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画在心里的素描(二)】
在狱中,与法轮功学员朝夕相处的是犯人。
2000年我第一次进看守所时,犯人们看见我就说:“你们师父真伟大!能让你们这样。”他们朗朗上口地背诵《论语》、《洪吟》给我听,我大吃一惊。“都是你们学员教的。”在恶浊艰难中,法轮功弟子以自己的大善大忍开创了环境。
一个男犯正下楼梯,注意地看我,直率地问:“你是法轮功?”我点点头。他高大壮硕,约三十八九岁。“法轮功——”他声音洪亮,大嗓门儿一层楼都能听到。“法轮功,那是毅力呀!不服都不行。一早上四点钟就起来炼功,我在这儿待了多少日子,从刑拘到行政,你们的人就没断过。一开始老挨打了,后来俺都知道你们是好人!”他爽直地表达敬佩之意。
2001年春,我在监室门口刷地,听见女犯们议论:“政府真是错看了这帮人,其实社会需要他们。”“不贪,实打实地干,一点儿坏心眼儿都没有,连撒谎都不会。”炼功时,犯人帮着放哨,有的还跟在后面学。
小伙计
令人惊讶的是行政拘留的女监室里居然住着一个男孩子,圆圆的娃娃脸,清澈的眼神,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羞赧无声地溜到角落去了。旁边有个姓刘的小姐简要地解释了一番。原来他在刑拘挨着睡的大通铺上被欺负遭性侵,哭着死活要离开男监室,没办法就来了。
他从农村到大城市打工,刚开始在工地搬砖,后来在饭店当服务员。因与辱骂他的顾客起冲突,涉嫌故意伤害而被羁押。年方十八的他看起来像十五六岁,也许正因为这种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的稚气可爱、小老弟般的乡土亲切感,女犯们才怜惜接纳他。
他睡在窗边八旬老太的上铺,每天灵敏如猴子般爬上跳下。门口墙角的厕所洗漱间虽不像刑拘那样透明到一览无余,(有一米高的半包围磨砂玻璃贴纸)虽有些遮挡却也是有限的,确实不方便,每当女囚们换衣洗澡时就喊:小伙计躲避点儿!!于是他就到门外走廊去了。
常“出门”溜达的小伙计比较有自由度,认识的人也多,他曾帮着把新经文传递给楼上的法轮功学员。他常到楼下食堂跟窗口的人套近乎,想弄点油水(肉片儿)来补充发育期的身体所需的营养。有时也替同监室的人把沉重的菜桶拎上来,他还常帮新来的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你们炼法轮功的都能看出来,一进门就笑,穿得很朴素。” 小伙计跟我说,“关键是人好!”旁边的小姐笑道,他还专门挑炼法轮功的上下铺呢!我说,考试!看看成绩如何?
他站直挺胸,双手背在身后,像初中生背课文一般,用清亮的嗓音背诵起《论语》和《洪吟》中的二十多首诗篇(《苦其心志》、《做人》、《容法》、《助法》、《大觉》、《因果》、《登泰山》、《苦度》等),几乎没有差错,应该是我见过的会背经文最多的犯人。我夸他“聪明认真,准确流利。”他自豪又开心地笑了,露出浅浅的酒窝。
一起拣豆子(去除小沙石和破损豆)时,小伙计就蹦出一串儿拉家常的话来:“你女儿是不是眼睛很大?你和她爸爸是大学里认识的吗?他是不是一米八以上?”他的好奇和孩子气引人发笑,李阿姨调侃他,欸,想找对象结婚啦?
小伙计一本正经地嚷着:谁不想恋爱修成正果?谁不想长得高大成熟?!他对自己一米七的个子和娃娃脸不满意,说小时候奶奶让他抱着大树喊,就是希望他能长高点儿。问他怎么喊的?小伙计就拖着长音小声道:“大树高,大树壮,大树长,我也长!”大伙儿哄笑起来。我说,万物有灵,不会一点儿不起作用。李阿姨笑言,有苗不愁长,男孩子的个子能一直长到25岁呢!
脸上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开朗和气得叫人喜欢,想像不出他怎么会动刀子伤人……小伙计自嘲地笑道:我是“为情者自寻烦恼” (《洪吟·〈做人〉》)。
1998年从小山村来到大城市打工,适逢上映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倍感新奇震撼的他看了好几遍,脑子里充满了浪漫幻想。“我暗恋一个在包厢陪唱的小姐姐,她是艺校的学生,唱歌特别好听。一般我进包厢端菜上酒倒茶,那些顾客就能稍微含蓄点儿。有个男的老来找她,不断调戏乱摸、灌酒什么的。我一进去,他就破口大骂,朝我扔菜盘子、酒瓶子,冲上来几个嘴巴子搧得我眼冒金星,大皮鞋猛踢,我被踹倒,抓起掉在地上的水果刀就往他啤酒肚上捅……”
扎马尾的小刘快人快语:“一个醋劲儿上来了,另一个耍酒疯。包间陪酒陪唱都是有小费的,对性骚扰也是半推半就,逢场做戏,她就是干这个拿钱的。哪有你这样少见多怪的,二愣子一惊一乍的闯祸坏了事。给你个笑脸当爱情,玩点性感就把你电晕,你是初恋,动真格儿的,人家可是更向着惹不起的老主顾。真替你作证,你都不可能劳教,她怎么能看上穷小子?你看电影看脑子病了!”小伙计一直低着头笑,对狱友一针见血的犀利点评并不生气。“被抓走时还冲到那个女的跟前问,”小刘故作跌跌撞撞、一步一顿的痛苦模样表演给我看,“你……你到底爱不爱我?哎呀妈呀,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小傻帽哇!”
“不就劳教三百多天吗?人家能熬过去,我也能!我要和你们学员在一起。”小伙计告诉我,家里人心疼着急得什么似的,奶奶想不通,好好的孩子怎么到城里就一下子变坏了。他以后不会去酒店那样的地方打工,想多看点书,学点技术。等劳教结束,回去看亲人,再看看山上那棵被他抱着喊的大树。
同修们
中午到食堂打饭时,楼上男监室的小室长悄声问:“姐,认识高林(化名)吗?他现在如饥似渴地想看新经文。”我点头道:“待会儿让小伙计给你。”
第二天下午,高林就被押送劳教了。和我同期被非法关押的学员,有三个转到刑拘,四个释放。陆续来了县镇农村的弟子,憨朴实诚,不会说什么,就是非常坚定。
有位脸颊苹果红的村嫂,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叫妹子,她家是村里唯一的炼功人家,2000年底进京,车站有截访的警察,他们就下车徒步走,餐风茹雪,吃了不少苦,押送回来的途中,弟弟跑脱了。她和年过七旬的父母被关了好几个地方转到看守所,“俺老爹在楼上男监室,俺妈在对面刑拘。” 她手背上有一串紫红结痂的伤痕,她直说自己修得不好、学法不深,警察劈头盖脸地打她、踹她,抽嘴巴子,用烟头烫她手,质问:法轮功到底是什么?被打懵了的她在剧痛眩晕中脱口而出:“佛法无边,法轮常转!气功是史前文化!” 她想不起别的,翻来覆去就这两句,直到警察作罢歇手。
我从上铺梯子下来,只听见坐在下铺的两位大姐小声交谈。“做人苦,为了利益勾心斗角,纠结得难受。修炼后,无病一身轻,心也敞亮了,比较淡定。你觉不觉得?学法炼功后干活儿就快,感觉是神在助!”
啊,她俩在交流修炼体会。说话的中年女人绾着个密实的圆面包低发髻,敦厚稳静,好像是某厂矿的会计。我们集体炼功时,就是她喊的口令,快慢节奏几乎跟师父的炼功录音磁带一样,很准。
她当科长的丈夫来骂她:“你看看你,不写保证,家都叫你毁了!”妻子低眉垂目,沉默不语,四周一片寂静。(写保证就是强迫学员违背良心、放弃修炼,写诋毁法轮功、污蔑师父的话。)她丈夫摇头长叹:“唉,好好的家都让你给毁了!”一跺脚转身就走。“其实,你心里知道不是俺们炼功人毁的家,” 监室门边传来不紧不慢、清晰温婉的女声,“你比谁都清楚你老婆的为人。”那位科长丈夫略一停顿,漠然离去。
站在门口的是上午刚从自开发区绑架来的学员,浅棕格子尼外套,细白莹润的脸,褐色的眼眸,缎子般的齐肩秀发,耳侧还别着老式黑一字夹,时年36岁的她肤色发质之好和贤惠能干,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1999年7月20日,铺天盖地的诽谤打压开始了,她和丈夫决定去北京为法轮功说句公道话。接踵而至的是非法抓捕、关押、罚款、抄家、骚扰,夫妻双双被开除了公职,孩子才小学四年级。她包饺子维持生计,擀皮如飞,一小时能包一百多个,芹菜牛肉、白菜猪肉、鲅鱼韭菜、三鲜馅的等等,饱满匀溜,皮薄筋道,鲜嫩味美,干净放心,很多饭店都要她的饺子。
当地政法委、公安局、派出所多次威逼她放弃信仰、辱骂师父,她坚决不从。有的警察也叹服:“你这个人柔中带刚!”人如其名,她的名字就是象征高洁坚贞的花卉。
这是2001年3月下旬在看守所的短暂相遇,之后她在劳教所遭受了令人发指的酷刑折磨和丧心病狂的性虐待。炼功时被警察一拳捣在耳朵上,两个多月听不见声音。关在“小号”铁笼子里,将双手与双脚都水平吊起,用棍子捅下身,鲜血直流。往嘴里灌辣椒水、粪汤。她那我曾触摸过的秀发被全部剃光……
2017年夫妻双双被绑架判刑。“罪证”之一是投寄散发了她写的劝善信……
在中共最残酷漫长的迫害中坚守信仰的,是这样一群平凡朴实又坚毅卓绝的法轮功弟子们。@#
(点阅【画在心里的素描】系列文章。)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