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境现主(4)
“走!”夜洋低声一喝,带着玄雪穿过火海,到得安全之地,金山、碧水儿亦下来,还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双眼炯炯有神。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王上恕罪!”金山跪地叩首,碧水儿同跪。
“无碍……”玄雪扶起金山,视线落在老头身上:“这位长者是……”
金山道:“夏老,还不参见吾王。”夏玉但要下跪,却被玄雪扶住,道:“不必多礼。只是此处系天险孤绝之地,又有人故意设下机关陷阱,要如何出去?”
夏玉微微一笑,道:“王上莫急。且随我老人家来。”说罢,便在其前领路。四人走了一个时辰,还未见出口。金山浑身滚圆,几次险些误触机关,喘道:“夏老,几时才能出去?”
“再走一个时辰吧。”夏玉道。
“啊?”金山傻眼,停步道:“歇、先歇歇……”
“也好。”玄雪道。
夏老停步,指着一块大石头,道:“那个地方是安全的,可以坐。”金山闻之,拖步其前,甫坐下,碧水儿便持香巾,与其擦汗。夜洋看得不惯,四处探视地形。
“老人家带路辛苦,请坐。”玄雪道。二人客气一番,夏老落座大石之上。
玄雪道:“敢问夏老怎知如何出去,莫非这机关便是老人家所设。”
夏玉接连摆手,道:“老头子我哪里如此本事。”
“此地有何来历,愿闻其详。”玄雪道。
夏玉叹了口气道:“此地,是沉鱼轩主所设。几年前京杭运河江水倒灌,行不得船,吾便叫小儿依照地图,从此路回城。谁知此地早已机关重重,小儿被困。吾甚感蹊跷,亲身来此,方知此事。此后各方求助,终于求得那沉鱼轩主,亲自前来,带吾儿出来。吾遂也由此知道走法。”
“原来如此。”玄雪道,另有心思,叹了口气。
“王上缘何叹气?”夏玉道。
玄雪道:“想不到萧世子如此本事,可惜被皇甫所杀,不得为吾所用。”
“王上果然爱才之人。”夏老道。
玄雪不解:“传闻轩主高风亮节,缘何能设下如此骇人机关通道。再者,云天关尽头便是杭州城,百姓误入怎办?”
夏老呵呵一笑,道:“尽头虽是杭州城,然则设有禁区,百姓不得入。”忽地皱眉,道:“王上怎会误入此地?”
“便是……”玄雪话音未落,便叫金山打断。
金山居然起身:“故事讲完了,再走吧,天黑之后,更难前行。”
五人复又前行,走过一个时辰,果然见到前方路口,隐隐有微光。
夏老道:“前面便是了。”
回身望见,玄雪慨然而叹:“如此巧夺天工,出其不意,非凡人所能为之。”回身之际,对着夏玉,长揖及地:“多谢夏老今日救命之恩。”
夏玉双膝一抖,险些跪地,连忙双手相扶,眼中噙泪,道:“王上折煞小人。但祈盛世,百姓所愿。”
“定不负一方子民。”玄雪道。
夏老回身,便要拨开树叶。突然,一道利箭袭面。“小心!”碧水儿眼疾手快,利锋断箭。夏老仰倒于地,所幸无伤。
“如何?”金山道。
“老爷,您看!”金山俯身一探,但见峡谷之外,两排弓弩手,齐齐而列,正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当真进不得,退不得。”碧水儿皱眉心焦,“现下如何是好?”
“那便看夜掌门之能耐了。”金山阴冷道。
“王上之令呢?”夜洋斜睨道。
玄雪沉眉细思片刻,启口道:“本宫亲身前来,竟敢刀兵相迎,死有余辜;然则,本宫欲施仁政,网开一面。只需制服即可,不可置人于死地。”
“生死之刻,岂可妇人之仁。”夜洋道。
“大胆!”金山、碧水儿厉声喝道,夜洋不以为意。
“诶……”玄雪示意二人收声,道:“危机关头,方见真心。此时不坚守原则,平日所言再冠冕堂皇,皆成空话。”
“好吧。”夜洋道。
片刻不及,但闻哀嚎一阵,悄无声息,想必已然解决。
玄雪等人步出,却见夜洋肩头中箭,一众黑衣之人,皆戴头盔覆铁甲,玄毒不得侵入,竟无用武之地。众人不及大惊,箭矢如雨,无处可逃。
金山、碧水儿挥剑抵挡,愈渐不支。
“你如何?”玄雪关切道。
夜洋冷笑一声,道:“你还是先顾自己吧。”说罢,提剑再欲上前。
危机时刻,忽闻一声长啸。一人引兵来救,正是夏汀。夏汀道:“王上,请上马。”玄雪不惊不惧,负手道:“不急。”
两兵交锋,一片混乱,战线拉长,渐漫于山腰。方才隐于此处的数十茶农,眼见刀枪上山,便如鸟雀惊飞,四下逃散。
“不可伤及无辜!”玄雪喝道。怎奈王令不行,军士不听。夏府之兵,刀下岂分反贼良民,统统杀尽。
惨烈之处,不可名状。
便在此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个头矮小,竟于乱军之中,东钻西挤,跑下山来:“救命——救命——”哭喊之声入耳,玄雪心下一动,忆起自己曾经,亦非乱世之中,一株飘萍?视线聚焦,但见其人近身,又闻身后追箭,登时脑中空空,本能驱使——回神之时,幼童已在怀抱——身前夕阳斜照,身后刀光剑影。
“王上,不宜耽搁。”碧水儿挡下追箭,在其身后道。
“走吧。”玄雪道。
转眼之间,刺杀目标消失,夜幕掩映,不可寻之。黑衣人首领下令,众人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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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临。
玄雪入主楼外楼,下令立时召见五大家族首领,以防久则生变。三大家族首领夏玉、刘溪川、孙静言皆奉旨觐见,袁波欲探虚实,亦亲身前来。唯独吴世桐一意孤行,拒不觐见。
玄雪再言此前策案,以安众心。并令各方即刻研究策案细节,三日之后,再行商议。此后,众人各自回府,不在话下。玄雪入后堂,独留金山、夜洋。
“玄毒独步天下,夜掌门更是少年英雄。灭圣林,杀景阳。”金山道。
“客气了。”夜洋微一拱手,下堂而去。却听金山一语:“为何今日马失前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1]”夜洋负手道。
“就不知究竟是大意,还是故意?”金山阴阳怪气。
“哼!”夜洋甩袖离去。
另一房间,玲珑卧榻不醒。
话说当日玉玲珑得遇景阳,便然不可放手。玄沙复出,景阳肩负重责,只恐拖累,便将其暂留于凤榜一人之家。岂知那凤榜之人于毒姥姥征伐江南武林之时,力战身死。玉玲珑出逃,后被一采茶农户收留。
“稚子何辜?”玄雪叹息一声,翩然离去。
“香香,香香……”凛冽清香握之不住,玲珑挥挥小手,沉入梦乡,再见宇文,春日暖阳,院中捉迷藏……
玄雪宽衣就寝,夜静水凉。迷濛之间,耳中隐约传来语声,玄雪起身,碧水儿掌灯:“王上,何事?”
“可有听见人声?”玄雪道。
“没有啊。”碧水儿秀眉微蹙,摇了摇头。
“一路颠簸,该当是吾幻听。”说罢卧下,碧水儿吹熄烛火。
三更半夜,静谧之处,玄雪再闻语声。起身之时,却见碧水儿伏桌而睡。未有惊动,披了锦缎披风,出门而去。
月下西湖,烟笼碧水,银雾缭绕,夜泊画舫,华灯不熄。
语声隐隐可闻,却是不可辨识。玄雪满心疑惑,寻声而去,穿过玉带桥,便是曲院风荷——沉鱼轩人去楼空,孤寂清冷。
推门而入,谁料宫灯如昼。一个侍卫模样之人道:“玄主请,吾王久等了。”
“王?”玄雪皱眉不解,忽地心下一惊:“莫非皇甫?”顿步之间,便又愈加好奇。
穿廊过桥,湖心水阁,彩幔迤逦,云腾湖面,如梦似幻。
水阁中央,端坐一位女子。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见人终来,携手牵上岸来就坐。
“敢问尊下名讳,为何深夜邀本宫来此?”玄雪问。
女子手持长勺,舀酒入杯,笑语盈盈:“说到底,你还要唤吾一声姨母。”
“噢?”玄雪讶异非常。
女子放下长勺,举止优雅,风范尊贵,道:“吾是梦境现主,玉瑶瑛。你的母亲玉琉璃,正是吾之长姐。”
玄雪沉眉细思,记忆之中,虽无母亲印象,但从旁人耳语之中,也曾听闻母亲姓玉,不过早逝,无缘得见其面。
玉瑶瑛道:“长姐为玄沙、梦境之和平,远嫁他乡……你的母亲,现下还好么?”
玄雪眉心一皱,道:“母亲在生下吾后,便仙逝了。”
此话一出,玉瑶瑛珠泪滚落。
“人各有命,梦主亦不必伤心。”玄雪道,举杯饮尽,但绝清甜可口,非是烈酒,续道:“不知梦主此次前来中原,所为何事?”
玉瑶瑛擦干眼泪,道:“玄沙一统中原,汝母泉下有知,定然甚为欣慰。”玄雪不语,静饮秋水,玉瑶瑛道:“实不相瞒,本宫此行目的,并非中原,而是——琼林。”
惊闻“琼林”二字,玄雪一怔,放下玉爵,道:“琼林,是为玄沙宿敌,梦主难道不知?”
玉瑶瑛道:“怎奈稚子其地作质,不得不退让三步。”
“既是梦境继承之人,缘何会在琼林?”玄雪不解。
玉瑶瑛道:“吾儿自小体弱,多方求医,经人指点,方才送入琼林医治。后来梦境封印,吾等至亲便再无缘相见。”
“梦境缘何封印,现下又缘何解除?”玄雪道。
玉瑶瑛沉默片刻,道:“其实,吾并不是你母亲唯一的妹妹。吾之二姐,名作玉琼珏,于变乱之中惨死,身后亦留下一名女婴……”视线望向水面,叹了口气,道:“如果她现下还活着,也该年近三十了。”遥望水波,粼粼柔华。
“三十年前,梦境发生过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大臣叛国,逼王退位,挟持王女,以令天下。更有萧企叛国,挟家出走,更为甚者,竟阻断梦境通道,致吾十年为母遗憾。”玉瑶瑛道。
“原来,神通广大之萧世子,竟是梦境之人。”玄雪心思,道:“萧世子已为皇甫所杀,梦主心头大患已不存。”
“只是还有一桩遗憾。”玉瑶瑛道,“琼珏之女,汝之表姐,现下流落中原,不知所踪。若其所幸还活着,该当身享王室尊荣;若……唉,也该与其母同葬,以了遗愿。”
玄雪沉眉细思,道:“既是王女,牵扯梦境王权大位。梦主将此机要之事告知玄雪,难道不怕吾等找到其人,扶植上位?”
此言一出,玉瑶瑛先是一愣,随后不断摇首,端起玉爵,饮罢方道:“你果然更似祸王。”
“身负一国命脉,玄雪岂可大意?”玄雪道。
“有理。”玉瑶瑛道,“玄沙若觊觎梦境,汝便是名正言顺,何须旁人?”
此言一出,玄雪也是一愣,心思:“未曾想到此点。”
“梦境王位正统,自有传统礼法,非能以血缘名分、武力强征得之。”玉瑶瑛道。
“哦?”玄雪眼神一凛,道:“愿闻其详。”
玉瑶瑛莞尔一笑,道:“玄主这可为难于吾了。身负一国命脉,吾亦不可大意。”
玄雪哑然一笑,道:“梦主要玄沙做事,如若无有对等回报,本宫难向臣民交代。”
玉瑶瑛放下玉爵,道:“玄沙琼林乃是宿敌。玄主若服其劳,梦境可以保证,必不会相助琼林。”
“那会相助吾国么?”玄雪道。
玉瑶瑛摇了摇头。
“意欲中立,难见诚意。”玄雪道。
玉瑶瑛道:“玄主有所不知,梦境朝臣多站琼林一方,若无相对实际的利益,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啊。”
玄雪沉默片刻,忽地冷笑一声,道:“原来只要利益足够,便可让道义失声。梦境见利忘义,吾国岂非与虎谋皮。”
玉瑶瑛皱眉道:“玄主之话,本宫实难解也。若梦境毁约,玄沙大可兴兵来犯。”
“如此要事,吾一人不得决断,须与君父商议。”玄雪道。
玉瑶瑛道:“吾在此相侯七日。”
“告辞。”
“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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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正午已过,四大家族,携带文书觐见。玄雪令金山,取策案对照,莅日回禀。
“王上神思困倦,敢问何事烦心?”孙静言道。
玄雪叹了口气,道:“此册一签。吾虽有鱼米之乡,却不得江南士礼,难见吴楚遗风,终归遗憾。”
“王上此话何意?”孙静言心思不解,未敢妄言。
“吴府书香传家,至今十世有余,敢问王上,是否为此烦心?”刘溪川道。玄雪首肯,众人无策。想来那吴家公子,心高气傲,老死不悔,岂能轻易劝动?
踟躅之际,忽见夏玉上前一步,拱手道:“老夫不才,能以两片儿薄嘴,说得那吴姓小子,亲自上门参见。”
“噢?夏老有何良策?”玄雪眼神一亮。
夏玉狡黠一笑,道:“现在还不可说。”
孙静言道:“夏老哇,明日要是赚人不来,可是怎样?”
“诶——”夏玉挥了挥手,下堂而去。
“袁波年纪尚轻,还须孙夫人多加督导。”玄雪道。
“是。”孙静言、刘溪川亦退下。
凭栏远眺,负手之间,秀眉再凝,思量昨夜之事。不知不觉,已至花园深处,但见昨日相救的小姑娘已醒,碧水儿牵着往此处来。
“见过王上。”碧水儿道毕,又令玲珑下跪。
“不必多礼。”玄雪挥手,碧水儿暂退。
“你叫什么名字?”玄雪道。
“我叫玲珑。”玲珑道,眨眨眼睛,睫毛忽闪,好似想起什么,补道:“我姓玉。”
“噢?”玄雪笑道,“吾也姓玉。从今以后,你便做我的小妹妹,可好?”
“好!”玲珑张开双臂一扑:“香香……香香……”(本章完,全文待续)
[1] 语出:《史记 ·淮阴侯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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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