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海瑞罢官》与京剧大师马连良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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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21年12月02日讯】“老北京”都知道,京剧大师马连良家住西城的民族文化宫对面、复兴门内大街临街的一个四合院里。坊间都传马连良是大孝子,这处宅子就是马连良成名之后,为满足父亲的心愿买下的。马连良小时候一家人住在附近的几间土坯房里。父亲曾对马连良说:你要是好儿子,就长志气好好学戏。我就指望你把咱家对门儿的那所状元府买过来。日后马连良唱红了,真买下了这所状元府。

1966年8月,北京红卫兵“破四旧”、抄家、打砸抢。马连良是随着他主演的《海瑞罢官》被点名批判,第一批被揪出来的戏剧界的牛鬼蛇神,他的家也被彻底砸烂。一拨又拨的红卫兵闯进了那座状元府,连外地戏校红卫兵战斗队都到北京揪斗马连良,他们出了北京站,直奔复兴门内大街54号马宅。他们把屋里的地板都撬开了,掘地三尺,满地都是碎片。能砸的都砸了,能抢的都抢了,马连良被殴打更不用说了。

“马连良出来!”一群红卫兵站在院里厉声吼道。马连良低着头捂着胸口,走出北房。“抬起头来!”又一声呵斥,“我们不打你,就是平时老听人说有个名人叫马连良,今天来看看你是什么长相。”这帮红卫兵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评头品足地“观赏”了马连良好一会。最后,有人说:“咳,不就一个鼻子两眼睛吗,走吧,走吧!”他们嘻嘻哈哈地走了。

作家章诒和多次见过马连良,她说,马连良在台下,说话不疾不徐,目不他瞬,脸上泛着笑意,什么时候都能有一副闲定自在的样子。舞台上的马连良,更是何等的清秀俊逸啊!被揪斗后的马连良,借用戏文仰天长叹:“我好比丧家之犬好不悲凉!”

红卫兵把马连良最珍贵的录音带翻了出来,搬到前院琴师住处尽情地听。红卫兵里有高干子女,知道“伟大领袖”召马连良进过中南海清唱《借东风》。所以他们也想效仿“红太阳”欣赏一下马连良唱的戏。录音带反复播放来回听,五天五夜之后,马连良听那录音跟猫叫差不多,录音全毁了。

当年北京高校井冈山兵团指挥部的一名红卫兵讲过马连良被抄家的一幕:红卫兵发现马连良手里攥着个东西,命令他:“交出来!”那是一个翡翠鼻烟壶,通体碧绿、晶莹润透,上面栩栩如生的绘画都是从里面雕刻成的,可见工匠的巧夺天工,令马连良十分珍爱。见跟前站着的红卫兵把鼻烟壶从自己手里夺了过去,马连良央求说:“别毁了它,这是稀世珍宝,留着它吧,捐献给国家。”那红卫兵看了看手里的鼻烟壶,骂了一声:“什么他妈的破玩意!”一扬胳膊就摔在地上了。随着鼻烟壶“粉身碎骨”,马连良也瘫倒在地,嘴流口水,不省人事。

章诒和撰文说过,父亲章伯钧知道马连良也有逛琉璃厂、火神庙的爱好,对玉石类的古董很有鉴赏水平。马连良收藏的翡翠、白玉、玛瑙雕刻和鼻烟壶相当名贵,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马连良是与梅兰芳齐名的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京剧大师,京剧“四大须生”之首,“马派”艺术创始人。

马连良从小喜爱京剧。8岁入北京喜连成科班学戏,17岁学艺期满出科,应三叔邀请去福州担任主演,声誉鹊起。但是他没急着赚钱,而是又返回北京二次入科继续深造,好比现在的本科毕业后再读研究生。他再次坐科三年,每天清晨去西便门外喊嗓儿、练念白,回家吊嗓,不动烟酒。

27岁后他多次灌制唱片剧目之多发行量之大为当时所少有。他的唱腔流利、舒畅,雄浑中见俏丽,深沉中显潇洒奔放而不失精巧。马连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演唱风格。京剧舞台上的诸葛亮非马连良莫属,《借东风》一折绵延百年,至今仍是老生戏中的明珠。马派剧目的唱段脍炙人口,在北京,从胡同大杂院到机关宿舍、教授小楼……到处传唱,可见马派老生动人的艺术魅力。1930年他组成扶风社,1933年在天津与周信芳同台演出,被誉为“南麒北马”。马连良在京剧上取得了极大成就,马派艺术足以在戏曲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在日伪时期曾为满洲政府演出过,他在抗战结束后被国民政府通缉,遂去香港躲避。1951年,马连良接受了周恩来回大陆的邀请,同时谢绝了去台湾的约请。当时周恩来说:“你不要把去伪满演出的事放在心上,你是演员,靠唱戏养家糊口,没有政治目的。”听了这样“暖心”的话,马连良选择投奔大陆。

离港前,马连良找了位星相家算命卜卦,得卦说他尚有15年大运,马连良没多听解释便携带妻儿回来了。

回京后他成立了“马连良剧团”想重整旗鼓。他的剧团与中共国营剧团不同,靠演出挣钱,自负盈亏,现在叫私企民企。1953年,朝鲜战争期间,马连良主动报名参加了“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在那里演出半年,而靠唱戏养家糊口的一班人马半年没有分文收入。回国后,因马连良慰问演出“要钱”而遭到批判,被迫公开检讨。

1957年“反右”,马连良在北京市长彭真的“力保”下,侥幸逃过。而他的弟子没能幸免。李万春是马连良收的第一个弟子。领导要求马连良必须参加批判李万春的大会,还要“立场鲜明”发言表态。他耗时到最后一个上去支吾了两句鞠了个躬就下去了。会下他说:“万春呀,希望你不要记恨我。不是我要批判你,是他们要我批判你。我是没辙。我还听说,这回内定的右派本来不是你,是我。后来听说上边没批,才改了你。”李万春被划为右派分子,1958年从北京发配去了内蒙。

1963年改造京剧。先是马派名剧《赵氏孤儿》被江青点名是“毒草”。之后,传统剧目遭禁演,革命样板戏登台。马连良这些老艺人,对江青的样板戏,反感至极。他们想不通,满肚子的憋气,怨气,但敢怒不敢言。

戏台上的事,马连良看得通透。但戏台下的革命、政治,他就一窍不通了。紧跟半天还是跟不上趟儿。他成功出演《海瑞罢官》,却被卷进了政治漩涡而招致灭顶之灾。直到闭眼离开这个世界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1966年6月4日,北京京剧团在一所学校演出现代戏《年年有余》。马连良化好装后,一般都要“衣——”“啊——”地吊吊嗓子。这次,他不吊了。却连喊了两三声“完啦!”“完啦!”这让站在一旁的义子王吟秋很纳闷。原来是那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姚文元的批判文章,说周信芳主演的《海瑞上疏》是大毒草。马连良听到这个消息,能不联想到自己主演的《海瑞罢官》吗?南周北马,一个演《海瑞上疏》,一个演《海瑞罢官》,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反党。被政治吓怕了的马连良知道自己祸事临头。

果真,第二天上午,北京京剧团就有人在中和剧院给马连良贴出大字报。但马连良想不明白,《海瑞罢官》怎么就成了“为彭德怀鸣冤叫屈了”?1959年是毛主席号召学习海瑞刚直不阿的敢言精神。马连良也喜欢刚直不阿的海瑞这个人物。难得的是,他的审美观点、价值取向和党的文艺方向保持了一致。他请北京副市长吴晗编写了《海瑞罢官》剧本,他自己为舞台上海瑞这个新角色倾尽了心血。1961年公演后,获得一片叫好,受到老毛的赞赏。为此,他被老毛请进中南海吃饭,当面受到表扬。

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批判文章1965年11月10日在上海《文汇报》发表。11月30日《人民日报》全文转载,并加了编者按。这篇文章从年初2月动笔,前后写了七八个月,多次通过秘密渠道进京修改,据说老毛亲自改了三稿。此时,毛泽东正在酝酿如何发动文革这场政治运动。他的意图是从北京打开缺口,拿《海瑞罢官》开刀。

这样的政治图谋,有几个人能知道?连善于政治投机的吴晗都没有丝毫的察觉,否则他不会自己伸脖子往绞索里钻,更别说一向躲着政治走的艺人马连良。不幸的是,马连良主演的《海瑞罢官》被利用做了发动文革的导火索。用马连良弟子安云武的话说“海瑞够倒楣,马先生够悲惨啊!”因《海瑞罢官》倒楣的不止马连良和吴晗。凡是编过海瑞戏的、演过海瑞戏的,都在劫难逃。

1966马连良被点名揪斗后,他病倒在医院。造反派下令:不管病情如何,必须马上回团报到接受批斗。他的罪名一堆:除了为彭德怀翻案外,还有“汉奸”“戏霸”“漏网大右派”“反动学术权威”等等。他被关押在北京中和剧院休息厅用景片隔成的小屋内,随时被揪出批斗。一时间,他苍老了十年。以前那个精气神十足的马三爷不见了,眼前的马连良步履蹒跚,腰弯背驼,拄了拐杖。面色灰黄,下身浮肿,人阵阵盗冷汗。

1966年12月,那天马连良的小女儿马小曼接他回家。半夜,突然有人砸门,马夫人问是谁?“借个锅煮点元宵。”是驻前院的“西纠”红卫兵。锅拿走了,家人发现马连良出了状况,冷汗浸透了衣物,胸口发闷,全身冰凉,气若游丝。要送医院抢救,但大门被红卫兵上了锁,出不去!最后大女儿给“红卫兵爷爷”跪下了,苦苦央求,才把大门打开。

到了阜外医院,院方一看是马连良,不敢给他看病,马上打电话请示上级:“马连良来医院,要求抢救。”“等一下,我们再请示请示。”上级上面还有上级,也不知道请示到了哪一级才获“恩准”,医院算收留了马连良。

12月16日,马连良入院第三天,护士为他验血,当针头对准静脉血管扎进去时,马连良“哎哟”了一声,头便软软地歪向一边,脸变了颜色。京剧艺术大师马连良先生因心脏病猝死去世,终年66岁。

果然,从他离港北归,到猝然而去,掐指算来,正好15个年头。这15年对马连良来说只是个寿数,并不代表运气。期间倒是交了不少厄运,直到文革遭大劫。

病危之际,他还在问苍天,“他们怎么说话不算话”、“我至今不明白,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这样了?不明白!”

马连良是回族,但不准许土葬,他被匆匆火化了。他的墓穴里是空的,连骨灰都没有。

马连良弟子安云武说:“马连良的身体真是很好,没有这场灾难,他不可能故去。”说到这儿,他哽咽了,泪水涌出眼眶,“如果真是能够再多活些年,他给社会的贡献,给我们传下来会很多的。”

安云武1996年终于能在北京民族宫演了一场《海瑞罢官》。票已经卖掉了,他建议剧院一定要有演出的宣传广告,因为对面是马宅、马先生故居。“我是想通过这个广告,告慰马先生的在天之灵。”

马连良一出场,满台生辉;马连良一张嘴,余音绕梁三日。章诒和说:戏曲的光采,还是落在角儿的身上。角儿倒了,再好的班底也撑不住。马连良被中共迫害死了,他的京剧时代不在了。老京戏迷都说,文革之后无京剧。这大概是实情,是中国京剧这一国粹的现状,是中国人的莫大悲哀。

责任编辑: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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