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开顽石方知玉，淘尽泥沙始见金。不是世人仙气少，仙人不似世人心。

世人开口说神仙，眼见何人上九天？不是仙家尽虚妄，从来难得道心坚。

道教正一道的第一代始祖张道陵，自幼聪明伶俐，又博览群书。一日，在太学读书的他感慨流光如电，生命短促，就专心修炼，欲求长生不死之术。同学王长拜他为师，同往名山访道。一日，于壁鲁洞中得到《黄帝九鼎太清丹经》。读之，皆是修炼之法，遂自称真人，结庐于鹤鸣山中，用符水救人。数年后，积有钱财，开始在密室中冶炼龙虎大丹，三年终成。服后，神清目亮，容颜转少。以后，他在山中整日诵经不辍，修成真仙。

汉顺帝汉安元年（公元142年），张道陵已法力广大，当时只有王长一人私得其传，众弟子议论纷纷，都怀疑真人有偏向，有吝法之心。真人说：“你等俗气未除，怎能抛脱世俗呢？只可得到我的引导房中之术，或服用草木来延年益寿罢了。明年正月七日午时，有一个人从东方来，身材很短，穿着貂皮衣和棉袄，这就是个真正得道的人了，并不比王长差。”弟子们听了这话，大半不相信。

到了来年正月初七，正午时分，真人对王长说：“你师弟来了，可以让人如此如此这样做。”王长领了法旨，走出山门，向东望去，果然看见有一个人走来，衣服状貌，完全和真人所说的一样，众弟子们都暗暗称奇。

王长私下对同门中人说：“师父将把法传给这个人。如果他来的时候，不和他说话，辱骂他，不让他进门，他就一定会走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以为得计。当那人来到了门前，自称姓赵，名升，吴郡人，因为敬慕真人的道法高妙，特地来拜访。弟子们回答说：“我们师父出游去了，不敢擅自留你。”赵升恭敬地候着，众人就四散走开了。到了晚上，依然闭门不纳，赵升只好露宿在门外。

第二天，弟子打开门时，赵升又上前恭敬地站立着，求见师长。弟子们又说：“我们师父特别私刻，我等服侍了他几十年，尚没有丝毫秘诀传授给我们，你来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赵升回答说：“传与不传，惟凭师长，但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但求见上师长一面，足以安慰我平生仰慕之情了。”弟子们又说：“要见师父是由你决定，只是师父确实不在这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山，你也不要痴等了，免误了自己前程。”

赵升说：“我这次来，是出于内心的积诚，如果真人十天不回来，我愿意等十天，一百天不回来，我愿意等一百天。”随后这几天，众人见赵升都不愿转身离去，更加厌恶他，渐渐对他出言侮辱，之后竟把他作为乞儿看待，恶言辱骂。赵升愈加和悦，完全不计较。每天，只在中午时去村中买一顿饭，吃完，就回到门前等候。晚间，众人不容他进门，他就只在阶前露宿，这样过了四十多天。

诸位弟子私下议论说：“虽然让他走，他不肯走，可喜的是能瞒过师父，至今不让师父知道。”不料这时真人在法堂鸣钟集众，说：“赵家弟子到这里已经四十多天了，受到的侮辱已经足够了，今天可召他进来相见。”众弟子大吃一惊，才知道师父有前知的灵验。王长受师父命，去召赵升进见。赵升一见到真人，涕泣交下，叩头求他收为弟子。真人已知他真心求道，想再试他一试。过了几天，就差他去田舍中看守禾苗。

赵升奉命来到田边，只有一间小小的茅屋，四周没有依靠，野兽往来很多。赵升早晚驱赶，全不懈怠。忽然一天夜里，月亮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赵升独自坐在茅屋中，只见一个女子，美貌非常，独自走进屋来。她躬身施礼，道个万福，说：“我是西村农家的女儿，随伴出来赏月，因为到田中小解，掉失了伙伴，追寻不着，迷路到了这里。两脚走得疼痛，寸步难移，乞求善士可怜，容许我在这里过一夜，感恩不浅。”

赵升正想推托不便，那女子径直走到他床铺上，倒身睡下，口中娇啼，只称脚痛。赵升以为她真的脚痛，没有办法，只得容她睡下。自己另铺些乱草，和衣倒地，睡了一夜。第二天，那个女子又推称脚疼，故意不肯离开，撒娇撒痴地要茶要饭，赵升只得管顾她。那个女子又说些风情话来引诱赵升，到了晚上，先自己脱了衣服上铺，再央求赵升帮她扯被加衣。赵升心如铁石，看见她这样，连茅屋也不进了，就在田埂上露天坐到天亮。到了第四天，那女子已经不见了，只看见墙上题了四句诗，说是：“美色人皆好，如君铁石心。少年不作乐，辜负好光阴。”笔画柔媚，墨迹如新。赵升看罢，大笑道：“少年作乐，能有几时？”便脱下鞋底，将字迹打没了。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了，不知不觉春去秋来，赵升奉真人之命，扛着柴斧，到山后去砍柴。偶然砍倒了一株枯松，用力太大，呼啦一声，松树连根裂开。赵升用双手拔起松根，一看，树根下露出黄灿灿的一窖金子。忽然听到天空中有人说：“天赐赵升。”赵升心想：“我是出家人，要这黄金有什么用？况且无功，岂可贪天之赐？”便将山土掩埋恢复原状。

他收拾好柴担，感到身体有些困倦，就靠在岩石上坐下，稍作休息片刻。忽然狂风大起，山凹里跳出三只黄斑老虎。赵升安坐不动，有一只老虎来到赵升身边，咬他的衣服，只是没有伤害他的身体。赵升全然不惧，脸色不变，对老虎说：“我赵升生平不做昧心的事，如今弃家入道，不远千里来寻找明师，寻求长生不死之路。如果是前世欠你旧债，今生就应该供你吃嚼，不敢畏避。如果不是这样，就快快离开，不要在这里恼人。”老虎听了这话，都垂着耳朵低着头走了。赵升说：“这一定是山神来试我的。死生有命，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又一天，真人吩咐赵升到市场上买十匹绢。赵升给了卖绢人钱，就拿着绢回来。行至中途，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道：“偷绢贼慢走！”赵升回头看时，原来是卖绢的主人，飞奔而来，一把扯住赵升，说道：“绢价还有一些未给，为何把我的绢拿走，好好还给我，就万事全休。”赵升也不争辩，只想：“这些绢是我师父想要用的，如果把绢还给他，我如何回复师父？”便脱下自己穿的貉皮衣服交给绢主，以抵偿绢价，但绢主尚嫌其少，又把棉袄脱给他，绢主才离去。赵升拿着绢回来呈给了真人。

真人问道：“你身上的衣服，哪里去了？”赵升回答说：“偶得病热，不曾穿衣。”真人慨叹说：“不吝惜自己的钱财，也不谈论别人的过失，真是难得。”于是将一件布袍赐给赵升，赵升欣然穿上了它。

又有一天，赵升和同辈在田间收稻谷，忽然看见路旁有一个人，仰起头在讨饭吃。他衣裳破旧，面目肮脏，身上生疮流脓，臭秽可憎，两脚都烂了，不能行走。同辈人人都掩鼻，叱喝他离开。唯独赵升心中不忍，乃扶他坐在茅屋内，问其疾苦，将自己饭食省下给他吃，又烧了一桶热水，督促他洗去臭秽之物。

那人又说身上寒冷，想求一件衣服。赵升解开布袍，卸下里衣一件，给他遮寒。夜间想他一人孤独无靠，又亲自作伴。到了半夜，那人又喊要小解。赵升听到呼喊，慌忙起身，扶他解手，又扶他进来。每天节省饭食回来养他，自己却常过着半饥的日子，夜间用心照管。如此过了十多天，全无倦怠。那人疮患逐渐好转，忽然不辞而去，赵升也无埋怨之心。

这时正是初夏，一天，真人会集诸弟子，一同登上了天柱峰的绝顶。那天柱峰，在鹤鸣山的左边，三面是悬崖绝壁，其状如城。真人领着弟子从峰顶往下看，有一株桃树，从石壁上长出，就像有人伸出一条手臂相似，下面是看不到底的深渊。那桃树上结了许多桃子，色泽可爱。真人对诸弟子们说：“如果有人能得到这桃子，我就把得道的要领传给他。”那时诸弟子除了王长、赵升外，共计有二百一十四人，都站在悬崖边向下窥瞰，没有不吓得两腿打颤流汗的，连脚跟也站不稳，只是略看一看，就慌忙退步，唯恐坠下。

这时只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乃是赵升。他对众人说：“师父命我摘桃子，就一定是这桃子是可以摘得到的，况且有圣师在此，鬼神呵护，一定不会让我摔死在这深山峡谷之中的。”于是看准了桃树的地方，纵身就往下跳。有这等奇异的事，那一跳不歪不斜，不上不下，两脚分开，刚刚就跨在桃树上，将桃实随意采摘。遥望石壁上面，悬崖高二三丈，四旁又无法攀缘，无从爬上去，于是将摘下来的桃子，向上抛去。真人用手一一接住。赵升抛了又摘，摘了又抛；下边抛上边接，把一树桃子，摘个干净。真人接完桃子，自己吃了一颗，王长吃了一颗，把一颗留给赵升，恰好余下二百一十四颗，分派给诸弟子，每人一颗，不多不少。

真人问道：“诸弟子中哪个有本事，能把赵升带上来吗？”诸弟子面面相觑，谁敢答应？真人亲自走到崖边上，伸出一臂，接引赵升。那手臂忽然长到二三丈长，一直到赵升的身边。赵升随着手臂往上爬，众弟子莫不大惊。真人将所留下的一颗桃子，给赵升吃了。真人笑着说：“赵升心正，能投到树上，不会失足掉下去。我现在想要自己试一下，如果心正时，就会得到大桃子。”众弟子皆劝说：“吾师虽然有广大法力，岂可以身自试于不测之崖呢？方才赵升有幸赖于吾师接引，如果吾师坠下，又有谁人来接引吾师呢，万万不可。”有几个人拉住他衣服，苦苦劝阻。只有王长、赵升缄默不语。

真人不听众人的劝说，就自己向崖下跃下去。众人急忙往下看那桃树，桃树上不见真人的踪影，看着下面茫茫无底又无路可通，眼见得真人坠下深谷，不知生死。弟子们人人惊叹，个个悲啼。赵升对王长说道：“师犹父也，吾师自投不测之崖，我何以自安？不如一同跳下去，看其下落。”于是赵升、王长两人，各自奋身投下，刚好落在真人面前。只见真人端坐在大石之上，看见赵升、王长两人从空中坠下来，大笑说：“我料定你们两人一定会来的。”

这几件事，叫做“七试赵升”：第一试，辱骂不离开。第二试，美色不动心。第三试，见到金子也不拿。第四试，见了老虎也不怕。第五试，抵偿绢价不吝啬，被诬陷不争辨。第六试，存心济物。第七试，舍命从师。

原来这七试，都是真人的主意。那黄金、美女、大虫、乞丐都是他役使精灵变化出来的。卖绢的主人，也是假的。这就叫做将假试真。凡是入道的人，先要断除七情。那七情？喜、怒、忧、惧、爱、恶、欲。真人先前对弟子说过的：“你等俗气未除，安能遗世？”就是这个意思。

真人见赵升、王长二人道心坚定，于是将生平所得到的秘诀，仔细指授。这样过了三天，两人完全掌握了其中的奥妙。真人于是飞身上崖，两人跟随着他，重新回到原来住的房舍。诸弟子们见到，惊奇不己。

最后时候到了，真人唯独召王长、赵升二人过来，说：“你们二人道力已深，这里还有剩余的仙丹，可以分来吃下去。今天应当跟随着我飞升了。”中午，群仙率领着仪卫随从到来，天乐在前面引导，真人与王长和赵升在鹤鸣山中，白日升天。诸弟子们抬头仰视云天，一直到很久才消失。这时是桓帝永寿元年九月九日的事，算起来，那时真人已经一百二十三岁了。@*#

资料来源：《古今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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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古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