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咪离开墙头,跨越小径迎着它的是一口大埤塘──常年泛着绿波的大水池。
小时候觉得它满池摇曳着绿色涟漪,美得有若水上荡着扁舟的、无可计数的小小绿精灵,后来知道那是不流通的水所造成优养化的现象,是一种污染,对生物是很不利的。我那不着边际的梦幻才渐渐消失。
猫咪的本能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像从前更小时候那样呆站在埤前守候,等着看有没有鱼漂过来。它现在只是在渴极时,勉强伸出小舌头,喝上一、两口,然后就跑得无影无踪,找它喜欢的活儿去了。
我家后门正好和埤塘相对,在相应位置上,种着几棵木麻黄,因常年有水汽滋养,所以枝叶扶疏,长得相当高大,稍大的风一吹拂,它们就咿咿呀呀互相唱和起来,好不热闹!
水边还错落有致的摆了几块石头,那应是善心人士从海边检选来,好让乡人邻居洗衣物用。但很少人拿衣服去洗,只有去洗泥脚,洗箩筐、农具之类。因为那水是浑浊的,谁都知道衣服肯定越洗越脏。
往北行,是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再左转往西是“西边沟仔”,再往前就到海边了。到“西边沟仔”这条短短的小路,右侧就有三口大小不一的埤塘。
最大的那口埤塘,我还有很深的印象。有一年干旱,池水一日比一日干涸,最后只留下一个大窟窿似的水域,我和哥哥绕到旁边去看,发现还有些小鱼在里头回游绕行,看来很着急的样子,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心有戚戚焉,觉得它们很可怜;但也仅止于此,迟钝的我没有更深的想法和感觉了。而较小的两口埤塘,池底则早已干枯龟裂,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再过去就是“西边沟仔”了。短短几步路,现在看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小时候的我或猫咪来说,可就不同了。
路边随意攀走的马鞍藤喜欢平坦干燥的石砾地,虽然夏日的太阳如此毒辣,清晨的露水又如此稀少、短暂,但只要有一点点生存元素,它立刻就生机蓬勃,恣意的欢唱起来,把路边镶得绿灿灿的。
马鞍藤的花类似牵牛花,美丽的浅紫蓝绽放着蓬勃朝气,这两种花朵生长的地方虽异,可都是朝上、朝阳呢。
马鞍藤另有一个用处,当家中猪仔伙食不太足时,老妈偶而会带我出去,她挑高柄大篮,我挑容量少一点的小篮,做什么呢?到海岸边的石砾地或沙地去找马鞍藤。找到后,把较嫩部分连枝带花带叶给割下来,直到篮子满了。回去后,老妈将之切碎,混合一样细的地瓜签、地瓜藤叶放进大灶大锅内煮熟,再拌上些饲料、馊水去喂猪仔们,猪仔也不挑,大口大口地吞了。
这样应可降低许多成本,按理说,老妈应该每天去割马鞍藤才对,但她没有,印象中只去了两、三次,真的是粮草短缺了,她才出此下策。也许她不忍心看她照顾的可爱猪仔们吃这些叶厚枝硬,极粗糙的野生植物,而且古来也没人拿它当动物的伙食!
洗衣乐地~西边沟仔
西边沟仔是村里诸多水圳之一,往西南而去直奔大海,水利局在春季播种时节,不断的引水库的水到各大小沟渠,以利农民春耕灌溉。村中妇人看见这滔滔流水,难得的活水呀,纷纷清出冬季的衣物被套,“唰”地把搓好肥皂的被套往缓缓流动的水面平平地一甩一漂,洗得不亦乐乎,并且高声谈笑问答,喧闹得很。
这儿也成了村中讯息的转播站,妇女只要端着大铝盆到此洗衣服,回程准是带着更满更多的眯眯笑意;有的妇人来此吐苦水、倒垃圾,回去时或满脸带笑,或面色平静若有所思,她洗好了一盆衣服,同时也洗了自己的心。
海边长大的孩子不会游泳
过了西边沟仔就是“兵仔寮”。寮分两区,前方是老兵居所,有两、三个老兵住那儿。后面是一般正常服役的兵,台籍、外省籍都有,人比较多,他们属海防部队,专司海岸防务。
海堤上有个哨亭,随时有兵在那儿值勤站岗。可是因为共匪不会大白天来,所以给我们感觉是,他们管控的对象好像是村民而不是共匪。有村中小孩去玩水,或外地人不知有这些规矩的,一踏上海岸,他们便出面赶人,孩子因而对这些兵们敬而远之。
另外,暑假期间,常有学童溺水(有些兵也不太爱管束人),父母因而严禁家中孩子去玩水,小孩自己也害怕,因此,形成了一种怪现象──在海边长大的小孩不会游泳,我的朋友同学对这现象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认识的村中孩子里,只有我三哥会游泳,不是他特别顽皮或特别勇敢,而是他读的学校有游泳课。
终曲
历经一甲子,这些前尘往事都已飞灰烟灭,有人说物是人非,在我看来,物非人亦非,物换星移,人亦凋零,全没半点昔时痕迹了。但我想也无须黯然,不须神伤,所谓沧海桑田,人生不就如此吗?
因几张不合时宜的旧照片,引发这一连串的追忆、怀想。其实,我只是想对这些早已消逝无踪的影像,这曾与我接触过、有过缘分,却来不及说再见的生命,不管是有机物、无机物们道一声:嗨!你们好,谢谢你们!@
责任编辑: 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