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在热闹的都市街道上,不仅会收到很多视觉资讯,还必须处理大量扰乱我们专注力的听觉资讯。喇叭声、警笛声、警报声的设计就是要让人保持警戒、保持安全,但我们试图处理与过滤这些声音时,消耗的能量特别多。即使在状况最好的时候,走在摩肩擦踵的人行道上也很累人,因为每个人行走的速度都不一样。
在都市环境中,无论是肢体或心理空间时时都受到威胁,而对罹患精神疾病的人来说,光是上街时遇到的人潮与大量感官刺激,就构成了巨大的挑战。举例而言,伦敦国王学院的精神病学、心理学与神经科学研究所进行的两次研究显示,对精神病患者来说,光是花十分钟出门买牛奶、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就足以导致症状显着加剧,尤其是焦虑与偏执的想法。
法兰西斯是参加一项社区花园心理健康计划的精神病患者,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能在他身上清楚看见这些因素的作用。他那对浅蓝色眼睛显露其纤细敏感的天性,令我难以忘怀。五年前,法兰西斯的心理健康出了状况,他多次住院,被诊断出思觉失调症,也知道自己必须长期服药才能控制病情。
一个人一旦精神状况出问题,就不太有办法忍受都市环境造成的负担,在都市里也比较难康复。法兰西斯最近一次精神崩溃是在两年前,当时他独居,周遭环境让他觉得世界不安全,这是促使他崩溃的因素之一。
那时,他的公寓在一条总是塞满公车、汽车与货车的繁忙街道旁,往窗外望去就会看到行人来来去去。他也越来越介意楼上邻居的脚步声,怎么也不能无视那些声响。在室内,法兰西斯总是坐立难安,可是去户外也不会比较好,他的焦虑与偏执症状反而会恶化。走在那条街上,他的五感会负荷过重,感觉自己门户洞开、随时可能被其他人伤害,仿佛在心理层面少了一层皮。在法兰西斯看来,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安宁。
法兰西斯于外在世界感受到拥挤与混乱,内心世界也同样拥挤、同样混乱。结果他每产生一个想法,脑中就似乎会有一个声音挑战他、说他想错了。后来,无论是白天或夜晚,他都只能躺在床上,整天戴着耳机听音乐。有个社区心理健康团队想办法照顾他,每天到公寓探望他。尽管有这些人的关心,法兰西斯还是又住院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状况小有好转,可以搬进父母家中。接下来那几个月,他完成了认知行为疗程,稍微能控制自己脑中互相矛盾的想法了,但还是没找回做任何事情的动力。
法兰西斯会缺乏动力并不奇怪,毕竟这是思觉失调症常见的症状之一。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大脑的多巴胺系统失调。
多巴胺是一种神经传导物质,可说是生命的基本化学物质之一,我们和其他哺乳动物的大脑都会分泌它。多巴胺能引发动物生存所须的探索或探寻行为,也在大脑的“奖励”系统中扮演关键角色─其实,比起奖励,这更像是探寻系统。因为推动着动物做出探索、探寻行为的,是对奖励的期待,而不是奖励本身。在多巴胺的作用下,我们的采集狩猎者祖先有了起来行动、探索周遭环境的动力;如果等到饿了才开始探索,那不就没力气走路、没力气采集食物了吗?因此,经过长期演化,大脑演变成今天的模样,会在我们学到关于周遭环境的事情时奖励我们。
我们大部分的多巴胺,都来自古老而原始的深层大脑,那里有可以分泌多巴胺的两小团细胞,接着会有长长的神经纤维将多巴胺输送到皮质层等较远的脑区。所以,以人类来说,多巴胺让我们产生的探索欲望不仅存在脑中,还是一种身体上的推力。这种神经传导物质会让人产生一种使命感,以及乐观与期待的心态,还会促进大脑各区的连结与沟通。换句话说,假如我们脑中的多巴胺太少,就会感觉毫无动力。
法兰西斯听朋友说,他有资格报名当地某个社区的计划,便决定试试看。那项园艺计划的花园位在离大马路很近的大住宅区边缘,藏在一些树木后方,像极了绿色乐土,和周遭环境形成强烈对比。法兰西斯表示,花园外“太多水泥了”。他从以前就喜欢在户外的自然环境活动,不过他在床上躺了太久,身体相当虚弱。
一开始,栽种植物、浇水与除草等肢体劳动对法兰西斯而言非常痛苦,但是他没有放弃。某些参与者和法兰西斯一样,有着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不过在花园工作的计划组织者很有经验,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法兰西斯不常和其他精神病患互动,而是和他们并肩劳作,并觉得园艺工作带给他安全感。他专注于手边工作的能力逐渐进步了,而且在没有危险与威胁的状况下,他的专注力开始发生变化。法兰西斯沉浸在自然环境中,比较不会受焦虑的想法所干扰,渐渐开始注意到天气与植物的变化。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开始注意到“一天和另一天微妙的差别”。透过园艺工作,他找到了对外在世界开启心扉的力量。
参与计划的第一年,法兰西斯还是没办法顺利和其他人交流,每一次社交或互动时,他总感觉自己必须为对方的心情负责,搞得自己情绪很复杂。相较于人类,植物就简单直白得多。它们不会发出令人一头雾水或令人焦虑的讯号,也没有心情好不好的问题。“我信任大自然。”法兰西斯告诉我。偏执与信赖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当一个人极度焦虑时,各种事物都可能刺激他产生偏执的想法,但是和植物互动时,法兰西斯感到很平静,因为“比起人类,植物感觉比较诚实”。
法兰西斯表示,照顾这些“娇弱的植物”时,他能从不同的角度看自己的脆弱;他认同这些植物,所以能从它们身上学习:“它们很脆弱,可是它们似乎很正向,还是会经历春夏秋冬。它们就待在原地,活得很成功。”法兰西斯将花园里的植物视为自己“和善的向导”,因为它们让他看见了一种不同的存在方式,他也从中理解到,脆弱不一定等同于灾难。
法兰西斯表示,自己以前“太用力抓着事物不放”,结果那些事物离他而去时,他会生自己的气。透过园艺,他找到对生命“更深一层的了解”,习惯“事物会来来去去的现实”,也不再对自己这么愤怒了。他从以前就不太会整理东西、做事没什么条理,可是在花园里,他的表现和平常不同:“在这里,你不能乱七八糟的──园艺工作的重点就是要有条理,如果不照顾这些植物,它们就会枯萎、死亡。”尽管他经常对其他事物感到厌烦,却从不觉得园艺工作无聊。
照顾花园时,他找到了新的使命感与动力。这项计划为当地提供了一些资源,所以参与计划时,他感觉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他有时还是没办法专心,但至少记忆力进步了,而十八个月过后,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开始接受园艺训练,也希望以后可以找园艺相关的工作。访谈接近尾声,他总结了自己的经历:“我现在比较可以感受到生命了,也比较不会觉得五感负荷过重。”
<本文摘自:《:剑桥出身的心理师带你以自然与园艺,稳定内在、修复创伤》,究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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