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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

书摘:《巴洛克艺术第一人──卡拉瓦乔》

巴洛克画派画家,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意大利语: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38岁的画像。(公有领域)

在黑死病蔓延意大利之际,黑衣骑士遇上了那道艺术之光,漆黑的世纪因此明亮起来……他不知道的是,从那往后,他的一生将在光明与黑暗的激烈搏斗中度过,他无从逃避。

米兰

梅里西家里三位成年男子死于瘟疫,露西娅一人担负起抚养五个孩子的责任,日子艰难。好在斯福尔扎爵爷很照顾他们,露西娅的娘家也很帮忙,所以仍然可以过得下去。

一五八三年,卡拉瓦乔侯爵斯福尔扎病逝。在这样沉重的打击下,露西娅为了照顾幼小的孩子而考虑要把小梅里西送去当学徒,以减轻家庭的负担。孩子听说了,感觉自己将要离家,身边再无亲人,便苦苦哀求母亲,不要把他送走。母亲安慰他:“送你去一家画坊当学徒,是好事啊,你一向喜欢画画,将来你会成为有名的画家,变得非常有名……”孩子不愿意离开家乡,但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心里非常难过。

当轻便马车前来接小梅里西到米兰去的时候,这个未满十三岁的少年终于发问:“为什么乔万尼不需要离开家乡?”

母亲马上回答:“他研习的是神学,他将来会成为教士。”

少年愤怒大叫:“你根本不在乎我!”

这一场告别非常的悲惨,少年在母亲的饮泣声中大声呼唤母亲。车夫则打马前行,很快离开了卡拉瓦乔镇。车轮转动,少年睁着泪眼回头看,他没能见到母亲的容颜,母亲正用双手捧住脸哭泣。没有人想到,这便是少年与家人最后的联系。这条亲情组成的线在这时被完全的挣断了,再无接续的可能。在这瞬间,少年梅里西成为孤儿,如同断线的风筝,独自一人飘荡在残酷的世界。

这个时候,教廷的领导者是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Pope Gregory XIII, 1502-1585),一位性情温和、容貌英俊威严的老人,绝对不会为世俗事务喜怒形于色。他在一五七二年成为教宗,用大量钱财支援教廷羽翼下的耶稣会,积极镇压法国的胡格诺派新教徒(Huguenot),积极罢黜英国的伊莉莎白一世。这一切都需要钱,于是教皇便开始打主意要从教皇国内殷实的地主们身上诈取金钱。他制定法律来敛财,比方说,当某个家族的产业没有直系继承人,或者积欠教宗领地的赋税而尚无人偿付之时,便会被教廷堂而皇之的没收了。这些受害者,或是眼看就要沦为受害者的地主们便纠集武装力量、扩充家臣数量,抵抗征收。于是教皇国烽烟四起,一团混乱。在混乱中贵族们纷纷成为“叛军”领袖,一呼千诺,声势极壮。比方说席也纳贵族皮可洛米尼(Piccolomini)家族就十分强悍,不但抗税而且占领城市控制道路,导致税款无法征收,黄金无法流入罗马,让教皇头痛不已。万般无奈,教皇格里高里十三世只好坐下来与这极不容易相与的皮可洛米尼商谈,以延期没收财产为底线,力图挽回颓势,最终在屈辱与失败中死去。

今天的人们仍然会记得这位教皇的一个原因,是他在一五八二年颁布了新历法(Calendarium Gregorianum),我们到今天还在使用,也就是俗称公历、阳历的格里历。

格里历西元一五八四年四月六日,在一份合约上,来自卡拉瓦乔的米开朗基罗‧梅里西正式开始在彼得扎诺(Simone Peterzano, 1540-1599)的米兰画坊展开学徒生涯。合约上说,学徒将要在这家画坊居住四年,缴纳二十枚金币,辛勤工作,随叫随到无论日夜,小心不要折损画坊的财产。画坊将教授包括素描、透视、解剖、壁画、颜料方面的各种知识,以便四年后,学徒能够靠绘画技艺维生。

彼得扎诺来自威尼斯,自称是提香的学生。少年梅里西下了马车看到他的时候,先看到的是一只被颜料染成各种颜色的手,然后才看到乱发之下那张长满胡须的脸。那只手向他伸过来,少年知道,他应当把钱袋交到这只手里。钱袋交出去了,那只手极为熟练的掂了一掂钱袋的分量,然后就领着梅里西走进画坊的大门。门外的阳光灿烂与室内的幽暗形成的对比,使得少年的心紧缩了一下。他马上想到家乡庄园宽敞的厅堂,一马平川的果园和田野,眼睛里不由得有些湿润。但他知道,他已经是大人了,得自己过日子,一切务必小心。

三、四个比自己年龄更小的男孩坐在一张分辨不出颜色的桌边磨制颜料,巨大的研钵看起来非常的沉重。男孩们表情木然,机械的动作着。其中一个用很轻微的声音说:“先生,这一钵做好了……”彼得扎诺接过研钵看了看,将研钵放在桌上,顺手向男孩半裸的胸前摸去,男孩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一丝厌恶,更多的是逆来顺受。梅里西在短短的一瞬间捕捉到了这一切,顿时下定决心,若是那个老混蛋敢于把那只脏手伸向自己,他一定要逃离这里,绝不停留。

转进画室,此地有窗,光线柔和。一张纸摊到了面前的桌上,一支被削尖的炭笔放在了纸上,彼得扎诺悠闲的坐在对面,示意梅里西画点什么。

少年早已打定主意。他看到了桌上散落的几粒新鲜无花果,色泽晶莹、果实饱满。凝神片刻,便站起身来,在画架上置放了一块已经绷好的画布,熟练的拿起一个调色盘,抽出一支画笔,调起颜色来。他凝视着桌上的无花果,半晌,直接将画笔的尾部伸向前去,在画布上留下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痕迹,然后,调转笔头,将沾满颜料的画笔快速落到了一尘不染的画布上。

彼得扎诺大为讶异,不知这少年的信心来自何处。继而有点生气,觉得这少年太过自大。转念又想到这孩子与斯福尔扎家族的渊源,想到依然健在的年轻的斯福尔扎夫人以及她身后那富裕的科隆纳家族,勉强按捺下心头火气,静观待变。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时分,不得不在室内点起蜡烛。烛光下,少年全神贯注放慢速度完全沉浸在绘画中。彼得扎诺看到少年专注的面容,不仅是专注,似乎还有些冷酷决绝的味道,心里不禁有些震动。视线所及,画布上的三粒无花果被装进一个深釉色的果盘,无花果盘的背景朦胧,却看得出是富丽的厅堂。那想必是这少年印象中的一个厅堂,他熟悉那建筑、那装潢,非常熟悉……。或许,他曾亲眼看见那个厅堂的设计、施工,直到完成。彼得扎诺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厅堂正是斯福尔扎夫人的小会客室。少年梅里西跟在父亲和叔父身边,亲眼看到了这个居室的完成。他甚至还参加了房间腰贴锦绣的工程,用他的小手将优雅的花卉图案平整的留在墙面上。那些美丽的芍药花瓣闪烁着温柔的光泽,他曾经希望就这样一直蹲在那里抚摸着这份美丽,永远,永远……。眼下,画布上的美好与这间画室的杂乱形成了如此尖锐的对比,少年用黑色慢慢的加深背景边缘,继续加深,使其成为梦境。结果,多汁、鲜嫩的无花果无比生动的成为整个画面的主角,真正是仪态万芳。

“呵呵,又一个少年米开朗基罗……” 彼得扎诺捋着胡子笑了,他已经想到了买主,有人对静物有兴趣,很有兴趣。

少年心头一震,简单回答:“卡拉瓦乔,我来自卡拉瓦乔。”

阁楼上,卡拉瓦乔小小的卧室有着高高的细长窗户,清早,窗户下面的天井里传来击剑的声音,两位马尔他骑士正在天井里练习击剑,他们似乎是好朋友,清脆的击剑叮当声伴随着快乐的说笑声。卡拉瓦乔低头看着,跟自己说:“我也要成为一名骑士。”

这一天,彼得扎诺指着一些长短不齐的木条跟卡拉瓦乔说:“你会拼制画板吗?”

“会。但是我不在镶板上作画。”少年回答。

“那么,湿壁画(fresco)呢?你总会调制灰浆吧?”

“会。但是我已经不在墙壁上作画了。小时候画过,很有意思。”少年微笑。

“那么,你在我这里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彼得扎诺有点火了。

“制作镶板、调制灰浆、研磨颜料、制作画笔、准备画布绷架等等,我都能做。但我自己只在画布上作画,只使用油画颜料。我使用的颜料自己研磨自己调制……”话未说完,彼得扎诺一把推开卡拉瓦乔快步迎出门去,原来是一位商人模样的客人到了。彼得扎诺殷勤的将客人引进画室。

卡拉瓦乔选中了一些空青石的碎块,坐在暗影里研磨。他磨得很慢,很细致,完全不着急。彼得扎诺陪着客人走出来,客人手里拿着一幅小画,门开处阳光倾泻进来,照亮了那幅正在向大门外移动的小画,正是他画的无花果和果盘。桌旁坐着的小男孩们张大了眼睛,无限敬佩的望着这位大哥哥。卡拉瓦乔看看他们,笑笑,低头研磨颜料,他需要一种橄榄绿的色泽,他看中了桌上的一串葡萄,那串葡萄还挂着叶子,楚楚动人。

画坊的气氛正在改变,卡拉瓦乔的出现不知怎的带来了一些肃杀,他不怒而威的眼神有一种震慑的力量,让彼得扎诺有些胆寒,他不再随意在男孩们身上摸来摸去。因为他刚伸出手去,就会碰到卡拉瓦乔浓眉下那一双凛冽的眼神,只好自动的收回手来尴尬的转头离开。“看在钱的份上……”他低着头踱进画室,关上了门。

男孩们都露出了笑容,肮脏的脸上那由衷的欢喜,让卡拉瓦乔感觉心痛,他似乎听到了击剑的声音,感觉到自己责无旁贷。他坦然的迎住男孩们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从手中的研钵、桌上的葡萄想到了坎皮(Bernardino Campi, 1522-1591)的静物画。他曾经在卡拉瓦乔镇上的教堂看到过坎皮画的大堆的水果,红通通、鲜艳、狂烈,同坎皮著名的严肃的宗教画大相径庭。他自己不是很喜欢,因为他觉得那不是很自然。他喜欢的是静物本身的样貌。

画布上的葡萄晶莹透亮,几乎看得到汁液的流动,但是那一枚叶子却有些枯黄,看起来有些残破。一个男孩鼓足勇气问道:“葡萄漂亮极了,那片叶子却不太好看,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画……”声音越来越小,男孩紧张得脸都红了。卡拉瓦乔温和的看着那男孩,很亲切的跟他说:“这就是自然啊,花儿会盛开也会闭合,然后会落下来,叶子细小的时候是娇嫩的橄榄色,长大了就变成浓绿色,然后就渐渐的枯黄了,但是还是很美,不是吗?”男孩们凝神望着卡拉瓦乔画笔上的一点点金黄,正为那片将要枯萎的叶子镶上了夕照的颜色,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一声不响……。他们没有发现,彼得扎诺正站在他们身后,一边看画,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

事实上,彼得扎诺的绘画基本功是相当扎实的,他的绘画风格属于晚期矫饰主义(Mannerism),意大利文艺复兴衰微之后,在十六世纪中叶壮大起来的一种受到社会大众青睐的“完美主义”,力图在画作中以特别的透视、别扭的比例来达成炫目的效果,一种远离现实的“美丽”。眼前的景致让这位画匠有些困惑,这是美术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以静物为主题的绘画。少年卡拉瓦乔浑身是胆,下笔坚定有力却又细致万分,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居然能让静物画真正栩栩如生,写实的程度匪夷所思。水果的美好画得神采毕现,但是叶片上的锈斑、虫咬的伤口,以及边缘的枯黄也同样逼真得毫无隐晦。彼得扎诺心知肚明,自己虽然是“师傅”,对这个“学生”却无从教起,路数完全南辕北辙,只好放任不管。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是卡拉瓦乔的静物画有人喜欢有人买。不知底细的买家喜孜孜带走画的时候会不经意的说:“你的学生们很有意思,这样的静物画以前没看他们画过嘛。”彼得扎诺只好哼哼哈哈敷衍对方。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在烛光下细细揣摩卡拉瓦乔的笔触,不能不承认,这个少年的画作有着惊人的力量,一种沉重的温暖会直扑观者的心扉。

五百年后的人们听到彼得扎诺这个名字只记得他曾经是卡拉瓦乔的“师傅”,他自己到底画过什么却早已被世人遗忘了。平心而论,我们应当感谢当年彼得扎诺对卡拉瓦乔放任不管,若是他想方设法阻止卡拉瓦乔走自己的路,巴洛克艺术的诞生与发展很可能受到阻碍。要知道,在那个简陋的画坊里巴洛克艺术第一人—卡拉瓦乔正在默默的长大,他只需要几块面包,一两件能够御寒的衣衫,一个睡觉的地方,一些颜料画布,就能够在自己喜欢的路上毫无窒碍的前进。画坊拿他的画换了钱,他得到了相应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的创作。

附注:《水果篮》Basket of Fruit图说

《水果篮》Basket of Fruit。(公有领域)

少年卡拉瓦乔极擅绘制静物,水果、花卉、枝叶,无论盛衰都被留在画布上,极具写实风格,开辟了美术史崭新的一页。但那些精美的作品早已尽数散失不知所终。年轻的卡拉瓦乔将静物与人物绘制在一起,亦出现了相当数量的精品。单纯静物画,到二○一九年为止,被确定为卡拉瓦乔作品的只有这一幅二十六岁时创作的《水果篮》,充分彰显巴洛克 (Baroque) 风格的特质,强烈的内心风暴藉由戏剧化的细腻笔触与难以置信的明暗对比得以表现。在这幅作品里,生的丰盈辉煌与死的不可抗拒同在,催人泪下。

《巴洛克艺术第一人──卡拉瓦乔》内容简介

卡拉瓦乔是巴洛克艺术的先驱,他的一生,充满革命性与戏剧化。他崇尚骑士精神,身体里流着一股英雄血液。然而,这股正义之气却使他的一生颠沛流离,流亡成为他无法逃避的宿命。尽管如此,他仍旧没有被黑暗的命运击倒。他忠于自己,尊崇自然,不拘泥于体制内的规范,以敏锐的观察力,描绘其笔下的人物。尤其善于利用光线的明暗,衬托出立体的空间感,使画面充满戏剧性的效果,为当时的艺术发展点亮一盏明灯,成为后辈艺术家们的楷模。

作者简介

韩秀Teresa Buczacki

美籍华文作家,生于纽约曼哈顿,在海峡两岸长居过三十多年,曾任教于美国国务院外交学院、约翰.霍普金斯国际关系研究所,为海内外华文报刊撰写近四十个专栏,现任美国《汉新月刊》专栏作家。三十余年来以华文文学写作为志业,著作丰富。荣获纽约第四届万人杰新闻文化奖和第四十二届中国文艺协会文艺奖章。出版有散文集《重叠的足迹》、《文学的滋味》;短篇小说集《亲戚》、《长日将尽──我的北京故事》;长篇小说《亚果号的返航》(《折射》之新版)、《团扇》;文林忆述《尚未尘封的过往》;书话《与书同在》、《翻动书页的声音》等四十余种。近年漫步于世界各地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画廊,爬梳历史,考证史实,探索艺术家心灵,写出《林布兰特》、《塞尚》、《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一系列扣人心弦的艺术家传记。──节录自《巴洛克艺术第一人──卡拉瓦乔》/三民书局(本文限网站刊登)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