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了无牵挂(1)
西北黄沙帮,首领黄旗原是汉人,早年前往黄沙镇做生意时,被当地人夺了货物,妻儿惨遭杀害,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勤奋习武,跑到黄沙镇郊外的一处绿洲拉帮结伙,成立了黄沙帮,专门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隘口守兵见有人来了,立刻警戒,竖起长矛,道:“何人来此!”
话说贾傅留书诈死,骗得邵中衣后,便一路向西,行了三个月,终于到得西北黄沙帮。贾傅看他面相颇似中原之人,便下了骡子,拱手道:“我是中原人士,前来求见黄沙帮主。”便听一声哨响,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其包个严实,像扛死猪般将他带到一处高大瓦房,丢在地上。
贾傅拱手道:“未知黄帮主,可曾听闻过无缝天衣?”
“闻所未闻”,黄旗道,“那是个啥?”
贾傅道:“这无缝天衣,是为武林至宝,刀枪不入,瑰丽无比。但剑器为将其据为己有,不仅杀害了我的好友绵雨飞针,还要杀我灭口。请黄帮主助吾。”
“武林至宝,刀枪不入?”黄旗暗忖,要是穿上便不怕他人相杀,如此宝物,我黄旗怎能不纳为己有?可是这东西到底在不在剑器手里,眼前这厮是不是说的实话呢?眼睛滴溜溜一转,道:“剑器真独占了无缝天衣吗?”
贾傅道:“是,我在飞剑门许久,曾窥见过此物。”
黄旗心道:“许是这贾傅窥见此物,才惹得剑器要杀人灭口。”便试探道:“你若在江湖上言明,便有无数人帮你除掉剑器。”
“贾某在江湖上人微言轻,剑器又有刀器等人撑腰,无人信吾矣。”贾傅道。
黄旗一听,心中又在盘算:要是真让别人知道,还有自己的份儿了吗?不如先下手为强,便一拍大腿道:“谁人不信你,黄旗信你,我这就整理人马,向剑器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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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郊外一处隐秘树林里,躺着一个人,面上血污泥垢,难辨是谁;身上破衣灰渍,难显华贵。一阵清晨鸟鸣飘过,寒山集缓缓睁开眼来,但见树叶缝隙投下的日光,耀眼灼灼,雾气蒸腾于光束之间,飘飘渺渺,耳闻几许蝉鸣,林中更显幽静。
寒山集躺着不动,眼睛直直凝视着似幻如梦的阳光,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已是死了。“昨日王家围场狩猎,可惜了两条性命,此事还未禀报恩师;近日学子监内又有传言,说是爹娘要从西北前来王城,不知真假……唉,若果真如此,便是大好,等爹娘来了,定要他们与恩师结识。”欢喜之间,便要起身梳洗,只感浑身酸痛,身体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便是怎样的意志努力,也却动弹不得。
如此躺了不知几个时辰,阳光灼烧双眼,双目刺痛,寒山集猛得坐将起来,勉力定神,环视四周,心中不解:“怎地学子监内也有如此幽静避世的所在?便一低头,看见这一身污泥破衣,上面还有血迹,更是纳罕:“这血渍如何而来?许是昨日王上射杀麋鹿之时染上。”想起那两头无辜麋鹿,不觉叹了口气,低下头来,眼见腰间挂着一块翠绿和田玉,玉身通体无暇,吊着金线流苏,金丝束缚处以银线绣着“寒萧淑英”四个字,惊异难解:“寒萧淑英,这是母亲之物,如何会在我的身上?莫不是,我已见过母亲……”
思绪串联之间,残酷事实在记忆中燃起电光火石,直逼得人剜心透骨,仿佛再世轮回之后,偏又记起前世孽缘因果,叫人再过一回的痛彻心扉。定睛再见那玉,已染了寒山集哀极攻心吐出的血渍,一如记忆之中,他被皇甫硬拉着去见的两具尸身。“死了,都死了。”寒山集握拳狠狠砸在石头斑驳的地上,一下又一下,不觉之间,双手已是淋漓。
山风吹散汗珠,亦复清醒之间。“如此,我本该死了。皇甫定不会任我而去,却又是谁人相救,将我带至此地?”寒山集摸摸胸口,探出一只梨子,瞬间眼眶凝泪:“是恩师。”说罢,便将梨子好好用帕子包了,藏在心口,勉勉强强站将起来,往林中走去。
走至一处小村庄,但见几个人围在一起,将两只扣在一起的碗,摇得叮叮当当,然后放定桌上,一人拿起碗,只见里面一个黑黑的小方块,顿时有人欢呼有人嚎啕。哭得最厉害的那人,红了眼睛,大叫道:“我不信,再来我要全赢回来。”
另一人讥讽说:“哼,你的老婆孩子都输光了,还拿什么赌?”
那人瞪着通红的眼睛,拍拍胸脯道:“我,我还有这条命。”众人一时被他吓住了,不多一会儿便又唏嘘起来,一人道:“整日里抽烟的白吃饭,谁要家去还得三碗米天天供着,哼。”
那人双眼通红,忽地站起,将凳子踢飞,正欲发作,忽地竟似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众人纳闷之间,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人,身着破烂锦衣,披散着头发,俨然落难公子,再见那稀世宝玉佩于腰间,登时双目放光,贼心顿生,一哄而上。
红眼之人一马当先,扑上强夺。寒山集惦念母亲遗物,拚死护玉,竟和那人扭做一团,忽地但感头上被人重重一击,顿时天旋地转,倒落在地。双手再握不住,那玉自是被人哄抢了去。寒山集用手一摸后脑,又红又肿,眼神也渐趋模糊。
那一众人撕扭之际,空中飘散花瓣,伴和着银铃歌声,一位携羽带纱的女子从天而落,撑着一把花伞,如梦似幻,云烟迤逦。便至众人几步之遥,广袖轻扬,众贼人瞬间四散,空地中只余那和田碧玉。女子走上前去,轻轻拾起那玉,捧在掌心细瞧。便是再一回头,寒山集已不知所踪,女子蛾眉微蹙,携玉翩然而去,仿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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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围场,窗外大雪纷飞,天色暗沉,窗内漆黑一片,唯一炉烈火熊熊。
“为了报仇而习武,学会了也不过是一记莽夫。”牧羊人顿了一顿,道:“我的刀法,不教莽夫。”
寒锐一听,登时大怒道:“你才是莽夫。”随后黯然道:“你怎知,我在寒刀门,受了多大冤枉,才不认那宗那姓。”
“冤枉?真是奇了,说来给我听听。”牧羊人道。
“说便说,你且听好。”寒锐盘膝端坐,讲起了故事:“那年我刚过弱冠,母亲病逝,父亲便将侧室扶了正。这侧室晴氏生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寒无期,女儿是晴紫燕。母亲病逝后,晴氏便看我和大哥不顺眼,欲除之后快,屡屡设下陷阱。我和大哥合计定要将此人狐狸尾巴揪出来,谁知竟被她抢先一步。
一日饭后,我在院中散步,忽然看到一道黑影飞身而过,唯恐盗贼,于是乎追将过去,直至密室,却见到桌上散放着寒刀门的镇门之宝——天丝护甲。便在此时,寒锋率领众人冲将进门,晴氏张口便诬赖我要偷天丝护甲。我知她善于辞令,便不与争辩,希望寒锋能还我清白。哪里知晓,寒锋竟也不问青红皂白,登时将我赶出门去。唉,我那位大哥,个性敦厚软弱,现也死了,不知是不是晴氏动的手脚。”
牧羊人道:“现下你大哥过世,正是你父亲需要你的时候,如何不回家?”
寒锐道:“哼,前两天才有知情的旧人告诉我说,晴氏又在父亲身边嚼舌根,说我串通毒姥姥害死大哥。”
“寒城主也是明眼人,岂会受妇人摆弄?”牧羊人道。
“这才最令人气恼,他竟然信了。还吩咐守卫,见到我格杀勿论。”寒锐苦笑一声。牧羊人道:“父子没有隔夜仇。此令是谁下的?依我看,便是这传话的人最蹊跷。”
“嗯。”寒锐一听,点了点头。
“那个少年寒无期,看上去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屡次叫你回家。难道他也是和他母亲一样的?”
寒锐咂咂嘴,道:“那个小弟,还算有几分良心。”
牧羊人道:“既如此,你合该回家看看。这点琐事,要不得人命,亦不算冤枉。”
寒锐闷哼一声,道:“这都不算冤枉,天下还有何事成冤?”
牧羊人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道:“我年轻时候,倒是听朋友讲过一件……”
“慢……”寒锐按住他先别说,道:“我去温壶酒来,咱们爷俩儿慢慢聊。”说罢,翻身下炕,滚水烫了一壶酒,取了两只碗儿。牧羊人放上炕桌,二人坐定,便先饮了一碗。牧羊人抹了下嘴角,便开始讲故事。
“话说十五年前,朝廷有员汉人大将,曾三次救先王于乱军之中,立下赫赫战功,更与王亲国戚并称为王,享有‘东齐王,西武平’的美称。邢谷之战,先王殒身疆场,尸骨未寒。随后五年,齐王与武平王在东北边疆奋力征战,终于克敌制胜,迎回王陵。那日,数万军士身着白袍,为先王戴孝举幡,一路浩浩荡荡,入京而去。
“敌军方败,心志未定,齐王恐敌军有所动作,是以不愿走山势陡峭的天险关;而武平王爷则认为,我朝之军所向披靡,无须惧怕,又有朝中权臣萧企一味催逼,是以坚持走天险关。二人角力之下,最终武平王获胜。
“行军至到天险关之时,由于山势险峻,仅容小队前行,于是三人并排,扶柩入关。谁料行至半途,忽然山上落下滚石,如暴风骤雨,众军士反应不及,死伤无数。二位将军判定中了埋伏,又惊又愤。这时,关口走出一队蒙面人马,胡人打扮。为首的吹了声口哨,即刻火油火箭齐发,先王棺木遇火迅速燃烧,二位将军竭尽全力,怎奈水火无情,遭此大劫。
“回京之后,武平王爷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径自入宫请罪,慷而慨之。齐王心想自身亦负有责任,便随后入宫。还记得那是初夏的一天,却自有一股倒春寒,灰濛濛的天空下起了小雪。齐王入宫参拜,那时的王上还是一个八岁稚子,外戚萧企独揽大权。但,就是这位小小年纪的君王,他所拥有的远见与魄力,却令征战沙场的将军也甘拜下风。
“皇甫从龙椅上走下来,便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一跪,令齐王大惊失色。皇甫跪而不起,说道,‘现今外戚萧企干政朝堂,武平王爷实乃王室唯一倚赖。王陵遭袭一事,若是让萧企知晓,大做文章加害武平王,皇甫便断一臂,江山恐不保矣。孤只恳求齐王,念在先王遗恩,能可代为领罪,于此,皇甫世代禀谢。’”
“什么!王上竟叫齐王顶罪?”寒锐讶异道。
“嗯。”牧羊人点了点头。
“武平王呢?”寒锐问道。
牧羊人续道:“他便跪下来以死相胁,恳请王上收回成命。”
“他也算条汉子。”寒锐道。
“武平王啊……”牧羊人长长一叹,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结果如何?”寒锐追问。
“结果,齐王顾全大局,决定担下此罪。武平王决计不肯,虽有身边小儿庭芳相劝,亦不为所动。”牧羊人道。
“然后呢?”
“后来,便是四个时辰的论辩游说,王上之才学,实叫人赞叹。”
“武平王就答应了吗?”
“没有,所以……最后,王上只好妥协,说出已与吏部侍郎郭络罗正在谋划的计策,大家方才醒悟,若在此关键时刻耽搁大局,真是不仅断送江山,更有性命之忧。”
“那齐王最后怎样,死了?”
“护驾不周,导致王陵被焚,乃是诛灭九族的重罪。王上念齐王屡有奇功,赦免齐王双亲,并体恤照顾。至于齐王本人,则是被充军发配至杳无人烟之地,了此残生。”
听了这话,寒锐登时明白,面前这人,不就是这“齐王”么?顿时脱口而出:“你,就是齐王。”转而又疑惑道:“但是,王上继位久矣,武平王爷想来更是平步青云,他们为何不将你赦免?”
牧羊人静思片刻,突然苦笑一声,道:“王也好,民也罢,终归一个土馒头。”
寒锐感慨一声,饮尽杯中酒,道:“听了你这故事,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什么是天下奇冤。”说罢,又饮了一碗酒,道:“如此,我也不报这仇了。爹也好,儿也罢,终须一个土馒头。以后,我寒锐就跟着你,放羊。”
牧羊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虽不是什么齐王,但却亦身怀绝技,近日我常常思量,若是我死了,这一身绝技岂不绝迹?看在你还有些良心,便教于你了,但须谨记,终要扶危济困,持刀行道。”
“是。”寒锐立刻跳下炕,恭敬一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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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