕检查团走错了地方。
张小狗自告奋勇爬到村口那棵黄角树上,手搭凉棚,担任起瞭望哨的任务。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还是不见检查团到来。我们都急坏了,小声议论起来:“别是他们搞忘了吧。”有的孩子担心。
“不会不会。”马上有人否定。
“要是还不来,我们这顿饭还能吃吗?”
刚说到此,张小狗从对树上“嗤”一声蹓下来,拍着双手叫道:“来了!来了!”
我们抬头望去,果然在路岀现了一大队人影。大家自发一声喊,一齐向村里跑去,迫不及待地回去向大人们报告这个好消息。
检查团一行二十多人终于走进食堂。他们这里看看,那里问问,一直折腾了好久,才被伙食团长领到客厅吃饭。
我们开饭的哨声响了,大家像等候在门口的饿鬼听到了冲锋号,一起涌进食堂。我们找到划定的座位,拿起筷子一看,眼前的情景却把大家惊得目瞪口呆。
检查团来时还摆放在桌子上的白面馒头,大米干饭,油炝的青菜全都不翼而飞,空荡荡的饭桌上只剩下一盆野菜丸子和一筐冷冰冰的蒸红苕。
待续@
责任编辑:谢云婷
点阅【红蜀忆事】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