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谨的故事
一甲子前的那些儿时泛黄老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它们都含有一段段温馨的故事,让我回想起来的那些童年时光,竟是如此地“色彩缤纷”。
我成长在台湾南部高雄县凤山镇的眷村中,除了高中的最后一年转学到台北市的建国中学外,十八岁之前的日子,都是在高雄度过的。大专联考后,又回到台南的成功大学念了四年的书,可算是不折不扣的“南部人”。
环境使然,祖籍是福建省武平县的我,“午夜梦回”的家乡却是凤山镇,我对这“第二故乡”之历史沿革不敢说是了若指掌,但是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却时时萦绕于怀,一甲子之后还可以“如数家珍”。
之前我已讲过不少与凤山镇﹝现今之高雄市凤山区﹞有关的老故事,这会儿要讲的是一些与“曹公圳”有关的往事。
曹谨的故事
在凤山长大的孩子,都知道凤山有条“曹公路”,有所小学名为“曹公国小”,而“曹公圳”的水道则是孩子们消暑的“游泳池”,还有一间庙叫做“曹公祠”。这么多以“曹公”为名的地方,纪念的又是谁呢?
“曹公”就是曹谨,一位清朝道光年间奉派到台湾来治理凤山的县令。曹谨是现今的河南沁阳市人(古名河内县),他的家乡河内县境自汉朝开始,就已大规模地开发水利设施,两百年前的清朝,当然还没有什么“水利工程学院”,所以曹谨是自幼在家乡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如何开圳引水,算是位自学有成的水利工程师。
曹谨于道光十六年(公元1836年)到凤山就任,立即察觉当地农田因无有效之灌溉系统,全成了“看天田”,荒年频频而导致民生疾苦,乃将他以往的丰富水利经验,积极地运用在凤山辖区。
经过年余的勘察,他决定自台湾南部第一大河的高屏溪(原名下淡水溪)开渠引水(地点是在现今之高雄市九曲堂附近),仅两年后的1838年,就将这条我们后世为纪念他而命名的“曹公圳”水利系统初步建造完成,高雄地区的“看天田”,立即转变为稻米可一年三熟之良田。
现有之曹公圳规模,当然不是一口气完成的,前述于1838年完工的是曹公旧圳,一共建了44条水圳,灌溉面积是2,549甲,但这样还是没能完全解决缺水问题,所以在1842年再开曹公新圳46条,增加灌溉面积2,063甲。加上日后的凤山圳、大寮圳、林园圳等五个水圳灌溉系统,后世统称之为“曹公圳”。
1845年,曹谨告老还乡,四年后即病逝。
曹谨虽然是河南人,但他爱民如子,造福社稷,所以在凤山民众的心目中,他也算是凤山人。
曹谨治水之余还修建文庙,积极办教育,吏治清明,且大力整顿盗匪之乱。人民对于曹谨的爱戴之殷,可以从《请祀名宦祠原案履历事实》中的记述:说他临离凤山之际,“绅民遮道泣送”,可以想像到地方百姓对曹谨之尊崇,与对其退休还乡之不舍。
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凤山民众为感念他的丰功伟业,自动自发地建了一所曹公祠祭祀他。台湾光复后,于1959年设立曹公国小以纪念曹谨,甚至到了2003年,国光剧团的豫剧队(河南是曹谨的老家)为了纪念“曹谨诞辰230周年”,还演出过《曹公外传》豫剧。
这些建庙、编戏,加上县志上记载着大量感念他的文字,在在都表现出凤山民众对于曹谨的衷心爱戴。
“东福桥”与儿时的回忆
曹谨在凤山的建设,不仅仅是在水利方面。为了增加凤山县城的安全性,曹谨也兴建过城楼六座、炮台五座。
历经战祸,如今只剩下小东门以及其城楼,炮台也只剩下三座。其中我最熟悉的,莫过于小东门的那半倾倒的城楼(也就是东便门,我小时候曾徒手攀爬过小东门的废墟),与一条古朴而诗意盎然,可以让人细细品味的石桥“东福桥”。孩提时代我们惯称之为“东便桥”,那是因为它的西端紧接着东便门。
我们在凤山的眷村原名是诚正新村,日后因黄埔军校在凤山复校而改名为黄埔新村。我家在眷村靠西北方向的“西一巷”里,离凤山的东便门以及东福桥直线距离仅约一百公尺,西一巷巷尾紧接南北向的“王生明路”,沿此路南行不到两公里,就是陆军步兵学校的营区大门。
而让我们眷村孩子“消暑”的凤山溪,就是沿王生明路向南流的凤山县城之东段护城河,凤山溪与曹公圳在水道上是相通的。
提起这条“王生明路”,它有极其悲壮的历史背景,是为纪念于1955年1月20日于“一江山”战役中,以手榴弹自裁,壮烈殉国的一江山防卫司令王生明将军而命名的。
最近我研读了不下于二十万字的战史,才知道在1966年以前,国、共军双方在大陆沿海有不下百余次的大小战斗冲突(统称为逐岛战役),实际领导过作战的黄埔系将领不下五十位,我当然不可能在此一一细载。
家父谢肇齐的黄埔六期同学中,我耳熟能详的就有朱致一、刘云五、郑果与刘廉一等四位将军,他们当时若不是师长就是军长,至于那位日后曾担任过国防部长与行政院长的郝柏村将军,也参与过这些逐岛战役,不过在民国四十年代初期,他还只是位炮兵团长而已。
为了保卫台湾免于赤化,民国四十年代的逐岛战役,我们陆、海、空三军官兵之牺牲近万。军人劳苦功高而待遇菲薄,家庭生活十分清苦,我在眷村长大,那些苦日子是亲身体验过的。
我在台湾服役的那一年(公元1968年~1969年﹞,有半年时间是在马祖群岛中的一个弹丸小岛(东犬岛,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上渡过的,那时岛上既没电还又缺水,生活艰苦得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我们这些被征召来服兵役的官兵,大不了在外岛驻防一年以后“恶梦”就结束了,但是那些大陆来台的老兵们,每隔两年就得要来重温一次“恶梦”。
以我们高炮部队那个团部连为例,除二十几位征召来的“充员兵”外,其余五十几位全是老兵,老兵们年青时就离乡背井,任劳任怨地长年戍守外岛,以生命来捍卫台湾的安全,是值得我们感念与敬佩的,所以当他们年老退休时,政府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妥善地照应他们的生活与健康,不是吗?
再回到这段故事的主轴“东福桥”罢!
这座古朴石桥就是凤山县令曹谨于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在兴建城墙与护城河时所建,所以当我童年在桥上玩耍、桥下嬉水之时(1950年代﹞,它就已超过百年桥龄。
这东福桥宽约两公尺多,是用长形石条(与花莲的大理石质地相似)搭在桥墩上做成的“便桥”,四个石条并列的桥面仅不到八英尺宽,只能供行人、手推车或脚踏车等轻型载具通行。
“便桥”下,即是由东便门延伸出来,跨越约二十几公尺宽的凤山溪。
既然称之为“便桥”,当然就有“主桥”,那就是现今凤山区中山路上,那座高屏公路钢筋水泥的凤山桥(由原来的东门桥重建)。它比“便桥”坚实宽广不说,桥面也要高出约两公尺多,所以当台风来袭,凤山溪水位遽增之际,即使“便桥”桥面完全被激流淹没,这凤山桥仍然是畅通无阻。
记忆中,每当台风来袭,只要是雨量够大,东福桥上的石条都会被洪水冲走,但是在洪水消退后的几天之内,散落在河床上的石条就又被吊回桥墩,偶尔有断裂的石条,也会有补充的石条从外地运来,古桥就又恢复其原始风貌。
当年的凤山虽然已成了军事重镇,但周遭环境仍然是农业社会,水源没有遭污染,所以凤山溪中是有鱼也有虾的,溪水亦十分清澈,平日只有不到一公尺深,我们眷村孩子们常在东福桥下游泳消暑,有时还用竹子编成的畚箕,逆着水流捕捉小鱼虾为乐,我从没见过河中有超过一英寸长的鱼,且其形象类似我现在家中饲养的嘎比(Guppy)鱼,肚子大大的,我们管它叫“大肚鱼”。
“东福桥”的上游约两百公尺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我在写“猫狗雨的故事”中提过,那儿就是父亲曾带我们兄弟两去钓鱼的地方,回想起来,钓到的鱼都是小得无法“上桌”的,我们收杆时会将鱼获放回水里。
“钓鱼”的时光是父子亲情交流的最好机会,静悄悄的竹荫下,父亲讲了许多他自己儿时的故事给我们听,几十年后,这些故事就都成了我摇笔秆时的题材。
其实在父亲的那个动荡年代里,几乎每一个中国人家庭都有“故事”的,几番的颠沛流离,数不尽的悲欢离合,在在都是挥之不去的沉重记忆,讲或是写出来后,郁闷心情才得以释放(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这石桥也是我们眷村孩子试“胆量”的地方,因为桥面不但凹凸不平,四块石条之间也有缝隙,稍微宽一点的缝隙几乎有脚踏车的车轮那么宽,一不小心车轮会卡在其中,骑车的人也可能会因之而掉进河里,大部分民众都推车过桥,所以我们眷村孩子的“挑战”,就是骑着脚踏车一口气快速过桥。
不是吹牛的,我曾当众成功地“表演”过好几次,不过我这“危险动作”被不知啥人(八成是我老哥)密告给我母亲,所以我的“下场”……呃,不是很好,不足道也。
“东福桥”也是由眷村去凤山的“高雄县立体育场”之捷径,有庆典时,县府会要求各级学校带领学生在那儿集合。每当我们排队走经桥上时,老师们会要求大家过桥时不得“齐步”行进,生怕整齐的步伐频率会与“桥频共振”,导致桥基坍塌。诚正小学的老师几乎全是青年军出身,这大概是他们的基本军事知识之一。
在我的脑海中,这座架在清溪上的石桥影像是如此地清晰,连那人工斧琢的凹凸不平桥面,都偶尔会在我这异乡游子的梦境中出现。是谁说过:他可以潇洒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我这凡夫俗子,脑袋里的“照相机”喀嚓一声,古桥之风采就一直存在脑海里,至今尚历历在目哩!◇
——节录自《由凤山“曹公圳”衍生出来的故事》
责任编辑: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