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瑶仙出身贫寒,却与富家千金长得非常相似。两人同学诗书,同工刺绣。富家待之恩重如山。尽管两家贫富悬殊,但两人相处融洽,是难得的闺中蜜友。瑶仙善于观相,能超前看出人的运程。当她看到贫穷的书生日后命格尊贵,便和母亲齐心协力促成闺友婚事。瑶仙报答了富家的恩情,也报答了母亲的养育之恩。
尹璧,字瑶仙,小字红玉,是顺德县小户人家的女儿。尹父曾是县中胥吏,但是英年早丧。红玉和母亲一起住在舅舅家里。
舅舅是个裁缝师,经常出入富豪家为其量身定制服饰。有一户张姓富豪,坐拥家资钜万,生有一个女儿,字满珠。张满珠天生丽质,禀赋聪颖,十一二岁,就能背诵唐诗,琅琅上口。父母视其为掌上明珠。
尹母常到张家,看见满珠如此艳丽,惊叹道真像红玉。张家不信,小户家的女儿怎能和我富家女相比?并说:“哪天带你女儿过来,陪伴我家女儿,学读书刺绣,不比在家闲坐强吗?”
尹母说:“乌鸦怎能进到凤凰群里?我家女儿生性崛强,恐怕不能侍奉好满珠。”张家让她不要担心,说道:“只让她做闺中女伴,不以丫鬟婢女相待。”于是尹母把女儿稍微打扮了一番,就把她带到了张家。虽然布衣钗荆,自然娟楚有致,再看相貌果然与张家女儿相似。只不过红玉消瘦,而满珠丰腴罢了。
原本只是略微知道一些“之”“无”等字的红玉,从此以后就陪伴满珠读书,才情智慧与之不相上下。两人互穿衣服鞋袜,相处融洽,可谓形影不离。时日一久,两人才学各有长进,渐涉诗词吟咏。每值花晨月夕,往往触景歌咏,彼此赓唱,饶有雅趣。
红玉喜读相书,每次揽镜自照,心中便会凄然不乐,自叹自己是个薄命之人,难和夫君白首偕老。然而富家千金待她恩重如山,红玉铭感五内,也总想着找机会报答他们。
有位读书人雒生,字翔伯,是郡中的高材,居住在张家附近。由于家境贫寒,年将弱冠,还没有缔结姻缘。
一天,张母五十寿宴,雒生登堂祝寿。红玉偶然于门屏间看见了他,悄悄告诉满珠:“雒生三十岁后,会中状元做宰相,日后贵不可言。要是得到这个佳婿,愿已足矣。姐姐不要轻易错过。”满珠笑着说:“婚姻之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岂是深闺女子所能张口过问的事?还是算了吧。”红玉默不做声。
然而从此以后,红玉早晚做事,似乎在悄悄地筹备什么。每天早起晚睡,独处一室,专事针黹,即使是满珠也不让她见到。满珠询问红玉到底在绣什么。红玉借口说:“绣一佛像,想要布施给寺院。”实际上,红玉是将满珠平日所做的诗词,绣成了书卷,悄悄地托付给母亲售于邻居,但是要价甚高。
雒生看见了绣卷,非常喜爱,反复阅读,爱不释手。看到张家千金闺名时,顿时大吃一惊,“诗句清新秀逸,这是女中谪仙啊。我若能娶她为妻,还有什么遗憾呢!”因此询问诗文价值。尹母说:“看郎君如此诚爱,那就送给你。若是换作他人,就算十万贯钱也不会卖的。”
雒生一拜再拜,收下了诗卷,爱之如珍宝,悄悄地收在箧笥中,不拿出来给别人看。红玉知道雒生有意娶满珠,就让母亲提示他去张家求婚。雒生自觉两家贫富悬殊,实在无法登门拜访。尹母愿为他做一回媒人,撮合两家婚事。
但是张家父母嫌雒生太穷,拒绝了这门婚事。红玉说雒生日后贵不可言,将来是做宰相的人。张母笑着,不相信她们的话。红玉便列举了张家众亲戚近期的运程,有人会得财,有人会得病,有人会去世,有人会获得意外惊喜,并说这些都会在近期内发生,一年之内就可定见端倪。
后来,张家众亲戚所发生的事,果然都如红玉所言,分毫不差。张母认为红玉也太神奇了,对她的相术心服口服。因此张家以赏菊之名办筵席,请雒生赴宴。张母从屏风后观察雒生,亦为心折。于是两家定下了婚事。过了一年,雒生大魁天下。回家后,就娶回了张家千金满珠。伉俪相敬如宾,情意甚笃。
一天夜里,月上宵阑,雒生取出那卷绣诗,满珠打开一看,方知婚姻之事由红玉促成,因此为他讲起婚姻始末。雒生感叹红玉真是非常之人,于是遍访同年中没有结婚之人,想为红玉找个好人家。但都找不到适合的人选。
雒生的表亲瞿生,坐拥豪资,却一直没有子嗣,就想纳名才貌俱佳的小妾。听到了这件事,红玉哭着对满珠说:“尽管缘分短浅,但也适合,薄福之人也可承受吧?我的母亲又贫又老,长久以来依靠着舅舅,这终究不行啊。若能嫁给瞿生,可以赡养母亲终老,我在世间的事也就结束了。”
满珠坚持不同意这门婚事,雒生也不希望她为人妾。在红玉的坚持下,雒生撮合了这桩婚事。瞿生宠爱红玉,并且八年之间宠爱不断。
一天早晨,红玉起床后,听到屋角上传来乌鸦的叫声。她从中听到了命运的召唤,不由得心中感悲,暗自神伤。她沐浴更衣后,端坐而逝,时年二十五岁。这位善于观相的贫家女,匆匆而逝,留下了一段忆之不尽的传奇。
雒生为悼念红玉作了哀辞,当时传诵一时。全文记载了红玉生平及婚后生活,其辞读来凄婉清丽,全辞曰:
“岁在重光,斗维建酉,瞿司马簉室尹姬以疾殒,琼范收华,瑶光掩彩,辟之慕,感均古今。呜呼!春花谢艳,嫣质易凋;秋林陨风,嘉实首堕。吁!可悲已!姬前身娥月,夙世玑星,玉映闺中,珠擎掌上。十三织素,二七裁衣,漱润艺于瓜年,剡芳名于苕玉。圆姿霞焕,秀貌花妍。其鬟泽,耀金翠而弗胜;瞻厥容华,谢珩璜而弥令。甘作鸳鸯,未妨待阙;愿为鹦鹉,有俟脱笼。年十七归于瞿君,小星一点,获近郎官;片石三生,长依闺闼。弗称石氏绿珠,量珠待聘;有羡乔家碧玉,种玉成行。金二等,倩影呈妍;宝镜一台,媚波注笑。娣姒爱其敏慧,婢媪服其令娴。香囊叩叩,是繁掾之定情;杂佩珊珊,效郑姬之警夜。于是惠风盈于姻党,瑶像照乎帏门。瞿君之爱,亦与日俱深矣。至其言德堪夸,工容并擅,可略详焉。惟姬慧性瑜温,柔情丝警,心同莲叶,不践陈泥。颂学椒花,宜多新制。奉大妇之高堂,调弦锦瑟;识上头之夫婿,络辔青丝。是以依云倚玉,随侍席者八年,骈穗同心,宠专房者如一日。若夫红罗帐,朱鸟窗开,初成堕马之妆,自服游龙之彩。绣余菡萏,倦即停针;制就茱萸,织常当户。以至闻虫弄机,斗华学锦,妇人能事,咸臻厥妙。方其牵丝鹊夕,侍栉鸡晨,洗手调汤,然脂伴读。限室而影无逾阀,连墙而语不闻声。至于联裾争华,簪首耀玉,壹不以屑意焉。然而姬秉体素弱,任事弥劳。晨雾侵肌,凉吹,遂乃龙飞药店,鸾宿女床,肺病辞香,眉愁却黛;桃当风而骨瘦,桂入火而心空,姬之病成于此矣。命短连丝,愁长竟簟,灵兰无术,焚蕙何心。萝方附柏,中道而凋;月为沈华,下弦遽陨,八月二十日卒于内寝,芳龄二十有五。彩云委地,紫玉成烟,岂不哀哉!瞿君感逝既殷,伤心屡赋。十二时之内,欲废黄昏;三百篇之中,竟删参昴。呜呼!华如桃李,质脆琉璃,华鬘天上,絮语谁通?耨达池头,兰因空证。帘前拥髻,再无通德之谈深;海畔随车,孰为朝云之情挚!从此梦断闲门,永闭梨花之雨;神伤客座,休迎桃叶之舟。某与瞿君托居戚谊,宜慰哀思,授我金荃,徽之彤管。自昔太原博士制西子之挽歌,同州使君补清娱之墓志;如姬之淑质慧心,甯复多让?月苦玫砧,唳遥天之孤影;泪和丸墨,写刻骨之哀辞!”
(事据《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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