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首丘之思(2)
尚昆行至账外,却又有人相侯:“下官见过大人。”
“吴德大人,怎地来寻本官?”尚昆趾高气昂,边走边道。吴德躬身相随,道:“不过日前寻得个小玩意儿,赶紧给大人送来。”说话间,袍袖挨着袍袖,东西已至尚昆手里。用手摸摸,珠圆玉润;抬眼一看,价值连城。尚昆心下欢喜,不形于色,道:“有何所求,说罢。”
吴德陪笑道:“这不王上突然叫吾觐见……大人也知晓,下官上次失言,得罪贵人,便被雪藏数年。好容易此番梁诤不受待见,方才有个机会,还请大人教吾,如何讨王上欢心,日后吴某发达,定当重谢。”
尚昆道:“谏议大夫,最不好当。说得过了,触怒王上,小命不保;说得轻了,又是玩忽职守,还是要死。”咳嗽两声,道:“说到底,尔等究竟谁人臣子,便替谁人办事。”
吴德听得云里雾里,道:“下官愚钝,老师曾言,为人谋当尽忠,谏议大夫更要秉持公心,依从先人古训,直言敢谏……可是如此乎?”
“如此尔便很快……咳咳……”尚昆话未说完,连咳数声。
吴德双眼放光,道:“很快、很快高升……做得朝中重臣?”想入非非之际,又被尚昆一盆冷水浇熄:“咳……如此尔便很快……到地府去做谏官!”
“啊?”吴德闻之色变,道:“那可如何是好?”
尚昆见快到了,便道:“管得什么先人古训,能当饭吃?王上喜欢什么,尔就说什么,还要说得王上英明神武、心花怒放、一听再听,便能高升了。”说罢,急步上前,拜见玉瑶瑛。
果不其然,宴席之间,尚昆大谈休兵之益,和平之好;吴德使劲浑身解数,逢迎梦主,果然讨得梦主欢心。内臣外使唱喝之间,梦主心下大悦,宾主尽欢,喝得酒酣耳热。
邵奕放下酒杯,道:“吾观山顶强光,莫非便是梦境通道,当真鬼斧神工之作。”玉瑶瑛得赞,心下欢喜:“怎比祸王之功,偌大琼林,一日不存。”说罢,再令奉惜蓉斟酒。听闻此言,邵奕有一瞬之变,转而笑道:“吾在琼林百年之久,也不曾见过如此精妙,可见琼林不过是盛名难副。”踉跄起身,道:“不知梦主可否带吾参观一番。”
“既然贵客有意,本宫岂能偷懒。”玉瑶瑛由奉惜蓉搀扶,往山上而去。
“尔等在此,与梦臣续饮。”邵奕道毕,随梦主而往。行至通道,果然见到,霞光之中,隐隐景色。邵奕道:“未知梦主何时回返梦境?”玉瑶瑛叹息一声,道:“天时不予,恐难以成行。”
“噢?”邵奕眼神一凛,道:“缘何如此,愿闻其详。”梦主略述其要,邵奕又道:“难道除此之外,别无通道,能可回返?”玉瑶瑛摇了摇头,忽而心感奇怪,未知其人为何对此十分感兴趣,便道:“尔缘何再三追问,莫非想赶本宫即刻离开?”
“非也,非也……”邵奕道,“现下中原反抗势力作乱,不得不防。不过梦主此来,想必有精兵悍将护卫,邵奕一介外臣,当真多虑也。”
“诶……”梦主醉意未散,摆手道:“本宫此行,乃是绝密,自然随行不可多……”
邵奕道:“还有当年杀手。追杀叛国之人不成,散落中原各处。梦主一呼百应,也是好战力。”
“呵。”梦主苦笑一声,道:“杀手?不过收钱卖命之徒,不足以信。”踉跄一步,道:“中原此间,本宫唯一放下不下,便是吾儿娇容。”忽地上前一步,捉住邵奕袍袖:“祸王可为本宫寻乎?”
君仪失态,奉惜蓉连忙扶住玉瑶瑛,道:“王上喝醉了……”
“王上休听贼子所言!”三人转头一看,只见一跛足之人,缓步上山,见着邵奕,指鼻大骂:“玄沙狼子野心,侵吞中原。唇亡齿寒,梦境绝不可中其连横之计!”梁诤怒目相向,梦主被其一骂,倒也醒了几分,喝道:“住口!”转而回身道:“本宫驭臣无方,还请贵客……”话音未尽,猝不及防,邵奕连出三掌,玉瑶瑛立足不稳,险往山下栽去。
梁诤大惊:“来人,护驾!护驾!”连声呼喝,未召来梦境侍卫,却唤来玄沙埋伏,嗖忽之间,三人被玄沙众人,团团围住。
梁诤喝道:“玄沙使臣,方才与吾主缔约和平,一日未尽,便即翻脸,不怕天下耻笑乎!”
邵奕冷笑一声,道:“把尔等全部解决,谁人还知晓一纸废约?”梁诤闻之大惊,便在此时,玉瑶瑛勉力站起,袖箭放出,立时空山星耀。此时,雷朋、越臾押着尚昆、吴德等人,到得山上:“启禀右丞,现下如何?”
邵奕负手道:“传令山下大军,诛杀梦境之人,一个不留。”尚昆闻之,又惊又愤:“尔不是曾言,到来此地,只为与吾主交好?为何……竟敢……”
“对了……”邵奕指着尚昆,对梦主道:“还要感谢此人,告知吾等梦主所在。”本是叛徒,又被东家出卖,尚昆有口难言,惊骇异常,只想跳下悬崖,一了百了。无奈身被绑缚,五尺男儿,竟然双膝发软,站立不成,坐地嚎啕。
便在此时,夏端、曹霖易等人,赶来护驾:“王上小心。”身后梦境兵士赶到,正与玄沙之人厮杀。
邵奕见状,起手一挥,玄毒充溢通道入口:“梦主,还是葬身中原罢。”太尉、大将掩护,奉惜蓉扶梦主,逃离重围。邵奕但要再追,忽地飞针横扫,形如暴雨,转瞬之际,从人尽皆倒地,情急之下,邵奕脱袍旋出一道屏障,只护下几个徒弟:“想不到,梦境还有如此高手。”
“右丞,现下怎办?”雷朋道。
邵奕道:“传吾之令,取得梦主首级者,赏金万两,封侯拜相。”重赏之下,勇夫迭出,四方追击梦主。功亏一篑,邵奕怒火烧眉,提衫欲追,岂料面前一人拦路:“师、师父……”
“林西,你来得正好,速助为师,擒杀梦境之主。”邵奕道,眼见林西,却是纹丝未动,登时心生怒意。林西低首,不敢迎其双目,扼腕哽咽:“为何,杀害西白马师叔?”听闻此语,邵奕心下微动,缓言道:“吾不记得,尔与西白马有何交情。”
林西猛然抬首,道:“陆集死了……师父,师弟死了……”邵奕面无表情,傲慢道:“为师也很……”
“是被祸王杀死的!”林西喝道,“吾虽不知师父与祸王有何恩怨。然则师父受琼林百年之恩,难道一丝感激都没有么!怎能甘心为其驱使,虐杀琼林无辜百姓!”
“放肆!”邵奕大喝一声,道:“劣徒,竟敢质疑为师!”盛怒之下,发须皆飞。
林西心惊胆颤,连退数步,低首道:“弟子……不敢……”哽咽续言:“您一直是林西最敬重之师父……所以,才不想看到您……一错再错……”
“放肆!”邵奕喝道,“顽劣之徒,岁不及半百,何知善恶,遑论对错。”林西面色通红,道:“论及智慧,弟子远不及师父;然则平心而论,师父也知琼林百姓无辜,不该尽遭无妄之灾,死无葬身之地。”
眼见昔日恭顺弟子,一再质问,邵奕更为恼火,喝道:“一将终成万古枯。他们今日之牺牲,乃是为得更多人之幸福,生活在祸王带来之美好世界、人间天堂。”
“可是……他们没有选择,就被所谓之牺牲……”回忆惨像,林西哽咽难言。
邵奕道:“无知之辈,草芥之民,固守旧统,只会被历史的车轮碾压斩碎。”
“历史?他们难道非是历史之一部分,还是这所谓历史之车,只为祸王持缰!”林西怒然质问。邵奕冰冷道:“历史,从来都是胜者之赞歌,只有残酷竞争之下,最终留下的才会被历史铭记。”
林西怒目圆睁,喝道:“伯仲叔季,淫威之下,秉笔直书,难道不曾有刚正精神,传世流芳!”
“精神,虚无缥缈之物……”邵奕冷笑一声,道:“现实大山之下,也不过飞蛾扑火,惊涛拍岸,碎之无形。”心思皱眉,道:“让开,休怪吾不念师徒之情。”
昔日之人消失,再劝已是惘然,林西跪地拱手道:“徒儿为师父一手养大,也正因如此,如果让吾看到昔日师父……已经不存,便请从吾尸体之上踏过。”言之凿凿,叩首及地。邵奕闻之大怒,再忍不住,出手教训其人。一番激战,林西岂是对手,倒卧悬崖之侧,只待就死,邵奕轻蔑道:“就不知,尔所谓之精神,能可救命于万一?”
林西血如盥面,口中断续:“你说,历史是胜者之赞歌……确也没错,因为这个世上,总是……邪不胜正啦!”最后拦阻,不得其成,殒命山野,西风哀戚。邵奕独立崖顶,阖目哀伤,便只一瞬,拂袖而去,再行追捕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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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玉瑶瑛猝不及防,身受重伤。平日养尊处优,数十年来,风调雨顺,未逢战事,岂料今日,被邵奕坑害至惨,连连呕血不止。贾傅灌注劲力,暂压梦主伤势:“王上,臣等护驾不利,还请王上恕罪。”
玉瑶瑛有气无力道:“太史令何在?”
太尉夏端道:“太史令还在营中,恐未跟上。”
玉瑶瑛道:“玄沙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为今之计,当速速回返梦境,整军备战。”
曹霖易道:“通道入口,布满玄毒,生人勿近。”
“可有驱毒之法?”奉惜蓉问道。
贾傅环顾四周,道:“臣曾见过景阳,以《满庭芳》驱毒,若能寻得其人,或会弹奏此曲者,应可驱毒。”
“景阳……”听闻其名,玉瑶瑛陷入沉思:“当日之时,只答应其人请求,打开通道;然则现下,却受牵累……更不知其人,是否自琼林脱出……现下祸王复出,想必此人亦在劫难逃。”
夏端道:“除却玄毒,通道入口,必有重兵把守。贾傅,尔四处寻访,可找到昔日王上派出高手?”贾傅叹了口气,道:“吾四处寻访,见过些许踪迹,然则并无一人,只好留下线索,望其能可看见,接续回归故乡之路。”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玉瑶瑛道,“贾傅熟知中原,速去找寻解毒之人。夏端,搜集残众,护卫王驾。吾等暂寻隐密之地,且作将息。曹霖易、奉惜蓉,尔等去寻太史令,务必带来见本宫。”玉瑶瑛勉力起身,忽地想起一事,道:“除却杀手之外,中原之中,尚有百姓,为寻亲友,随本宫而来。尔等如若见到,一并带将回来。”
梁诤当先一步,道:“王上,当时与百姓相约地点,距离此处不远。臣请带一支兵马,前往接应。”再见其人,方知前言不虚,玉瑶瑛微一点头,梁诤翻身跨马,正欲离开,却见玉瑶瑛亲自执辔:“本宫失聪,未听爱卿忠言;此行万望小心,平安回归,再佐王事。”
“王上言重,臣定不负所托,护送梦境百姓而回。”梁诤郑重拱手,玉瑶瑛松开马辔,令其而去。
“尔等亦去吧。”玉瑶瑛道。
“是……”众人领命而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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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