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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父亲去世十年之后,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母亲在门口晒着太阳一边剥着花生,不经意地说起三年自然灾害,灾害中所受的饥饿。
她说,邻村一位二十几岁刚做母亲的妇女,因为实在不忍心看孩子挨饿,做了一件一生中她认为最可耻的事情:跑到邻居家偷了大约一茶杯的炒米,用衣襟兜着正准备走时,不料与中途回家的主人撞了个满怀,主妇一阵大呼小叫引来了全村的人。那年头盗和娼是最让人不齿的,看热闹的人群将无地自容的少妇团团围住,指责声、羞辱声,声声撕裂着少妇的心。突然双手蒙面的少妇冲出了人群,转眼间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池塘。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等慌乱的人们七手八脚捞起她时,人早已没了气。那刚刚会走路不久的孩子这时看到睡在地上的妈妈,一头扑上去,掀起母亲身上湿湿的褂子,死命地吮吸起母亲还带着余热的乳头。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哭了,为那凄惨的母亲和那可怜的孩子。但母亲却很平静,接着她又说了另一件父亲生前多次关照不要与外人提起的事:
60年的生活依然困难,当时的父亲在县农机厂设在镇上的工作点上班,他的工作属于重工业,所以定量比较高,每月有二十四斤,这在当时农民的眼里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尽管如此,因为孩子多,仍需母亲精打细算,掺些野菜粗粮度日。可是不久,母亲发现缸里的米每天都在不正常地少,每天少得也并不多,估计也就在斤把左右。母亲是个细心的人,在一天做上记号后的晚上,依然发现被动过———这肯定是被人偷了,但这人是谁呢?这个谜团不久还是被父亲解开了:一日父亲忽然有事开锁进门,只见隔壁的女房东正顺着梯子从楼上下来,手中还拿着盛米用的升子。父亲虽然被吓了一跳,但镇静之后,反倒叫她不要害怕。女房东羞得满脸通红。父亲当晚跟母亲说,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孩子个个饿得皮包骨头,你明天送点米过去。父亲倒觉得忐忑不安起来,生怕女房东一时想不开。女房东从此见到我父母就满脸潮红,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去了她妹妹家。我想在她的整辈子中,永远都耽心着这件事,并永远感激着我的父亲。
岁月随风而去,在母亲也离开我六年的今天,面对现实生活中一些人情的淡漠与世态的炎凉,更加使我深深怀念一生平凡的父亲,以及他的善良宽容和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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