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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11月12日讯】24 新天地
“……现在就请我们的指导员同志讲话。”连长的话音刚落﹐心情激动的我便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随后其它学员也跟着拍手。就在这时﹐突然“叭”的一下﹐我的屁股挨上了一脚踢﹐同时还送来一句侮辱性的骂话﹕“你这个马屁精﹗”我立时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大个子单权。他﹐人高码大﹐大大列列。入校一周来﹐总是摆出一副要和谁比比高低的架势。他那双眼睛仿彿长在额头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尤其令人恼火的是他欢喜给人起不恭的绰号﹐戏弄人。我最讨厌这种人﹐所以从来不理睬他。可这回他竟向我挑起舋来﹗但在此时此刻﹐我也不便发作﹐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咬紧的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你等着﹗”这时掌声已落﹐只见一位武装整齐的军人从连长侧后走上前来。他身材魁梧﹐约一米八十的个头﹐国字脸﹐黑里透红﹐浓眉大眼﹐虎虎有生气﹐看上去二十挂零的年纪﹐风华正茂﹐神采奕奕﹐灵性里略带几分粗气。他大步流星走到队前﹐啪地一个立正﹐庄重地向大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略带微笑地开口了﹕“同志们﹐你们好﹗”是浓重的山东口音﹐音量适中﹐如同洪钟﹐接下去一顿一顿地说﹕“今天﹐1949年6月13日﹐是你们﹐最难忘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你们﹐来校﹐报到的﹐第三天﹐今天﹐你们都﹐穿上了﹐军装﹐胸前﹐别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符号﹐领口上﹐也戴上“军政大学“的﹐领章。你们﹐已经是﹐真正的军人了﹗”他似乎有点紧张﹐舔了舔嘴唇﹐调整一下情绪﹐继续说﹕“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第三总队﹐第一大队﹐三营九连﹐我们这个连队﹐今天﹐正式成立了﹗”连长带头鼓掌﹐欢乐的掌声如鞭炮般响了一阵。指导员接着又说﹕“上级派我来﹐担任你们的﹐政治指导员。从今天起﹐咱们﹐一同学习。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阶级斗争﹗”不再一顿一顿的了。想必已经镇定下来。“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对我们学员来说﹐就是进行无产阶级思想和资产阶级思想的斗争。我们要用无产阶级思想去战胜资产阶级思想。大公无私﹐热爱劳动﹐团结互助﹐就是无产阶级思想﹔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好逸恶劳﹐就是资产阶级思想。谁的思想是无产阶级的﹐谁的思想是资产阶级的﹐这可以从行动上看出来。今天下午﹐我们要上军大的第一课—劳动课。让我们看看彼此的表现吧。”接下来宣布劳动内容﹕修补校园的中央大道﹐又宣布了各排的分工﹐以及如何领取工具。
我觉得新鲜有趣﹐暗暗下定决心﹐非表现出无产阶级思想不可。早把先前大个子的挑舋放在一边了。散队后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从来没干过粗活﹐这下要出洋相了。有的则满不在乎﹐说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大个子单权又是大大列列地用挑舋的口吻喊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我觉得这话是冲着我说的。不理他﹗匆匆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就开午饭了。“饭厅”就是大操场边的几棵大树下。每人两个馒头和一缸子青菜豆腐汤。单权自告奋勇负责发菜。于是各人从这棵树下拿了两个馒头﹐又到另外一棵树下排队领菜汤。只见单权拿着一把长柄杓子﹐敲着菜桶﹐嘻皮笑脸喊着绰号﹕“青菜豆腐汤﹐一人一碗﹐排好队﹐按次序来领啊。来﹐矮胖儿﹗好味﹐小黑子﹗好味﹐歪头……我十分反感。轮到我了。他忽然收起笑容﹐先瞪了我一眼﹐接着没好声气地舀了一杓子﹐正好舀了一大块豆腐。他却故意抖了抖杓子﹐将豆腐抖掉下去﹐将剩下的半杓子菜汤往我伸过去的茶缸里一倒﹐还鄙夷地说了一句﹕“给你—小马屁精﹗”我顿时火冒三丈﹐实在忍无可忍可忍﹐觉得右手里捏着的不是馒头﹐而是半头砖﹐我狠狠地往他脸上砸去﹗可这家伙反应极快﹐他机灵地一偏头﹐躲开了﹐说时迟﹐那时快﹐我随即将左手端着的茶缸连同菜汤一起朝他扔去。这一着对方没有料到﹐茶缸砸在了他的胸口﹐泼了他一身菜汤。他一咬牙﹐丢下杓子﹐一个箭步冲上来。当他靠近我时﹐我又狠命地捅过去一拳。但他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拳头﹐只一拧﹐又一掀﹐我当场就被拧翻了身﹐弯下腰﹐我就势用左脚奋力往后蹬他﹐可立刻又被他捉住。他好像早有防备﹐看来这家伙是练过拳术的。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擒住了。我这时只能徒劳地挣扎﹐破口大骂……
打斗惊动了周围的群众﹐大家忽拉一下子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架﹕
“别打别打﹐有话好说嘛。”
“都是解放军了﹐怎么可以打架呢﹖”
“……”
对于群众的劝架﹐单权充耳不闻﹐只是牢牢钳住我的手脚﹐冷笑着对我说﹕“想对我撒野﹐你还嫩了点﹗我的少林功不是白练的﹗”
忽然一个调皮鬼尖着嗓子喊道﹕“指导员快来﹐这里发生了阶级斗争﹗”
紧接着﹐那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事﹖嗯﹖”
几秒钟之后﹐指导员来到我们跟前﹐平静地命令道﹕“住手﹗”
单权这才松了手﹐可我还在气头上﹐猛地来了个鹞子翻身﹐挥起双拳﹐横扫过去﹐单权早有防备﹐迅即闪开﹐我的拳头打在指导员身上。指导员文风不动﹐只低声对我喝道﹕“冷静点﹗”我慌了神﹐难为情地抱歉道﹕“对不起﹐我没看准。”指导员说﹕“看准了也是错的﹗”那个小调皮鬼又尖着嗓子幸灾乐祸地冲着我喊道﹕“好哇﹐你打了无产阶级﹐看你吃不了兜着走吧。”指导员一瞪眼﹕“不要乱套新名词儿﹗”又对大伙说﹕“没事啦﹐大家快去吃饭。”
像看球赛散了场﹐大家散去吃饭了。可我两手空空﹐吃什么﹖﹗连长来到我的面前﹐两手一伸﹐递过来两个馒头﹕“呐﹐这是你刚才扔掉的﹐剥了皮还可以吃。”
我不得不把馒头接过来。连长又补充说﹕“你把馒头当作了手榴弹﹐可你扔错了地方。”连长刚转过身去﹐忽又想起﹕“呀﹐你的菜怎么办﹖”
指导员不假思索地说﹕“把我的一份给他。”
“那你自己呢﹖”连长问。
“我吃你的呗。”
两人哈哈大笑着走去……
我嚼着馒头﹐吃着菜﹐简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心里也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老是琢磨着这两句话﹕“把馒头当作了手榴弹﹐扔错了地方。”“看准了也是错的。”这是啥意思呢﹖
通讯员从连部走出来﹐远远地喊道﹕“单权﹐指导员喊你来一下。”
单权从树下站起来﹐甩着茶缸子﹐大大列列地往连部走去。大家都说这小子要倒霉了。唔﹐他可能来个恶人先告状﹐反咬我一口﹐毕竟是我先动手打他的。告就告吧﹐随他去﹐我反正也有理由﹐倒要看看指导员的断案水平了……
我远远站在一片树荫下﹐瞅着连部的门。一直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单权终于出来了。好像面带笑容。一定是指导员偏听偏信了。通讯员紧随其后。但他没有喊我﹐却吹了一下哨子﹐放开嗓门喊道﹕“全连同志注意﹐现在劳动开始﹗各排按照上午指导员的分派行动﹗”
各排都不整队﹐只是由各排长呼喊着﹐成群结队地向营房后边的山坡走去。劳动工具早已放在那里了。
一到工地﹐各人就寻找合作者。有的铲土﹐有的装筐。我先是想铲土﹐但是没有铁锹了。我又想找人合伙抬筐﹐但是也找不到搭档。当我从单权身边走过时﹐没想到他冲我笑笑说﹕“骆驼﹐你敢不敢和我搭档抬土﹖”我很意外地看看他﹐他若用别的语气同我说话﹐我是不会理他的﹐而他却问我‘敢不敢’。我骆驼从来没遇到过不敢做的事﹐尤其是对单权这号人﹐我岂能示弱﹖于是我虎着脸﹐回答﹕“抬就抬﹐怕啥﹖”
“好味﹐上土﹗”单权朝铲土人作了个手势﹐那两个铲土手就嘁啦嘎喳一阵子﹐很快把筐装满了。
“再上﹗”单权要求说。
铲土手看看筐﹐又看看我﹐说﹕“行啦﹐已经满了﹐再冒尖﹐怕你们抬不动。”单权摇摇头﹐说﹕“没关系﹗”说着接过一把锹﹐他自己又上了几锹﹐又扬起锹拍了两下﹐又在上面加上两个“馒头”。我估计足有两百多斤。看样子这家伙存心要压垮我。这时﹐他挑舋般看看我﹕“怎么样﹖”我心软嘴硬﹐来个反挑舋﹕“再多上﹗”他笑嘻嘻地抿着嘴﹐拿起扛棒﹐穿上筐绳﹐把细细的一头伸给我﹕“来﹐你在前面开路﹐我掌舵。”听语气倒是没有恶意。我警惕地把筐绳移到棒当中﹐生怕吃了亏﹐然后转过身去﹐扛上肩。他在后面喊了一声﹕“好﹐抬起﹗开步﹗”咦﹐并不太重。鸟争一口食﹐人争一口气﹐只要争气﹐力气就上来了﹐你单权压不垮我﹗
从山坡运土到中央大道﹐约有一百米路程。大家往来穿梭般搬运﹐有人还吆喝着号子﹐真叫不亦乐乎。我和单权就这样一趟一趟地抬着。不少人看见我们二人抬土的样子﹐都朝着我们笑﹐显然是笑我们已经化敌为友了。指导员和连长合抬一个特大号的土筐。他二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一直大步流星﹐干得挺欢。当他们打我们旁边走过时﹐指导员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好啊﹗”还竖起了大拇指……
就这样干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收工﹐我只觉得两条腿开始发软了﹐倒也并不太累。单权却笑着对我说﹕“你那两个馒头跑到我的肩膀上来了﹗”那笑容有些憨厚。我一时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仔细一看﹐他的两个肩膀都肿起来了﹐像两个大馒头。我心里暗笑﹕你这人看样子身强力壮﹐其实是外强中干。
当晚开班组会议﹐谈劳动体会。指导员规定﹐会上大家互相找优点﹐表扬好人好事﹐树立学习榜样。
会议一开始﹐大家就把目标集中到我和单权身上﹐七嘴八舌地说我们俩合作的默契呀﹐又是什么“不打不相识”呀﹐“毕竟都是解放军﹐一拍即合”呀。我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可是很快地﹐这表扬的天平重量移向了单权一端去。经大家一描述﹐我才知道单权的“作弊”行为﹕每次抬土﹐当我转过身去将扛棒压上肩时﹐单权就趁势一蹲﹐筐绳便哧溜一下滑到了他那一头﹐于是两百多斤的重量差不多全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我这一头就成了“支点”﹐当然轻多了。听到这里﹐我顿觉脸上发热﹐肯定红了﹐当大家问单权为什么那样做时﹐他坦然地笑了笑﹐似乎有些缅腆地说﹕“中午指导员同我谈了心﹐他说我人高码大﹐是个大力士﹐又练过武功﹐这是我的优势﹐如果我把这优势用在正确的方面﹐就可能创造奇迹。可是如果老想在别人身上试拳头﹐这就不算什么本事。人有脸﹐树有皮﹐老给人家起绰号﹐就会损伤别人的自尊心。谈到骆驼﹐指导员告诉我﹐从学员登记表上知道﹐骆驼比我小两岁﹐是个小弟弟﹐别看他人小﹐革命志气可不小。他父亲是台湾的高级军官﹐他本来随父亲在台湾读高中﹐可他从小就有正义感﹐曾在校刊上画了一幅‘中华民国万税’的漫画﹐受到校长的严厉训斥。他不服﹐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个人单枪匹马﹐穿洋过海﹐跑回大陆参加了革命。这得有多大的毅力啊﹗这是很值得学习的﹐可我却……今天中午的打斗你们都看见了﹐别看我力气那么大﹐可我的思想比起骆驼来﹐我连这个也算不上。”他伸了伸自己的小手指﹐“我向指导员表示要向骆驼同志道歉。指导员说﹕‘专门道歉也没有必要﹐那是打一巴掌揉三揉﹐没意思。不如在劳动中实实在在地帮他一把﹐所以我才……”他停住了。整个会场静得出奇。每个人都把视线集中到我的脸上。那气氛好像在逼我说几句。我心中好像有个小白兔在不住地顶撞着﹐我终于红着脸﹐说﹕“我……我没有那样好。中午我先用馒头砸人﹐又泼了单权一身菜汤﹐这是我的少爷脾气作怪﹐我出身于反动军官家庭﹐从小养尊处优﹐惯坏了。我违反了纪律﹐可单权同志不但不报复﹐还在劳动中暗暗帮助我。我应该向他学习。”
我的话音刚落﹐一直在一旁的指导员就带头鼓起掌来……
我这个人生来的脾气就是﹐不怕碰﹐就怕敬﹐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如果明明是一块石头﹐我这个鸡蛋碰不过你﹐但我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往上碰﹐腥你一下也是好的。可是你如果真心诚意地给我几句好话﹐我会立刻把心掏给你。说奇怪﹐也不奇怪。这时﹐我再不觉得单权讨厌﹐却总觉得他可敬可爱了。当然﹐这也和他的作风的转变有关﹐而他的转变又离不了指导员的思想教育。
啊﹐指导员﹗
我的脑子里还在翻江倒海﹐耳边却又响起了指导员的洪钟般的浑厚声音﹕
“刚才听了骆驼同志的发言﹐我很感动。他作了多么深刻的自我批评﹗他把自己的不良表现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联系到反动家庭的影响﹐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认识。一个外科医生﹐再高明也不敢给自己开刀﹐而骆驼同志却敢于给自己开刀﹐剖析自己﹐挖出毒瘤﹐这为我们大家树立了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榜样。”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出他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骆驼同志﹗”……
我的名声很快地在全大队传开了。谁都知道九连有一匹韧性骆驼﹐一名勇于给自己开刀的“外科医生”。
就这样﹐我成了指导员的知心朋友。我很欢喜和指导员谈心﹐在谈心中﹐我告诉他我怎样从小就追求光明﹐怎样向往自由平等﹐怎样渴望有个象孟子描述的美好社会﹐“少有所学﹐壮有所用﹐老有所养﹐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安。”指导员也谈了他自己的情况﹐他是山东曲阜人﹐是个穷苦的放牛娃﹐十二岁参加儿童团﹐后来为了混饭吃﹐经人介绍到徐州城里在一家药店当学徒﹐后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当上了排长﹐他对上级苛扣军饷﹐虐待士兵非常愤恨﹐后来在一次和共军作战中﹐他率他的一排弟兄于阵前起义﹐从此成了人民解放军。在党的教育下﹐他顺利地成长……他说他刚参加革命时﹐只想着打倒贪官污吏的国民党政府﹐后来才渐渐明确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他说﹐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没有剥削压迫的社会﹐是一个极其富有的社会﹐比孟子所说的那个社会还要高级。听指导员这样说﹐我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生活的车轮加快了速度。两个星期后﹐举行正式的开学典礼。校长刘伯承司令员站在主席台上和大家见面﹐作了亲切的讲话。他用他那粗大的嗓门﹐热情洋溢地说﹕“我欢迎你们这批有目标﹐有毅力﹐有文化﹐有坚强意志的青年小伙子们……”这样的高度赞扬立刻把在场的一万多名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捧得晕头转向﹐顿时﹐掌声﹑口号声如同暴风骤雨﹐经久不息……
开学后﹐不断有野战军首长为我们上课﹐其中邓小平为我们讲课的题目叫“过关”。他说﹕无产阶级革命要过三关﹐一个是现在的新民主主义关﹐然后是社会主义关﹐最后是共产主义关。这是三大关﹐而在过三大关的过程中﹐还会遇到无数的小关。每遇到一个困难﹐就是一个小关。克服了困难﹐前进了一步﹐就是胜利闯过一个关。反之﹐如果在困难面前产生了畏难情绪﹐被困难所吓倒﹐退缩了﹐那就将成为时代的落伍者﹐最后被革命事业淘汰……
我听课的时候﹐就像海绵吸水一样。我贪婪地吮吸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一天下午﹐大队政委讲课﹐题目是“剥削”﹐讲资本家怎样剥削工人﹐地主怎样剥削农民。他所举的一桩桩事例﹐都是十分感人的故事﹐扣人心弦。
当晚又在大操场观看文工团演出的歌剧<<白毛女>>。剧情是恶霸地主黄世仁欺压贫农杨白劳的故事。一幕幕﹐一场场﹐情节迭岩起伏﹐血泪斑斑﹐感人至深。当台上出现八路军枪毙黄世仁的场景时﹐台下掌声如雷﹐有人跳起来振臂高呼﹕“打倒地主阶级﹗”
后来在学习讨论会上﹐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谈了看<<白毛女>>的感想。我在痛斥了黄世仁的罪恶之后﹐又说﹕“黄世仁这样的恶霸地主究竟不多﹐大多数地主并不那样凶恶。”我又举了我的家庭为例。我的祖父每年除夕都设宴请佃户喝酒﹐席上不分主从﹐其乐融融。抗战期间﹐祖父还把两个儿子送去参加抗日战争。
大家听了我的发言﹐怔住了。有人点头表示同意。可是单权突然发言了﹕“骆驼的发言简直是唱反调﹗”这使我大为震惊﹐我强按着狂跳的心听他讲下去﹕“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总是地主﹐地主哪有不压迫农民的﹖猫不会跟老鼠做朋友﹐地主决不会跟农民碰杯。骆驼是在写小说吧﹖”我非常恼火﹐立刻回答他﹕“我说的全是事实。我就参加过祖父举行的这种除夕晚宴﹐我亲眼看见祖父给农民们斟酒。我都是称呼佃户们叔叔大爷。我干吗扯谎呢﹖”单权怔了一下﹐又问我﹕“你们家是怎么收租的﹖”我说﹕“我不懂什么收租不收租﹐事实上我们那里也没有什么‘佃户’﹐我们那里叫做‘二八地’。就是地主的地给几家农民种﹐种子和肥料﹐牲口﹐农具都是地主的﹐农民光出劳动力﹐秋收时﹐地主分产量的80%﹐种地的农民分20%﹐所以叫‘二八地’”。单权又说﹕“这样看来﹐地主的剥削是很厉害的。你想想看﹐地主不劳动﹐稳拿收获的80%﹐而多少家种田户一共才拿20%。地主拿这么多收入﹐到除夕花一点点钱请农民吃一顿﹐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我看和黄世仁也差不了多少。”这一来﹐大家就热烈讨论开了。有的同意单权的意见﹐认为地主对农民的剥削是残酷的﹐多数人不同意这种观点﹐认为只有恶霸地主才像黄世仁﹐而多数地主不是恶霸。最后大家要求指导员指导指导。
指导员清了清嗓子﹐摆出公正的态度说﹕
“具体的情况要具体地分析。看问题不可绝对化。地主剥削农民﹐这是普遍现象﹐地主如不剥削农民了﹐那他就不是地主了。从这一点上说﹐单权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是对的。可是骆驼说他的祖父在除夕宴请农民﹐骆驼自己也参加过﹐这是具体事情﹐当然不可否定。问题在于他祖父并没有减轻农民的负担﹐没有把‘二八’改成‘三七’﹐‘四六’。所以说请农民喝酒不意味着友好﹑亲密﹐那也许是当地的一种风俗﹐地主宴请农民无非想让农民更好地干活。对不对﹖至于说地主也有好的﹐这话不错。不能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就认为所有的地主都是黄世仁。陕甘宁边区有个大地主叫李鼎铭就是个开明地主﹐还做了边区政府的副主席呢。”最后他说﹕“我们今天学习的目的就是通过<<白毛女>>认清农村的阶级斗争﹐从而提高我们的阶级觉悟。大家有争论﹐这样很好。有争论﹐才能澄清问题嘛。所以单权和骆驼的学习精神都值得发扬。”
尽管指导员这样“表扬”了我﹐但是很明显﹐我的发言是站在地主阶级立场上的﹐是应该批判的。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觉。
这是一道‘关’﹐我怎样闯过去呢﹖
经过反复思考﹐我在“学习心得”上写道﹕
“……过去﹐我一直认为﹐生我养我者﹐父母也﹐今天我明白了﹐是农民养活了我。我是吸农民的血汗长大的。”心得写好后交给了指导员。很快地﹐它被收集在校总部出版的“思想改造”文集里。
两个月后(多么火红的两个月﹗)大队委在作学习小结报告时提到了“九连的骆驼同志”。他说﹕“……我们是为了改造世界而干革命的。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必须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不断地注意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这样才能不断进步。在这方面﹐九连的骆驼同志为大家树立了榜样。我希望骆驼同志不要以此自满﹐须知你这才是万里长征刚迈出第一步。以后的道路还长得很﹐还有许多‘关’要闯啊……”
我决心不辜负政委的希望。
学校里建立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组织﹐指导员宣布说﹐这是一个先进青年的组织。许多同学都积极报名参加﹐但是经过筛选﹐只吸收了极少数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的入团介绍人就是指导员。在这同时﹐我又被评为“学习模范”。而在同学们欢欢喜喜庆贺我的“双喜临门”时﹐指导员手提着一份报纸﹐高高扬在头顶上﹐大声祝贺说﹕“骆驼的喜不止是双喜﹐是三喜啊﹗”原来报纸上登出了我的一篇文章﹕<<初炼>>。文章中报道了我在军大的学习情况。我采用了隐恶扬善的手法﹐凡是好人好事我都写了真实姓名﹐而对于一些不敢恭维的表现﹐我则用‘有的人’或‘另外一些同志’之类的含糊词语略略带过。文章在校园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同学们友好地给我戴上“作家”的桂冠。有的还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下次再写别忘记把他带上。自然喽﹐文章中﹐我把指导员写得光彩夺目﹐然而他却对我说﹕“你写的指导员不是我﹐我哪有那么好﹐我只是和他同名同姓﹐这是个巧合。不过这可以作为我的努力方向。谢谢你。”
就在那天晚上﹐我和指导员再次促膝谈心时﹐他突然问我﹕“你的老家是不是良村﹖”我愕然回答﹕“是呀﹐你怎么知道﹖”他又问﹕“你认识‘蜜’﹖”当我点头答是之后﹐他一下抓住我的手﹕“哎呀﹐真是巧﹐蜜就是我的未婚妻呀。她曾经谈起过你。”“呀﹐我们好像是亲上加亲了。”我激动起来﹕“蜜的母亲是我的恩人呢﹐她们现在怎样﹖”
“嗨﹐真是一言难尽。我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以后就很难同她联系﹐当了解放军﹐打回徐州时顺便去良村一趟﹐由于我已经和蜜订了婚﹐她被人认为是‘反属’﹐那可不﹐我做过国民党大兵嘛。可我又成了解放军﹐所以她又改解放军的军属了。还立刻做了村妇女委员。她妈妈要为我们操办婚事﹐可我们二人都决定待全国解放后再完婚。”
“她不是在徐州千德药店做保姆吗﹖”
“是呀﹐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她的。我那时在药店当学徒﹐我们就是那时订的婚。后来我被抓了壮丁﹐她也回良村了。”
“她还不知道你是我的指导员呢﹐快点写信告诉她吧。”我催促他说。
“我马上写信﹐还要把你的文章寄给她。唔﹐不﹐她刚刚开始补习文化﹐看不懂报纸呢。”
指导员很快就给他的未婚妻发去一封信。那信的第一句话就是﹕“骆驼向你问好。”
从那天起﹐我就盼望着蜜的回信。可是指导员说﹐她写信还很困难﹐一时回不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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