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星山河(1)
琼林。
甫经大战,宫殿倾颓。初夏之夜,明月皎洁,风送哀伤。月光之下,几个百姓正在寻找死去的亲人,入殓安葬。弟子们三两相聚,相互依偎,抚慰心殇,期望能可重建家园。
“肖彰,你去哪里?”辛元道。肖彰急步奔出,撞上一人,正是西白马:“你想去报仇?”
心事揭穿,肖彰低首不语,眼中晶莹。
西白马绕开其人,道:“众弟子……都还好么?”芮微近前道:“回禀师父,只有几个弟子受些轻伤,众人都好。”
“好……好……”西白马叹了口气,走入丹青轩,玄真不再,逍遥难复,触目凄凉。
陆集进入丹青轩,拜见西白马,道:“掌门令吾通报各部,玄沙大军退散之后,又在城郊树林整军,令吾等不可松懈,以备迎敌。”
“知道了。”西白马一挥手,辛元道:“陆集师兄,吾送你出去罢。”二人行至丹青轩外,辛元道:“棋部各位师兄弟可好,还有邵奕师叔?”
陆集凄然一笑,未敢告知惨象,只道:“都好……都好……”
“还有……”辛元欲言又止,“师兄可有见到娇容……”
陆集忽地忆起,道:“林西师兄送她入凤凰台,想必现下正与仕女们在一起。”
“那吾便放心了。”辛元道。
“早些休息吧,明日说不定还有大战。”陆集道。
“嗯,师兄保重。”辛元拱手送别陆集,回首四望,苍痍满目,心头哀伤。乘着月色,踱步家中。触目之景,教人黯然心殇。“家……不存矣……”辛元俯身跪地,拾起一抔黄土,仔细用布包好,放于胸中。“以后,这便是唯一之慰藉了……”慨叹之间,清泪落地。转身欲回丹青轩,却见深蓝夜空之中,一道流星,宛若启明长庚,立时警醒:“是紧急信号。”即刻提步赶往丹青轩。
凤凰台钟鼓齐鸣,震耳欲聋。片刻不待,喊杀之声,倾泻而来。
“玄沙竟如此之快……”士君夫愁眉深皱。
泽木道:“弟子已速备迎敌。”
“嗯。”士君夫心下稍慰,微一点头。
未及休整,玄沙大军再至,夜幕之下,萤火森森,再向琼林而来。此番对敌,四部早有准备,各自卫战。玄沙大军遭拦截于边界,无法突围,这一批军兵,好似不怕疼、不惧死,行尸一般,袭向琼林。
“掌门有令,须毕其功于一役。”陆集持符,通报各处,身法灵捷,宛如惊鸿。忽地,冷箭过空,惊鸿坠地。“陆集师兄……”辛元大惊,奔步于前,抱起其人:“师兄……”陆集心口中箭,嘴角溢朱,抬手持符。
眼见曾经师兄,今朝若此。鏖战之下,旦夕失命。辛元心下大恸,抱住陆集尸身,悲喝一声“师兄……”婆娑泪眼,临终一面。突然之间,却见陆集睁大双眼,惊骇无比,辛元顺其视线,回望之间,巨大恐怖萦心,全身似冻结一般,无可寸动。
眼前之象,森然可怖。庞然黑影,耸入天际,未知其高,黑影过处,星月无光,暗如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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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雪身受重伤,碧水儿一路相护,到得一处隐蔽,暂得将息。便在此时,大地震颤,星月摇晃,玄雪醒转:“发生何事?”
“王上……你终于醒了……”碧水儿哽咽道。
“王上……呵……”玄雪自嘲一声,问道:“四阶臣何在?”
碧水儿道:“恐怕现下正四处搜捕吾等。”
“呵……”玄主苦笑道,“这是梦吧?缘何须臾之间,曾经的绝对忠心,竟能刀剑加身,至死方休。”提手扶额,遮住双眼,却遮不住泪珠摇曳,滴落尘土。
碧水儿闻之,安慰道:“恐是有甚误会?亦或祸王之谋?”
玄雪冷笑一声,道:“你信么?”碧水儿低首不语,玄雪道:“这些理由,连你都不信,何苦说与吾听。”长叹一声,背倚石壁,抬首望上,不见穹顶,却是山壁,自语道:“吾不是皇甫亦节,失去的权柄,终归是事实,教人不得不接受。”
“王上……”碧水儿道,“现下怎办?”
玄雪起身道:“吾终究有一事不明。”
“何事?”碧水儿道。
玄雪道:“四阶臣方才之言,缘何父王要杀吾,缘何其之所言,祸王并非吾父。”转向碧水儿,道:“你还记得,吾降生之时,发生何事?”
碧水儿凝眉细思,道:“属下虚长几岁,犹记得公主降生之日……却是……”
“是什么?”玄雪追问,见其不语,缓言道:“是雪国第一次降下玄雪。”
“王上……”碧水儿道,“或许只是巧合。”
玄雪道:“世上哪有巧合之事?吾是雪国的灾星,连累雪国玄沙满地,所以吾才不惜性命,冒天下之不韪,只为解救雪国子民。然则,缘何现下竟会如此……”话未说完,又一阵地动山摇,玄雪走至洞口,定立原地。
“发生何事?”碧水儿跟随其后,远远望见,惊骇不已:“是……祸、祸王……”言未及尽,玄雪已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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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沙再度来攻,琼林四部奋起反击。玄沙军队虽众,却未占得丝毫上风。四阶臣接祸王之令,调度回防,一时之间,琼林玄沙两相对峙,未知胜败。
“辛元,你在哪里?辛元……”玄沙弥漫,战火延烧,玉娇容满身灰尘,欲寻夫君。不觉之间,又回返至丹青轩。昔日言笑之处,如今面目全非,玉娇容失声痛哭,全然忘记,正置身危机之中。金山手持算盘珠,指挥玄沙军兵,进攻丹青轩。西白马被士君夫调至孤寂岘锋,尚未回归。众弟子凭借自身,力抗玄沙。
“小心!”辛元大喝一声,宝剑出手,斩断邪佞。“你没事吧。”定睛看时,娇容不复,却是花猫一只,登时心下欢喜:“娇容。”
“辛元!”娇容抱住辛元,失声痛哭:“可教吾担心……”
辛元道:“此地危险,你随吾来。”说罢,拉着玉娇容行至一处残垣。
“是飞马、还有游龙。”娇容道。
辛元骑上游龙,拉着娇容坐上,立时祥云腾空,穿过硝烟弥漫,隐隐碧空如洗。未知飞了多久,游龙停于一处深潭净地,放下二人。
辛元道:“此处该当安全,娇容你在此等吾。”说罢,转身离开,却感身后拖拽,袍袖已被娇容拉住。娇容手心攥紧,珠泪簌簌而落:“辛元,你别走……”辛元拉开其手,道:“吾是琼林弟子,岂能弃之不顾?娇容,你安心在此,吾稍后……再来与你会合。”说罢欲离,却是寸步难行。
“别走。”娇容道,“辛元,当日成亲之时,尔亦曾言,吾二人相互扶持,此生不离不弃。缘何现下,未及三日,你就抛下吾一人,独自离去。”
回忆当日喜庆,再观今日之变,只道世事无常,旦夕祸福,不期而至。辛元叹了口气,道:“吾并非弃你而去,只待大战过后,便回来……”
“你骗人……”娇容珠泪再落,道:“吾也是琼林弟子,你若回去,吾便跟着。”
辛元心下一痛,叹了口气,道:“娇容,你莫再胡闹。琼林大战,吾身负责任,护卫家园;而你是梦境公主,终有一日,也会为梦境子民,担起责任。实不该……唉……众师兄弟,还等着吾回去,娇容你放手罢。”
听其所言,声声刺耳,却又入心,娇容怨道:“辛元,你为师兄弟考虑,为琼林考虑,但是缘何就不为吾考虑。吾是你的妻子,你的家人,难道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么?”
辛元无以回应,心中却已决心早下,一声“对不起”,封住娇容穴道:“吾不想让师父与众师兄弟失望,不想让他们曾经对吾之付出,变作不值。对不起,娇容,咱们来生再会。”
无可移动,泪珠成线,婆娑视野,辛元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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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梦主玉瑶瑛一行,日夜兼程,行至中原一处高峰。玉瑶瑛观之,问道:“此为何处?”奉惜蓉道:“此地名为越陵峰。”玉瑶瑛道:“吾观此峰仙姿挺拔,非是俗地,便在此地施法罢。”
“是。”祭司领命,设坛备香。
“启禀王上,公主有信来传。”奉惜蓉呈上一封玉石,上现几字:“玄主失势,祸王临世。琼林大劫,望母来救。”玉瑶瑛见之,心头揪紧,立时施展妙法:“吾儿何如?”玉石再现字迹:“尚在安全,请救琼林。”玉瑶瑛观之,回应道:“吾儿保重,母自有法。”书毕拂袖,玉石不再闪耀。
“玄主失势,想必策令不行,王上现下如何是好?”奉惜蓉道。
玉瑶瑛道:“梦境玄沙,缔之乃国约,非与人也。待吾修书一封,言友好之意,祸王必明了厉害,不敢轻举妄动。”奉惜蓉取纸笔,玉瑶瑛修书一封,令人送往。
“王上,当真不救琼林么?”御史大夫进谏,待要再言,却被玉瑶瑛打断:“非是吾不救,奈何不能令梦境卷入此战。”
御史大夫又道:“祸王狼子野心,只怕……”
“你退下吧!”玉瑶瑛挥手,立时侍卫近前,将御史大夫拉出帐内。
奉惜蓉道:“老臣已请大将军,派人相救公主。”
“还是尔想得周到。”玉瑶瑛道,“时辰将至,本宫将开此通道,三日三夜,尔等尽心护卫,莫让人打扰。”
“遵命。”众人得令,各司其职。
梦主登上祭坛,运使梦境妙法,嗖忽之间,清朗天日,竟现一道裂缝,强光四射,耀眼夺目。玉瑶瑛盘坐于祭坛中央,大开梦境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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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
天音阁、乾坤阙、文书塔、丹青轩,四部弟子与玄沙四阶臣,鏖战正烈。未知时间流逝,转眼已渐天明。山雾弥漫,阴云密布,空中玄雪飘散,初夏之时,竟如秋冬凛冽。祸王过身之处,玄沙弥漫,裹挟森然之力,琼林弟子不可相抗,尽皆倒地。轻者晕厥,重者毙命。
玄祸极王双掌掀起玄沙,立时风雷大动,飞沙走石,暴风如黑龙一般,眨眼之间,将天音阁夷为平地。
“快去通知掌门……”泉语话音未落,已为玄沙湮没。众人大骇,即刻退往凤凰台。便在此时,黑云之中,乍现金光。七子列阵,天音荡荡。玄沙一时受制,急速回落,众人趁此掩护,纷纷退往凤凰台。
“雕虫小技。”祸王再施内力,黑气自体内而出,玄沙再度席卷。
冯平道:“二师兄,掌门隔空传音。”
“撤!”林和收阵,六人皆退。
祸王不以为意:“竟然逃跑,琴部果真是缩头乌龟。”长驱直入,再行踏伐,不至半刻,已攻入凤凰台内。祸王再施内力,玄雾乱舞,金殿宫宇,立成沙砾,不复存在。玄沙散尽处,伊人独立:“父王……”
祸王嘴角上扬,伸出一臂,翻手相邀:“来,吾的孩儿,到父王身边。”玄雪眼见面前人,宛然不复曾经印象,心下犹疑,不敢上前。未及瞬间,祸王覆手。隔空重掌加身,玄雪立时扑地,呕血不止,眉宇之间,尽是不解:“为、为何?”。
祸王道:“吾的好孩子,任务完成,便是废物。”食指下令,正是玉玄雪:“给我杀。”
玄雪大骇之时,但见祸王身后强光四射。碧水儿趁机扶起玄雪,虎口夺生。玄祸极王转身,但见一人,白发长髯,正是士君夫。
“老儿,敢与本君一战?”玄祸极王道。
士君夫不言不语,祸王恼羞成怒,起掌发招,虚影飘散,向深阙而去。
“鼠辈。”祸王蔑视群雄,提步往孤寂岘锋而去。
诛杀玄主不成,倒为祸王作陷阱。士君夫严阵以待,邵奕、西白马、言毕尽驻守四方风台。霎时阴风乍起,电闪雷鸣,祸王临台,天地黯然。
“起阵!”士君夫大喝一声,四部首座通力,运使绝学,光柱乍现,四脉相连,孤寂岘锋顿现强光,耀得人眼难开。“啊——”玄祸极王显受重创,呜咽一声,勉力抵挡,仍不免玄毒流逝。眼见胜利在望,士君夫再加功力,意欲绝灭祸王于此。
关键之时,决胜之刻,意料之外,功亏一篑。
西白马口吐鲜血,继而倒地,憾恨不甘,睁眼指向一人,却是西风台上,空空然也。祸王趁隙,运使十成功力,夺掌而出。甫惊变乱,士君夫未及反应,已然中招。本已功力将尽,再逢绝世之掌,士君夫连连呕红,不由自主,急退数步,抵住崖壁方停。
言毕尽大惊失色,但要相助,不料身后重掌,竟封功体。无力起身,转头而望,但见一个熟悉脚步,愈走愈近,错身之间,终于知晓,一生错信。
“祸王,无恙乎?”邵奕慨然一拜。
四阶臣奔至此地,战事已终。但见邵奕在此,均是一怔。
“令尔等救驾,当真太迟了。”邵奕负手道。
四阶臣跪地伏首:“参见右丞。”
邵奕凛眉道:“琼林已灭,未知祸王下来,有何打算?”
祸王负手道:“废玄主之令,天下追杀。”
“是。”四阶臣领命而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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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