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 听见一片寂静
印度,是极端的!
有人去了一次,就永远不想再去,
也有一种人,去了一次,
就终其一生,一次又一次地回去……
*行门渊博,总不离就地品尝
如果旅行是人一辈子的养分,那么,印度行旅于我,就是生命的精神粮食了。
年轻时,不论工作、巡演,还是自助旅行,我去过很多地方。瓜地马拉的提卡尔(Tikal)、布拉格、首都中的首都─巴黎、非洲马拉威的苍茫荒原、约旦的沙漠等等奇风异景之地。唯有印度,却直指生命。
至今犹然不明,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地方,对于生命之超越仍然如此热中?即使现代印度赶不上现在的潮流,她的精神却是当代的前卫粮食,她似乎一直如此。从古,其思潮即流布中国、东南亚、欧洲,远至印尼的婆罗浮屠、峇里岛,近则影响美国的嬉皮、披头四……
印度总让人对生命产生反思和冲击,脏乱、失序、扰攘、贫穷,却产生出精致的艺术、高度的精神思维,强烈的反差,强烈的思索!也正因如此,佛陀才会在印度出世,泰戈尔才会写出超越世情、充满爱的篇章吧!也许,很多的不凡,是在矛盾、冲突交织中,才能烹煮出来。
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有句咏唱,予人深思:“旅客要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这句话如同二十年来进出印度的最好注释,书写整理这本书时的诸般感受和体会一一浮现眼前,并且,再活一次。
艺术的高度,来自生命的高度。艺术虽然必须在技术上琢磨锻炼,却又须超然脱之,因此,行脚参访、旅行,就成了闭门造车之外的必要。而印度,正是一个颠覆常人价值观与世情的地方,我每次去,如果时间够长,心境上总有层层推进攀越的感觉。
印度,是人一生中值得去一次的地方。当你身处此土,她会一再一再显示给你看,生命何其矛盾、荒谬!我们可能会深深思索,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深思中,会有一番翻转。
行门渊博,总不离就地品尝。
*遇见云游师父
天色渐暗,穿过窄窄的小巷子回到民宿。楼下的餐厅早已聚集人潮。大家互相交流着,也分享着印度的所见所闻,对印度食衣住行的资讯交换和印度观感的热烈讨论,甚至包括艺术的、宗教的、形而上的和哲学的。
有时,从某人得知某个地方的特殊景观,或你将要前往的目的地的旅行心得,比看旅游指南还要真实和实用。几近客满的餐厅,我随意找到一个空位,英语不甚流利的我,只能聆听多于讨论,从一些知道的单字中臆测旁人讨论的印度经验。
有人提到位于瓦拉纳西附近的小城,阿逾陀(Ayodhya),发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冲突事件。而讨论著宗教的本质时,其中一个人说到近代的开悟者克里希那穆提(Krishnamurti),我随即插话说:
“啊,我来印度前,读过克氏的书,也看过奥修(Osho)谈印度教的《奥义书》。”
这时,座中一位时而参与讨论时而沉默聆听的长者突然问我:
“你有静坐的经验吗?”
“有的。”我说:“在我青少年的时候,每天晚上练完拳回到家,我总会静坐一会儿,再入睡。”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静坐见解吗?”那个人说。
我沉默片刻,想了一下。这时,全部人似乎都搁下刚刚热烈的交谈,等着我的回答。我说:
“嗯……每次静坐完,身体暖暖的,很舒服……心里比较安静。看事物的方式也变得不同,周遭的世界看起来比较宁静……”
他听完我简单的描述,沉默一会,然后拿起桌上的糖罐子,说:
“你说的静坐,”然后指了指糖罐子:“只在罐子外面打转,”
他随即伸手抓起罐子里的一把糖,继续说道:
“里面的糖,你还没尝到!”
他放下糖罐子后,说:
“你提到克里希那穆提、奥修,表示你对追求真理有些兴趣。他们对真理都有革命性的见解。”
又是一阵沉默。
“过两天,我要旅行到菩提迦耶。你来找我,我教你静坐。”
他的话有种斩钉截铁的坚定,一种强大的说服力和气度!丝毫不予人接受或拒绝,是或否的考虑。于是,我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
好似被一根棒子重重击打的棒喝,心中有种不安交缠着。心里想,所谓静坐,好像并非静静坐着、不想事情,这么简单而已,背后似乎蕴藏着什么大道理?辗转难眠,我翻身起来试着静坐,但心中千头万绪,无数的思绪念头杂乱升起,丝毫不受控制。
烦乱的念头使我难以坐下去,睁开双眼,心想:
“这个我不知道的大道理,到底是什么呢?”◇
——节录自《在印度,听见一片寂静》/ 天下文化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