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官人法在实行中,相关的配套管理制度越来越完善。在东晋到南北朝这六朝时期,打造了历史上特有的士族文人贵族时代。表现上是:皇权或皇朝虽频繁更迭,而士族大夫们持续稳定地职掌国家典制。中国礼制文明与文化不因皇权姓氏改变而损折。因此,我觉得以士族制度或者文人贵族制度来概说六朝政治制度,更能贴近历史真貌。
东晋士族 辉煌千古
西晋末年中原陷落,琅琊王司马睿在王导家族辅佐下在江东重建晋室。东晋开局就君弱臣强,出现了“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此后,主要由于司马王室先天子孙短命,国政及国家命运也都一直掌握在宰辅士族手中。史书上称“主威久谢”“朝权国命,递归台辅”[1]。衣冠士族肩负重建国家、传承文化之使命,成为朝廷用人首重。无论军政机要或是其它职务,从中央到地方关键之地,几乎都由士族统摄。士族在卫国安邦与传承文化中留下了不灭的荣光与贵族精神。
政府设立专门的谱牒簿状,对士族子弟进行内部品评,“考之簿世然后授任”[2]。门第家世固然首要,个人才德声望的评价也很关键。这一新变,促进了士族贵族制的跃升。士族子弟才德高低,直接影响其家族兴衰与门第高低。南渡百家士族,基本是旧高门被新贵族不断取代。最突出的例子是,谢氏早期被诸葛氏轻视,后来因谢安的辅佐之功而得以成为与琅琊王氏齐名的第一士族。
士族往往有良好的家教传统,注重文化教育和以身作则,道德自律是士族贵族精神的根本保障。比如,东晋宰相谢安注重对家族子弟的言传身教,谢氏子弟都好学有才。谢安曾经有纳妾的想法,妻子刘氏提醒他有违道德清誉,谢安就打消了念头。
东晋士族造就了一个贵族时代。世族不仅有救国的耀眼政绩,更普遍崇尚超俗的精神信仰:学研道佛之学,追求名士的清贵人品。宰辅大臣往往具备谦退宽和之德,以崇高的声望协调文武、保全大局。世家子弟普遍追求儒释道玄等学问,重视读书,不少人博学兼通、多才多艺。年纪轻轻就做高官,并成为各领域的精神领袖,彰显了士族的金玉之贵。在西晋时被诟病的 “公门有公,卿门有卿”,在东晋之后成为被社会接受的荣耀,(甲族“门第二品”也成了沿袭的惯例)。
诸葛亮《马前课》所言:“扰扰中原,山河无主。二三其位,羊终马始。”中原所代指的整个中国在分裂之后无主,割据君王常处于变换之中。江东晋祚虽然百年,而皇帝与士族其实都摆脱不了“二三其位”的命运。君虽弱而不失主尊,臣力强而共济晋鼎。一旦强臣越礼或有不臣之心,就遭到很多士族的防范抵制,最终身败名裂。使东晋屡次化险为夷的力量,正是士大夫的信仰与正气,绝非所谓“门阀政治”所阐释的政治利益制衡。
南朝士族 贵在门第
东晋末年,孙恩叛乱灭了一批士族子孙;桓玄灭晋,不久后被刘裕所灭。从此,士与君共天下的时代终结,历史走入南朝士族时代。
南朝自刘宋起就形成了“士族居高位,寒门掌机要,皇子镇强藩”的格局。皇帝与掌机要的庶族或寒门新贵在铨选人才上更有决定权。南朝士族虽不能直接左右军政,但仍旧爵位世袭、凭流品就可以居高位。
世族不仅仅是官宦世家,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以礼法为门风的书香门第。世族声望累积的门第高贵性,为世俗所普遍维护,也就是皇权不能左右士族的高贵。高门世家的子女地位不比皇家低,甚至高过皇家。皇室公卿无不以与士族结亲为上、为荣。刘宋公主所嫁的都是士族子弟,不要求他们一定有才能[3]。至于新贵之家或一般士宦人家,更是梦寐以求能与士族联姻。对士族门第的崇拜影响深远,唐文宗想给太子求娶荥阳衣冠士族郑氏女为妃,大臣们都不愿意,只好放弃。唐文宗又想给两位公主招士族驸马,对宰相郑覃说:“民间缔结婚姻,不计较官品却崇尚阀阅。我家二百年的天子,竟还比不上崔氏和卢氏吗?”[4]崔、卢二氏在魏晋南北朝时就是著名士族,到唐代数百年家风不堕,即使家中没有高官,礼法门风之精神也受人尊敬。由此可见,在六朝时期正当峰巅的士族之家,其尊贵地位更高。
士族维护门第高贵,不因惧权势而就庶寒,如同维护气节一样受人尊重。如王球当面拒绝宋文帝的要求,以“士庶区别,国之章也”为由[5],不与其庶族宠臣交往或同坐,宋文帝惭愧退让。齐武帝曾对想做士大夫的爱臣感慨说:“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6]。就是说,皇帝可以封他高官,但无法命令士族大夫把他看作士大夫一类。
南朝士族卿大夫一般都乐天知命,少见对前朝的誓死效忠,达观看待改朝换代。哪一姓做皇帝,他们都顺应天命为其执掌钟鼎礼器,在朝代变更中起着稳定文化传承不变的作用。中国历史其实是一部文化史,从这一点上说,南朝是晋以来士族贵族制度的晚期。
士族维护门第固然有其原因,但走向维护门第的极端,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贵族精神,是盛极必衰的前兆。在侯景逆乱、屠戮士族后,士族贵族制度遭到了灭顶之灾。
北方政权,一直学习九品官人法选用人才,重视任用汉族士族。但直到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才彻底照搬九品制,设置中正官。北方士族制度是依附于皇权之下的胡汉融合而成的贵族等级制度,与南朝色彩不一样。魏孝文帝汉化后,北方衣冠士族开始在中原壮大。到隋文帝统一之前,独孤氏、杨氏、李氏、宇文氏等几大士族已经卓然而立于群姓。
总之,士族制度促进了魏晋南北朝时的文化繁荣和存续,它存在的意义和作用是不能抹杀的。正是:兴衰皆有因,成住坏灭轮。门第高名下,贵族留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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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南史》卷《武帝纪上》
[2] 《太平御览》卷二一四引《晋阳秋》
[3] 《宋书》61《褚湛之传》:诸尚公主者,并用世胄,不必皆有才能。
[4] 《新唐书‧卷一百七十二‧列传第九十七》
[5] 《南史》卷二十三 《王惠传附从弟球传》
[6] 《南齐书‧列传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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