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娼教授
“唐山”讲了七六年唐山地震的隐情,看得出,难友们听得很认真,无奈的气愤,在无奈中解脱。而我,有点被这黑幕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不顾人民死活,残害人民也要给自己歌功颂德的政府,能对我们这些社会的最底层人、对我手软?
韩哥打破了沉默,问道:“明儿号儿里可有大喜事儿,你们谁能猜出来?”显然,这是转移话题,调节情绪。
我说:“大喜?老陈起飞呗!不后天吗?”
老陈说:“明儿晚上一过十二点,我磁器就接我来。”
号儿里今天就开始为老陈出牢筹备了。主要是“玉带诏”——就是把信或者口信儿写在一块小布上,缝进衣服夹层里,出去给大家邮寄,或者代为打电话捎口信儿。因为看守所是一片纸也不让带出去的。
知道小龙快走了,我也请“小四川”给我做一条“玉带诏”。我没有带夹层的衣服,“小四川”拆开了我的裤脚,我扯了一小布条,留了韩哥和小龙的地址,塞了进去,他再扦边儿——真没想到,“麻花针”还能扦边,扦的从前边还基本看不出来。
§
送行的晚宴,就是花生、榨菜、方便面,韩哥偷着开了三瓶冰红茶,以茶代酒,给老陈饯行。
这么多天,我也没怎么跟老陈聊过。老陈被韩哥尊称为“嫖娼教授”,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如今的黄色产业,已经是中国的风景线了,怎么着也得给萍萍搜集点儿这方面的真实素材,就硬着头皮开了口:“老陈,你在外边做啥呀?”
“我卖黄盘的!”老陈感慨地说着,“前几年,真挣钱,一天就挣四千!就雇那帮傻×给我们卖去。”老陈用手往后一指,就收了回来,他才想起来,那个“黄盘”已经调走了。
那个“黄盘”是个赤贫者,极其“点儿背”!几天前赶上公宣[1]了,在大钟寺宣了个五年——案由才三十八张黄盘,老陈说正常判最多三年,赶上公宣就升级破款,从重、从严。
老陈自豪地说:“有一回,两个新来的警察跟我犯青皮[2],把我抄了。我拎着两个大编织袋,押进派出所我就乐了,我磁器在那儿呢,磁器跟那俩‘青皮’说了两句,就让我走后门儿了,两满袋子黄盘一张不少!往常他们扫黄前,都给我个信儿。那回是我磁器把手机丢了,不知道我电话,没通知我,他特意在派出所等的我,就知道我得被逮。现在扫黄,就是抓几个卖盘的穷鬼,回去交差就完事儿了!”
我问:“这回你磁器没帮上忙?”
“我这回不是因为卖盘。我出手的黄盘都上百万了,从来没事儿!这回是我把人家砍了!本来我都进不来,我那磁器知道我小名儿,不知道我大名儿。拘留以后我老婆打托儿去,磁器才知道是我。早知道在派出所就打招呼不立这个案了!”
“啊?那咋办啊?”
“用钱砸砸就完了,重伤害,改成‘寻衅滋事’;从三到七年,改拘役五个月!”
韩哥笑了,“长见识吧,方明?”
我真是感慨,“太长见识了!”
这帮公安,抓住黄盘小喽啰就猛判,既宣传了公安扫黄的力度和决心,又展现检察院、法院的执法如山,中共的法律好不威严!
韩哥说:“方明,想做大买卖,得学着点儿,那叫‘两脚黑白道,白道更重要’。”
“知道兰哥的事儿吗?大钟寺那一带收保护费的!大钟寺批发市场做小生意的人,犯事儿进来了,都把兰哥认出来了。兰哥领一帮打手挨着摊位收保护费,一家二百,大摊儿要的更多!不敢不给。不给两天之内肯定摊子被砸,给了,能保一个月平安。前脚收完保护费,后脚就进大钟寺派出所拍钱去,给派出所那帮‘大哥大’得分一半儿,然后进那儿的市场办、工商所‘小意思’去。报案根本没人管,谁告谁准倒楣!兰哥这是砸摊儿,手下的把人家打成重伤,叫刑警队给抓的。一路关系打上去,这黑社会的重案,改寻衅滋事,拘役六个月……怎么样?公、检、法税赛土匪,白道更比黑道黑!”
我点点头。看来生意要做大,这公、检、法的浑水不得不淌。“韩哥,我要出去了,聘请你做公关部副经理,怎么样?我那可是外企!”
韩哥说:“保证胜任,公安这一路,咱平淌!”
老陈指点道:“你领他嫖一次,立马搞定。现在这警察,多少都是:穿上制服扫黄,脱了制服嫖娼!”
韩哥问:“老陈,你整天请那帮警察嫖去吧?”
“隔三岔五地就得去,不请他们去,我这‘黄盘老大’,一天都待不住!”
老六插言问:“陈哥,今年过年的时候,看守所给号儿里放的黄盘是你卖的吗?”
老陈惊喜道,“这儿还放上黄盘啦?”
老六心花怒放地说,“陈哥你还没来吧?过年的时候,这筒道里起哄叫好——跟打雷似的!听说是值班的自己看的黄盘,没拿出来,第二天给号儿里放大片儿[3]给放出来了,后来号儿里三个月没放大片儿!”
我努力想起了一点能跟老陈聊的话题:“我去东北打市场的时候,见那帮当官儿的,真有钱。他们说:这儿的老百姓是穷得没办法,那么多人下岗?女的不当小姐,咋活呀?还得养家糊口哪!社会趋势都是逼良从娼。”
老陈说:“小姐多了,当官的多方便啊!”
韩哥撇着嘴说:“不光穷地方这样,大地方就不这样了?大城市就没有穷人啦?那叫:祖国处处都一样,没有小姐不兴旺!”
老陈说:“对卖淫嫖娼,党的政策是:明着打击,暗着保护,偷着发展。北京大、小妓院的后台,除了公安局的头头脑脑,就是大官!你看电视剧:诱导性解放。这当官儿的需要,社会就得往那儿变,老百姓就得提供。当官儿的‘四项基本原则’,你知道吗?”
我说:“这白道的事儿我哪知道?”
老陈掰着手指头说:“共产党当官儿的‘四项基本原则’是:工资基本不动,烟酒基本靠送,消费基本靠请,老婆基本不用!”
“经典!真经典!”我感叹道。
老陈摸着落腮胡子,“以前我还敢吹:北京的这些大、小妓院,窑子档次太低不算,后台靠山是谁,我门儿清!现在可不行了,妓院多得眼晕!什么——宾馆、旅社、大酒店,歌厅、舞厅、乐休闲,桑拿、洗浴、足疗馆,酒吧、发廊、美容院……”
我说:“现在中国的黄色产业世界第一,社会风尚都变了,现在嫖娼都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韩哥说:“没错!三个代表!一个当官的消费一晚上,最少要带三个婊子!”
我也被逗乐了,说:“你看党这帮官,互相之间比情人,情人越多越有本事,这在西方都是丑闻,见不得人!可中国现在,总领一代风骚。”
老陈说:“老美,现在我们中国的口号是——男的不嫖娼,对不起共产党;女的不卖淫,对不起江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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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板睡觉了,他们还在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的钥匙声又把我吵醒了,见老陈穿着那件藏着数道“玉带诏”的旧夹克,光着脚,头也没回地出了牢——这是看守所的传统——出狱不回头[4]!(待续)
注 [1] 公宣:公审大会宣判。
注 [2] 青皮:不懂规矩穷横。
注 [3] 大片儿:影碟里的电影。
注 [4] 如果刑满释放时,穿监号儿里的布鞋走,到监区门口就不能换皮鞋了,所以都光脚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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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