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各方摊牌(5)
王庭。
纳兰步下云阶,脑中回荡皇甫之话:“叛军余孽,今日午时,就地问斩。”一路无话,回转武平王府,永延奔将上来:“王爷不好了。昨夜铎克齐将侧福晋抓走了,福晋去求放人,现下未归。”
“什么!”纳兰大惊,捉住永延领子,提将起来:“怎会如此?”永延勉力道:“哈、哈尔奇……禁曲之人……”猛然醒悟,纳兰右手一松,永延落在地上,喘着粗气:“王爷,现下怎办?”便在此时,宫内有人传旨:“王上手谕。”
永延跪地,纳兰坐于中堂。永延急道:“王爷,王爷……”纳兰依旧不动。
小太监取出一封书信,宣读道:“令纳兰庭芳,监斩叛军禁曲之人。王爷,这是名单。”说话间递与纳兰。纳兰也不接旨,神思恍惚之间,竟端茶来饮。小太监无奈,只好打开宣读:“丁山、薛涌、连云飞、翟永……昭雪。”
宣读完毕,小太监阖上书信:“王爷,接旨吧。”
纳兰饮着清茶,静坐于堂,不言不语。
“王爷,接旨啊。”永延道。
纳兰不予回应,小太监手足无措。于此,僵持个把时辰。永延停下踱步,抄了手谕,令小太监下去。急道:“王爷……再不可违抗王令,小心杀身之祸。”
纳兰不语,心内却似明镜:“选择……为何要逼我,做下选择……”耳畔永延语声:“王爷,岂可因一女子误事,令武平王府数十年功业蒙羞?!”
“父子之情、君臣之义,当真可以放手么?然则,只为成全这份所谓孝义,便要违背良心,连自己也要失去,是否值得?”纳兰扪心自问。种种回忆历现脑海:
“老王爷一生忠勇,实乃国士无双,尚落得此境。庭芳,你莫再如此。”
“你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心有太多顾虑,无法舍下。”
“王府一脉,重任压肩,望吾儿坚承之,为父在天之灵,可告慰矣。”
“我明白,这是我一辈子的责任!”
“孤给你,武平王府永世的荣耀!”
“王爷……王爷……”永延急唤,纳兰抬首:“几时了?”
永延道:“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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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冷水覆面,昭雪未及惊醒,便被拖出牢房,押赴刑场。刑场之上,几位义军头领,经受严刑拷打,引颈待戮。连云飞抬首,但见周围百姓济济,让出道路。囚车驶入,竟是侧福晋昭雪,登时大声叫喊:“侧福晋、王爷、王爷救命!”脑袋挨了一记,登时天旋地转:“该死的纳兰庭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囚车卸下,昭雪被拉扯上刑台。此台早已饮过无数英雄、百姓之血,暗红木板散着腥臭,令人作呕。肩上重压,无力反抗,昭雪跪落在地,环视四周:“呵,爹爹娘亲赴死之时,也是如此么?”昭雪心神受创,竟痴痴笑将起来。
孙严芳拱手道:“大人,时辰已到。”
铎克齐捋着胡须,看看日晷,道:“监斩官还未到,再等等。”
孙严芳拱手催促道:“大人。昨夜玉林统领围剿叛军之时,多有漏网之鱼。大人,久则生变啊!”
日光耀眼,铎克齐捋着胡须,道:“再等等,老夫就不信,武平王竟敢抗旨不来。”
“是。”孙严芳无奈,立定原地。
哈尔奇走将近来:“孙大人。”
孙严芳一怔:“兵马总司,怎会来此?”
哈尔奇道:“王上说今日斩首叛军,为防有人胆敢来劫法场。”
孙严芳点了点头,道:“叛军头目风轩逸、郑笑笑皆漏网,不可不防。”哈尔奇转头看向法场,只见一人面熟,竟是连云飞,登时冷笑一声,道:“为何还不行刑?”
孙严芳道:“尚书大人要等监斩官。”
哈尔奇道:“谁人,竟敢藐视王令。”
“武平王纳兰庭芳。”孙严芳道,哈尔奇心下一凛,皱眉心思片刻,道:“不宜再等,速速行刑。”
“你对尚书大人说去。”孙严芳道。
哈尔奇斜睨其一眼,走上台阶,对着铎克齐附耳云云,铎克齐脸上变色,掷出竹签:“行刑!即刻!”
“行刑——”衙役高声长喝,周遭鸦雀无声,炎炎烈日之下,颇为诡异。
刽子手得令,大喝一口烈酒,喷在长刀之上。屠刀高举,泛着凶光,起落之下,眼见脑袋落地,忽闻响箭破空,战事一触便发。
刽子手倒身血泊,刑场之上,跃上数人。为首者双鬓斑白,神采奕奕,正是剑圣风轩逸。哈尔奇迈上一步,大喝:“放箭。”箭雨八方齐放,众人持兵抵挡,将一众犯人团团围在垓心,百姓四散逃命。人群惊鹊之间,但见一辆马车,霍霍而来,义军头领齐清大喝一声:“上车!”义军见状,连忙突围,便有两人跃上马车。
齐清手持单刀,劈开冷箭。忽闻一声嘶鸣,心下不妙,回身一看,马身已中数箭,不支倒地。待斩义军虽得自由,然身受重伤,不得施展。营救之人分作两方,一方挡箭,一方救人。箭雨方停,但有无数朝军冲上,恰如排山倒海,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叛军自投罗网,众人与我杀尽!”哈尔奇一声大喝,但有无数兵马,蜂拥而来。
“陷阱!风大侠快走!”丁山喝道。
风轩逸心神大怒,喝道:“众人不可放弃希望,与我一同杀出!”说话间,又于法场之上,解救两人,扔下台去。回身之间,但见熟悉面孔,登时一惊:“昭雪!”昭雪并不认得此人,心下莫名,忽觉长剑过身,铁链尽断。“义妹,无恙乎?”看其眼神,好似熟悉,立时脱口:“义兄!”
“走!”风轩逸捉住昭雪胳膊,二人一同跃下高台。
“来人,莫叫犯人跑了!”铎克齐大声呼喝,孙严芳举刀,率众衙役进攻。
兵部军队训练有素,边战边收紧战团,不至片刻,已将义军众人连同嫌犯,统统围于垓心。“风大侠,现下如何?”薛涌身负重伤,右手提刀,虽不能杀敌,也可自保。风轩逸眉心一皱,喝道:“杀出生路!”
但闻将令,义军众人齐声一喝,士气大振,奋勇突围。
然则,双拳难敌四手。朝军收网愈紧,近有刀枪,远有冷箭,丁山身重数箭,倒落于地。“丁山!”风轩逸大喝一声,一脚踢开朝军,回身相顾,却被丁山捉住双手:“大、大寨主,快走……快走……”薛涌身负重伤,头脑迷乱,只见丁山已死,众人但为救兄弟,接连受伤,无人没有挂彩,登时心下一恸,拖着两条断腿,推开齐清:“不要管我,走啊!走啊!”
“大寨主说,要走一起走!”齐清大喝一声。
薛涌一愣,忽地眼中微微闪烁,嘴角滴下血来。齐清连忙拉住,低首一看,薛涌身上插着一把长刀——竟然自尽身亡。“傻子!”齐清大喝一声,止不住的血流满地,唤不回的昔日同袍。朝军围剿之势,恰如天罗地网,无人生还。
战事惨烈,救人者、杀贼者,交织成一道血网,天地皆染成红色。人群簇拥之间,昭雪身在暴风中心,前所未有之平静;人墙之外,狂风骤雨,惊涛骇浪。血溅满地、满身、满眼,脑中茫然一片:“结束吧,就在这里结束吧。颠沛的人生,残酷的世道,都结束吧……”闭眼之间,一切皆空的无尽黑暗;睁眼之间,永无终结的残杀屠戮。
昭雪忽然撞上一人,被捉着胳膊转过身来。连云飞大喝一声:“毫无信义之人,教尔替夫受死!”举刀之际,只见昭雪茫然空洞的眼神之中,闪出一丝光亮——跃马疾驰,愈渐趋近——连云飞大惊,转头来看,竟是纳兰庭芳。
“王爷来的正好,快将叛贼一网打尽。”哈尔奇大喝一声,岂料眼中王爷,马背开弓,离弦之剑,竟入眼而来,自认将死,大骇之际,闭眼之间,只感脑袋冷风嗖嗖,睁开眼来,地上落着花翎官帽,哈尔奇大骇。
纳兰庭芳自领神机营骑兵,冲入战团,为义军开出一条血路。但见叛军之中一人,发髻散乱,正是昭雪,登时一愣,避开视线,对上永延双眼:“王爷,当真冲冠一发为红颜,世袭爵位、同袍兄弟,都可不要?!”
“让开!”纳兰内力陡升,紫金枪下,永延刀现缺口,却依旧半分不让:“王爷,难道欠其人乎?何以失智如此?”
纳兰无奈阖目,道:“就当是我欠她的吧。”说话间,震开永延长刀。枪风过处,所向披靡,义军周围兵士尽皆倒地。
“夺马!”风轩逸大喝一声。义军众人会意,但夺骑兵之马,纷纷离去。
“齐清!”风轩逸大喝一声,跃至其人身旁,劈开生路,夺马而逃。昭雪尚在垓心,眼见众人离去,再有长刀临身,危急之刻,面前闪过一柄利剑,薄如蝉翼,轻灵迅捷。黑衣蒙面人剑法如行云流水,兵士不敢近前。
“是……玉林。”纳兰心道,挡开数支临身长矛,撂下一个兵士,利鞭一抽,快马即刻向玉林奔去:“带她离开!”纳兰喝道。玉林会意,翻身上马,长鞭一卷,但绕昭雪腰间,提上马背,刀林扑空。
千军万马之中,岂容闪神?纳兰回神之刻,长枪入胸,鲜血直流,痛入心扉。举掌握住,只余枪柄,一尺枪头皆没入胸中。枪柄尽头,正是铁面阎罗——铎克齐:“纳兰小儿,竟敢为一罪犯,兵劫法场,可还将老夫放在眼里!”双手猛力后撤,长枪离身,血溅三尺。
纳兰面如纸白,提手捂住伤口。五指之间,血流如注。“王爷!”永延大喝一声,回马不及,眼见冷箭齐放,万箭穿心。
一代将帅,离鞍落马,沙尘裹尸,人世终尽。
诗云:
不世枭雄敢争锋,所向披靡踏狼烟。只为少时一枝恩,遮目助恶昧良知。
愚忠岂是孝与义,一妻忠贞一妻离。惊死梦生惟苦嘲,英雄长叹路遥遥。
眼神迷离,望断长空。纳兰神识将失之际,但闻细声入耳:“庭芳——庭芳——”渐行渐远,终至天边,消失云端。昭雪清泪淋漓,双目婆娑,但见长枪入胸,万箭穿心,死生之刻,方知早已——情根深种,深恩难负。
“啊……”永延双目充血,举刀要斩铎克齐,岂料暗箭难防,身后孙严芳刀起头落,只余奔马残尸,乱冲一阵,倒地而亡。
“大人,现下怎办?”兵士禀报哈尔奇。武平王法场殒命,永延身首异处,哈尔奇一时发蒙,不知所措。
“追!”孙严芳厉声一喝,领一队兵马,追击而去。(本章完,全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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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