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上学的路上,我看见同队的一个女同学走在我的后面,就故意放慢脚步,蹲在水边洗手,装着要下水的样子。等她过去半个小时以后,我才慢吞吞地往学校走。
“赵星,你又下水洗了澡?”教室门口,班主任老师拦住我说。
“谁说我洗了澡?”我一把扯开衣服,不等老师上前,自己动手在肚皮上抓了好几下,都不见一道白印子露出来。
班主任老师感到一片愕然。
这个告状的女生姓代,她和我们同队。她家是外来户,我们全队的人都叫她代家女子。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大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我叫上四个小伙伴,去找代家女子报仇。
代家住在一个半山坡上,周围没有别的人家。她见我们来者不善,吓得直往门背后躲。我们把她拖出来,推到高板凳上站起,要她承认错误。她不敢招惹我们,只有如实承认了自己是告密的人。她保证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去告状。
我们见她态度端正,说话诚恳,就同意放她一马。
代家女子为了和我们搞好关系,还同意把屋梁上悬挂的腊肉取下来,拿到山上做野炊。她去院坝边上找了一根长竹竿,我们动手取下腊肉,代家女子在灶台上拿了一盒火柴,大家一齐往山顶上走。
我们到了山顶,大家分头去拾干柴。我们点燃火,把腊肉放到柴堆上面。柴干火旺,腊肉上的油滴在柴火上,劈劈叭叭地烧得直响。不到一会儿,腊肉香味就四散飘起来,半匹山上都能闻到它的香味。
我们忘了带刀子,没法把整块肉分开。大家就围成一个圆圈,挨着顺序一人一口地啃肉。一圈轮完了,再啃第二口、第三口……
我们班的刘清炳,瘦瘦的个子,却长了颗特别大的脑袋,我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大脑壳”。他的脑袋虽然很大,成绩却是全班倒数第一,大家都有些瞧不起他。放学回家的路上,经常用些方法编排他。我们其中一个人叫:“大脑壳,棒棒戳,戳肿了,我有药。啥子药——”,众人齐声回答:“鸡儿鸭儿狗屎药!”
五七年“反右倾”,本来是在成人队伍里开展的。从县到乡,从乡到村,经常批判那些对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大跃进、大兵团作战有落后言论的人,后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把“右倾”反到我们小学生中间来了。
上课迟到了要反“右倾”,完不成作业要反“右倾”,上课不认真听讲要反“右倾”,说了怪话要反“右倾”,连乱拉屎尿也要反“右倾”。
大脑壳的成绩本来就差,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拦住我们说:“都说你们成绩好,写得起zhui吗?”
我们哪里写过这么多笔划的字,一个个都直摇头。
“写不起了吧?”大脑壳见难倒了我们,高兴得很。他捡了根树枝就在地上划了起来。一边划,一边念“一点一横长,二字下边口字方,两旁丝绕绕,中间马儿郎,你也长,我也长,心字来垫底,月字来帮忙,一笔穿心过,搭个金勾挂衣裳。”
不知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我们班就开会反了他的“右倾”。
我们模仿大人反“右倾”的样子,由两个高个子同学扮演民兵,反剪着大脑壳的双手,推推搡搡把他弄到讲台上站起,一个调皮蛋还用墨笔在他嘴角上画了一撮小胡子。
他身穿一件破烂的旧长衫,头上戴了一顶瓜皮帽,活脱脱一个小汉奸形象。
班长要求每个同学都要写一篇批判稿,大家轮流上台对他进行批判。我们批判他上课不专心听课,批判他不认真完成作业,批判他空长了一个不想事的脑袋,批判他成绩差却要拿难字来考我们。
我们像大人反“右倾”一样,一个接一个上台揭发他的错误言行。大家念批判稿时情绪激动,义愤填膺,纷纷指责他的诸多不是。有个矮个子还像公社礼堂大批判那样,跳起脚来把他头上的瓜皮帽一巴掌煽落到讲台下边翻滚……
我们全班有四十五个同学,一人三分钟,足足批判了两个多钟头。
他耷拉着一个大脑壳,呆呆站在讲台上,一动也不敢动,吓得尿湿了裤子,尿水顺着两条腿杆直往下流。
反“右倾”结束后,我们从讲台上把他押下来。在他站过的地方,泥土湿了好大一片。
待续@*
责任编辑:谢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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