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没有经受过战争的苦难,没有经历过上一辈人所受的种种折磨。小学第一课学的是“毛主席万岁”,老师告诉我们,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全中国的贫苦百姓都是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一九六六年八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像决了堤的洪水,滚滚而来。学校停课了,工厂停工了,农民也不种地。全民大串联,全民大批判。“红卫兵”这种新生事物应运而生,一夜之间全国到处都是红卫兵。“保卫毛主席”、“打倒刘邓路线”、“誓死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不但是当时我们这代人喊的口号,也是发自我们肺腑的心声。
只要有“最高指示”发表,无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全都群情激奋,刻不容缓,打着红旗,喊着口号,跑上街去游行庆贺。
记得当时学校上晚自习要读30分钟的报纸,报上把毛主席称为“毛泽东同志”。我们班的杨同学首先发现这个称谓有问题。他说毛主席那么伟大,那么崇高,年龄又那么大,我们怎么能称他“同志”呢?那不是大不敬吗?他的话提醒了大家,以后无论读报还是读书,都把“毛泽东同志”自觉改读成“毛主席他老人家”。
我们曾经批斗当权派。我们在县委书记胸前挂上黑牌,上面写着“打倒XXX”的字样,头上还给他戴上一顶纸糊的尖尖帽;我们把县上的当权派拴在一根黑色的麻绳上,押出来游街示众,叫做打倒“刘邓”黑线;我们不用任何人组织,一听到“破四旧”,就把家里的书籍、字画烧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绘有龙凤图案的家具、脸盆、杯盘、镜子当场砸得稀烂。碑刻、雕塑被我们推倒,连大庙里的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也被我们给“革命”了 。
“文化大革命”变成了大革文化命。我们把大批判的标枪刺向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沿用上百年上千年的旧地名、老字型大小,统统成了“革命”的物件。我们忙着帮人改人名、改地名、改乡名、改校名、改店名……凡是带有“封资修”色彩的名字,全部予以更改。天仙区改为“飞跃区”,凤鸣乡改为“文革乡”,古佛乡改为“新生乡”,大庙乡改为“胜利乡”,官升乡改为“红岩乡”……我们班有一个同学为了赶潮流,竞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汪东林”,以示对毛泽东和林彪的崇拜。
我们都以为自己才是响当当的革命派,别人和自己意见不同,就是保皇派,就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我们把观点相同的组织起来,成立革命造反组织,“东方红造反司令部”、 “井岗山战斗队”、 “韶山造反兵团”等等。
我们把《毛主席语录》作为武器,肆无忌惮地攻击对方。对方也以牙还牙,如法炮制。开始是大字报大辩论,尔后升级为各种规模的武斗。我们迎着子弹飞,我们迎着死亡上。我们在武斗中高喊着“为了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完蛋就完蛋”,我们把战死的红卫兵小将的尸体掩埋在青山翠柏之下,立上墓碑,刻上“XXX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样。面对死亡和血泊,我们毫无惧色。我们脚踩着烈士的鲜血,又继续战斗了……
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的飞机坠落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我们不敢相信,一个步步紧跟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突然间就走到反党反毛主席的绝路上去了。记得一九六六年文化革命开始不久,物理老师教我安装了一个电子管收音机,晚上调试时突然听到美国之音给林彪的一封公开信。信中警告林彪说,刘少奇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当时我听了吓愣了,认为是美帝造谣惑众,恶意挑拨毛主席和他亲密战友的关系。林彪“叛国”的消息是由上而下,逐级传达下来的。刚在坊间流传时,人们还胆颤心惊,心有余悸。要知道,在文革期间,谁要说了林彪的坏话,谁就是现行反革命。直到档传达到社会底层,我们才知道林彪确实死了。
林彪摔死了,后来四人帮也垮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那些年的那些事虽已成为了历史,但却一桩桩,一件件铬刻在我心里,使我终身难忘。
我们生在新中国,我们长在红旗下。我们这一代是最不幸的一代:正是长身体的时侯,却偏偏赶上了大跃进饿饭;正值读书的年龄,却被弄去上山下乡。三十多岁了,才去考大学读书。我们这些新中国的同龄人,既是这段荒唐历史的经历者,也是它的见证者。愿我们的下一代不再吃我们吃过的苦,受我们受过的罪,经历我们所经历的那些难忘岁月。@*
责任编辑:谢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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