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泉山净地(4)
江波渔船,寒无期盛服危坐,静等觐见祸王。
“祸王特使到!”寒刀门喽罗通报。寒无期心下一沉:“为何不是祸王本人?”
“寒掌门,见到右丞,还不下跪参拜。”随从道。
“诶,不必。寒掌门为玄沙立下汗马功劳,祸王特派吾来进封佳赏。”邵奕道。
寒无期尴尬一笑,手作邀请状:“在下已备酒宴,还请特使大人不吝赏脸。”
“请。”邵奕寒暄道。
二人就座窗边,隔着大江,远望山影起伏。寒无期斟酒两杯:“小可未能瞻仰祸王亲容,实为遗憾。”
邵奕点着酒杯,并不作饮,道:“祸王日理万机,抽不得空。然则祸王心知寒掌门功劳社稷,是以令吾前来犒赏。”击掌数声,但有美酒膏腴奉上。
邵奕一挥手,众人退下。
寒无期手心攥得出汗,只待杀机。邵奕丝毫不知危机,依旧谈笑风生:“祸王为尔加官进爵,可喜可贺。吾久居敌营,未闻寒掌门功业,可否赐教一二。”
“小可不敢。”寒无期拱手道,“不过一切按祸王旨意行事,不敢怠慢罢了。”
邵奕道:“吾听闻,寒掌门为了玄沙大业,不惜大义灭亲。如此高风亮节,真教邵某敬佩。” 再揭伤疤,寒无期扼腕欲断。邵奕举起酒杯,道:“来,邵某敬酒一杯……”话未说完,寒无期背生冷浸,强颜欢笑,夹了一箸菜,道:“此是江上河豚,若是久放,恐失味道。”
“那吾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邵奕食之,赞不绝口:“果真鲜美。未知寒掌门还有何丰功伟绩,不必自谦,说与邵某听。”
“这……”寒无期一顿,往事历历在目,勾起心殇无数,违心身作鹰犬,被人骂作走狗,谁人知晓其中滋味,嘴里抿着河豚,但觉苦涩难当,放下象牙着,道:“日前追杀梦主不利,还请右丞在祸王面前,为小可美言几句。”
“虽是不利,然则也剿灭梦境贼人数百,寒掌门功不可没。”邵奕道。
寒无期苦笑一声,道:“数百,有那么多么?右丞过誉了。”
“怎会过誉。”邵奕道,“吾亲点人数,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周岁孩童,统统斩杀殆尽,寒掌门之铁腕决绝,连吾右丞闻之,亦是自愧不如啊。”
“咳……”寒无期锦帕捂嘴,猛咳一声,悄悄拭掉嘴角朱红,道:“大人过誉了。”
“诶,寒掌门为何总是自谦。尔在中原,为玄沙杀敌,甘抛同胞,屠戮武林人士,毫不手软,助祸王成就不世之功……”邵奕顿了一顿,道:“中原人,向来以孝义为先。尔深明大义,有此殊荣,光耀门楣,想必尔父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欢喜。”忽地眉头一皱,一拍脑袋:“唉呦,吾怎地忘记,当年寒掌门为表示忠心,非但没有收埋亲爹尸骨,更早已与那寒锋老儿划清界限了啊。”
“呵,右丞此番是专程来挖苦小可的么?”寒无期道。
“诶……吾可是一片好意。孝悌之道,不可不解;父兄之仇,不可不报。邵奕夹着河豚吃了一口,续道:“不知当年那杀父弑兄之仇人,寒掌门找到没有。若是没有,右丞吾倒可以帮忙。”
“杀父弑兄之仇人,不便是近在眼前么!”寒无期心内悲愤,却丝毫不敢言声,唯诺拱手道:“小可不敢。”
邵奕装作恍然,续道:“吾方才想起,那弑兄之人,正是四阶臣之首毒姥姥。”叹了口气,摇着脑袋,道:“这可就难办了。吾虽比她官高一阶,然则其人朝中树大根深,恐不好对付。再者,寒刀门之兵力不日也归其调配,到时报仇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什么!”惊闻调军之事,寒无期大惊,邵奕拍其肩膀,道:“吾劝尔明哲保身,忍得一口气,方作得那千年缩头老龟,哈……仇,你今生是报不了了,继续为祸王做事,令尔父兄死不瞑目吧……”邵奕说罢,大笑而去。
“掌门!”王五惊慌而来:“剑圣山庄已将寒刀门列为罪魁帮凶,武林恶首,现下怎办?”
另一小厮入内报信:“掌门,为何、为何将吾等教予那老妇,作得炮灰。”
“呵。”寒无期凄然一笑,望着面前酒杯,水纹摇晃,眼神绝望,一饮而尽。
“掌门,现下怎办?”王五急得要哭。
寒无期独立船头,张开双臂,低低呜咽:“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1]”口喷黑血,落江而亡。落霞孤鹜,波光粼粼,转瞬再无踪影,似从未来世一般。
“掌门!”王五、小厮痛哭不已,一人一杯毒酒,随主同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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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沙王庭。
“禀报祸王,寒无期误饮毒酒,坠江而亡。”毒姥姥拄着黑金钢叉上殿。
“死了?”祸王冷笑一声,道:“还想重用其人,竟然死了。”
毒姥姥道:“敢问祸王,寒刀门兵力,如何处置?”
“那个娃娃,如何死的?”祸王道。
毒姥姥微一沉吟,道:“老臣听闻,右丞曾去过驳船。”
祸王静默半晌,道:“寒刀门,交予尔了。”
“是。”毒姥姥道。
便在此时,步沙尘上报:“启禀祸王,右丞书信。”祸王接过书信,喜笑颜开:“江南内讧,吴世桐已死,哈哈。”
“恭喜祸王。”三阶臣道。
“右丞出马,果然不同凡响。”祸王道。
“那还不是多亏了祸王的分化之计。”金山道,“祸王,四阶臣尚有一位,悬空良久……”
“金府侍婢,无一有胡姬之本事,不堪重用。”祸王道,“本座自有考虑。”
“启禀祸王。”步沙尘续道,“今日杀灭地主之策,通行受阻。”
“为何受阻?”金山道,“莫不是尔没尽力?”
步沙尘道:“微臣岂敢不殚精竭虑。只是许多长工佃户,念着旧情恩德,白日抢了粮食,晚上又送回地主家,更不敢抄家分田。”
“什么旧情恩德,那是旧世界吃人的礼教;为了创造属于吾等的美好新世界,定要绝灭旧世界的一切,绝灭一切人性,代之以最强之革命性、最强之斗争性。”祸王张牙舞爪,喝道。
“微臣知罪。”三阶臣皆被恐吓跪地。
毒姥姥拱手道:“微臣愚钝,还请祸王赐教。”
祸王道:“尔等要发展世间一切恶,人性中的一切恶,令人群互斗,才能彻底毁灭旧世界。长工佃户不敢抢,就让土匪流氓去抢去杀。农民对地主之斗争性不强,尔等就要挑动仇恨,不要顾及两方依存关系,而要将对立、斗争关系发展到极致、发展到不共戴天。等农民手上沾了血,自然会向吾玄沙投怀送抱。”
“祸王高明!祸王高明!”三阶臣伏首歌颂。
“除此之外,学徒之于老板,学生之于师长,女人之于男人,尔等都要领会精神,斗争到底,发展世间一切恶,人性中的一切恶。人整人,人害人,没有一处干净,没有一处出路。让世间无一处人能立足之地,统统坠入吾玄沙之深渊!”
“是。”三阶臣领命而退。(本章完,全文待续)
[1] 语出: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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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