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21年10月08日讯】大约是2005年,住在旧金山松街的母亲因患严重的青光眼(眼压过高),必须立即施以精密的降压手术以防失明,手术后的最初恢复期至少要三天,必须有人全天候照应。我自觉责无旁贷,乃由达拉斯飞到旧金山陪伴母亲。
手术完成后,我搀扶着眼睛尚绑着绷带的母亲回到松街的公寓,安顿好老人家以后,还得立刻赶去唐人街的药房拿医师指定的药。
唉,母亲嘛就是母亲,躺在床上还不忘记在我出门前叮咛几句,要我顺便在药房转角的Stockton街,一家广东外卖店,买一盒两块九毛五的“鸡饭”回来当晚饭,而且还强调只要买一份就好,说是母子两人合吃都吃不完的。
在街角的公车站等车去中国城时,我不禁半信半疑,那儿可能买得到一盒两块九毛五的“鸡饭”,还两人合吃都吃不完的?好像有点儿“天方夜谭”。
回程中,捧着那份沉甸甸的“鸡饭”,我才相信天下就是有那么“好康”的deal,那是一份广式“油淋鸡”快餐,好几大块肥嫩的葱油鸡,附上两款蔬菜,加上两大杓的白米饭,和一碗广式“鸡茸玉米汤”,确实是“双人份”的量!
回到公寓,母亲还不忘得意地逗我,“怎么样?你在达拉斯买不到这么便宜的客饭罢?”嗯,那倒也是。
葱油鸡虽然是够肥嫩鲜美的,但那是粤菜,不怎么对我的“重口味”,还是那句老话,母亲嘛就是母亲,她能读我心意(Read my mind)的,我的胃口被她老人家摸得个一清二楚,晚饭还没开动就先提醒我,辣酱(她自制的)在冰箱里。
这就让我想起一些几十年前的往事。
1964年,我进入成功大学(台南市)当“新鲜人”时,我们家(眷舍)还在高雄县凤山镇的黄埔新村里,那也是我现在的记忆中所谓“故乡”之所在。这是因为我的童年、青少年岁月之印记,几乎全是在黄埔新村那儿刻下的,福建省武平县的武平所(或称为武所乡,也就是今日之中山镇),只是我的祖籍而已。
虽然身在台南市,但是与凤山镇只有约八十分钟的车程(火车或公路局班车),所以我每个月都会返“乡”至少一次。
对那些急欲“插翅而飞”的大学生而言,我返家之次数应该算是频繁的,与其说是我“恋家”,还不如说是想回家尝尝母亲做的那些比较“对胃口”的菜,我自幼就习惯于“重口味”,母亲是湖南人,她的拿手川、湘菜,岂是在成大校园附近餐馆里包饭,那清淡的“台菜”可比的。
而且,一般在餐馆里的包饭,平均都是台币五元一餐(一荤两素),蛋白质少得可怜,加上荤菜样式变化太少,想不吃腻也难。顺便一提,六十年前的“台币五元”不算是太小的数目,可以在咱们眷村口买一碗麻辣红烧牛肉面,或是三十只“粒大馅足”的猪肉白菜水饺(当然是菜多肉少)。
那么有没有比较“高级”一些的学生包饭呢?当然有,每餐由八元至十多元不等,但是对不起,那已超出了我的预算。
每次回到凤山,母亲都会给我“加菜”,通常是半只红烧鸭子,因为菜市场里半只鸭子(不论重量)不算太贵,才台币十八元而已。哦,看到这儿您是否又“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有如此的“超强记忆力”,还记得那半只鸭子是十八元?那是因为我每次回家,都会陪母亲上街买菜,她老人家让我选自己爱吃的买,买了几次“半只鸭子”后,印象就会深刻些。
其实家中经济不宽裕,半只鸭子已超过母亲自设的“每天十五元”菜钱限制,不过半只红烧鸭子是母子俩可以吃上两天的荤菜。信不信由你,那个年头鸡居然比鸭贵,我们买不起鸡,所以“只好”吃鸭子啦。
听到我常抱怨“台菜”口味太淡,母亲心生一计,将碎猪肉与海量的辣椒、豆豉、蒜,炒在一起,掺以适量盐巴与酱油,做了份可以至少保存(没有冰箱)半个月的“开胃菜”,装到一个大玻璃罐中,让我带回台南佐餐。猪肉也少许地增加了我每日的蛋白质吸收量,从此我再也不抱怨“淡而无味”的台菜啦。
有时候“小银鱼”或“虾米干”会取代“碎猪肉”的“蛋白质”地位。记得在回台南的车上,我常馋得忍不住,用手指掏些出来放在嘴里咀嚼呢。
1965年年底,在我父亲军职退休之前一个月,我们终于搬到位于台北大直的东园新村,在一栋二十坪大小的眷舍落脚,台北与台南相距太远,我只有寒暑假才得回家,不过那时我在台南已超过一年半,饮食方面也渐渐地习惯了“台菜”,不再需要餐餐都要有“开胃菜”佐餐啦。
在台南偶尔嘴馋时,我会花个两块钱,上杂货店买一个约直径三英寸,高约一英寸的“独山盐酸菜”罐头来“开胃”。独山盐酸菜是当年台湾“青兰家庭食品工厂”的畅销产品之一,是个“辣你不死”的玩意儿。
进成大之前一年,我在台北市建国中学就读高三,周末时常随父亲到他的毕生挚友龚愚(字乐愚)将军家中做客(就是吃饭啦),那一桌子的精美菜肴,就出自龚将军夫人,龚伯妈周青兰女士之手。您看出这其中之关键字吗?那是“青兰”两字,“青兰家庭食品工厂”正是龚伯妈开办的罐头工厂,我显然是在龚家吃她老人家的“独山盐酸菜”吃上了瘾。
至于前段中被我引用的“辣你不死”,是出自龚伯妈(贵州独山人)之口的“贵州口语”。身为客家人的父亲,娶了母亲这“湘女”,几十年之后口味也渐渐重了起来,有时候在龚家吃饭,父亲会故意开玩笑地“嫌”某某菜不够辣,龚伯妈当场二话不说地回厨房,搬出她的“法宝”,一罐她特制的“极辣”辣酱(八成用的是印度鬼椒),一面递给我父亲,还一面用她老人家的贵州话,“咬牙切齿”地碎碎念着──“辣你不死”,常把一桌子客人给笑翻。
曾救过我小命一条的龚伯妈(请参阅我以前写的“记国府早期的军事留学生”一文),一向待我如子,可惜这恩情已无从回报,她老人家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过世了。嗯,待来世再“衔环以报”罢。
能“读我心意”的母亲也于九年前辞世,本文完稿之日,正值她104岁冥诞。
所以,这篇短文是在感念与哀伤中,含泪写完的。◇
【谢行昌,2021年9月完稿于美国德州】
(点阅【松街的故事】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