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一月十七日早晨。
天刚麻麻亮,各种鸟儿还在树枝上熟睡,它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灭顶之灾已经降临到它们头上。
仿佛大战之前突然接到了总攻命令,全县的工人、农民、市民、学生、商人、干部准时在上午六点钟,纷纷从各自的住地走出来,向“四害”宣战。
人们手执竹杆、锣鼓、铜盆、铁桶、气枪等轰鸟工具,纷纷爬上房顶,攀上树枝,跑上山头,站到路边一齐向麻雀发起进攻。只见方圆二百里开外的大地上,到处红旗招展,金鼓齐呜,喊声震天。田边地头假人迎风助阵,辽阔战场闹得海沸江翻。吓得林中的雀鸟们四处逃窜,漫天飞跑。
这是一场自上而下早有预谋的人民战争。全县各公社都成立了除四害指挥部,要求全民动员,人人动手。让麻雀上天无路,让老鼠入地无门,让苍蝇蚊子断子绝孙。县委要求全县人民统一思想,统一行动,统一指挥。他们宣传说,麻雀是四害之首,危害甚广,每只麻雀每年糟蹋粮食十斤,全国就有几百万斤粮食遭到破坏。这些麻雀像国内外阶级敌人一样,天天对社会主义虎视眈眈!
领导们还告诉我们,消灭麻雀老鼠,不但有着非常的现实意义,而且有着无比重大的政治意义:“无雀”的中国,跟“雀鼠成灾”的美国相比,更能体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为了支持消灭麻雀,大作家大诗人郭沫若还为此写了一首打油诗:“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庥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你真是个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
人们站在田间地头、山岗野外,不停地摇动着竹杆,敲锣的敲锣,击鼓的击鼓,打盆的打盆,喊喇叭的喊喇叭,从天亮闹到天黑,又从天黑闹到天亮。连续七天,天天如此,夜夜不停。白天全军上阵,晚上轮流休息,轮班敲打,喊声不断,这叫“疲劳战”。
同时,还采用鸟枪打、弹弓打、煮米毒杀、捣窝毁巢的办法进行捕杀。被轰赶的麻雀整天在天上飞,找不到歇息的地方,只能累死在田里,吓死在山坡上,饿死在树丛中……
我们小学座落在蓬射两县的交界处。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在两县的边界上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一只麻雀从射洪境内飞到蓬溪县去。为了完成任务,乡上李书记“宣战”前两天就到我们学校来做战前动员。他大讲特讲“除四害”的重大意义后,还给各单位分配了具体的作战任务。
我们村的村民负责在山沟里呐喊呼叫,把麻雀从树林竹丛中轰赶出来,这是第一道防线。
我们学校的全体师生爬上山顶,组成第二道防线。大家在两县交界处一字排开,摆成长蛇阵。只要看见麻雀飞过来,几百个学生就一齐摇动手中竹杆,齐声吆喝、喊叫。山头上插的几十面红旗迎风飘动,锣鸣鼓响,鞭炮声声,仿佛千军万马在冲闯嘶杀,吓得那些飞起来的麻雀,纷纷跌倒在我们脚下的山坡上……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了七天七夜,到一月二十三日才宣布结束。那些被饿死吓死的麻雀跌落在田地里、水塘边、房檐下,成堆成堆的。人们用箩筐把它们装起来,埋到地里做肥料。也有一些调皮孩子趁大人不注意,一口袋一口袋地把麻雀藏起来,拿到山坡上烧来吃。
据县委不完全统计,这次全县统一行动,共捕杀麻雀65.09万只。可怜那些吃害虫的益鸟也一起遭了殃。
麻雀杀完了,又要灭老鼠。
这次领导改变了策略,不搞“大兵团作战”了。老鼠隐藏在地洞里,吓得不敢出来,只有采取“单兵突击”的办法。
学校给我们下达了作战任务,每人每天必须捉两只老鼠。我们就像发了疯一样,连饭也顾不上吃,水也顾不上喝,到处寻找老鼠出没的地方。我们死死守在老鼠洞口,用水灌、用烟熏、用锄头挖、用树枝捣,直到把它们弄出来才甘休。
有些老鼠深藏在坟堆里面,怎么鼓捣也不出来,我们就围住坟墓,用锄头把坟土挖开,碰到死人骨头也不甘休,一直把老鼠挖出来才住手。
尽管如此尽心尽力,我们有时仍然完成不了任务。
为了交差,我们把捉到的老鼠剥皮抽筋。我们一边劳作,一边唱:“耗儿精,耗儿精,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我们在剥开的鼠皮里面,填装上细草,看上去就是一只完好的老鼠;剥下来的老鼠肉体,又是一只老鼠。我们常常把一只老鼠当作两只拿去哄骗老师,老师也心照不宣,说我们完成了任务。
后来学校认为收死老鼠麻烦,时间久了很容易发臭,改成交老鼠尾巴。我们又如法炮制,把老鼠尾巴的筋从尾皮里抽出来,再用一根干草塞进去,口子上用泥巴封住。老师看见有些老鼠尾巴没有鼠皮,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就欺骗他说,老鼠要往洞子里钻,我们拖住它的尾巴,把鼠皮给拽坏了。
有的同学实在完不成任务,又怕受老师批评,就只能用两分钱一只的价格,向捉得多的同学那里去买。我那时手气好,不但天天完成了任务,而且还助人为乐,把剩余的老鼠卖给了那些完不成任务的同学。
待续@*
责任编辑:谢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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