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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

天才的诞生与浮躁的天才

写于丁托列多五百岁冥诞
《基督受刑》(Christ's Sentence),1565年,518×1224公分,壁画,威尼斯圣洛克大会堂 。(公有领域)

我曾赞叹丁托列多神奇的透视与构图,也对他那些粗糙未完成的画作疑惑不解。恰逢他500岁冥诞,看了很多他的画作,尤其是肖像画与素描,读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知道他越多,越感受到他的挣扎与渴望的陷阱,看见他在艺术与所处的环境中拔河。

丁托列多《天使报喜》(The Annunciation),1563年,油彩.画布,440×542公分。(公有领域)

2019年艺术界很热闹,欧洲各国除了纪念达芬奇逝世500 周年,还有另外一位与艺术家的500 周年纪念展也在绵延展开——丁托列多(Jacopo Robusti Tintoretto)500 岁冥诞。去年开始,从威尼斯欧陆到美国一个接一个大小不一的展览,向这位文艺复兴晚期非常重要的画家致意。

达芬奇过世那年(1519年),丁托列多出生于威尼斯,艺术史上将他与提香(Titian Vecellio,1490至1576年)、维罗尼塞(Paolo Veronese,1528至1588年)并称威尼斯画派代表。丁托列多没有提香的知名度,有人把他归为矫饰主义。提香的画作在世界各大美术馆都可看到,而丁托列多的画作大多在意大利,只有少量在本国以外出现,这与他一生都没离开过威尼斯,专注在出生地“苦苦干活”有关。

画作品质落差巨大

到了威尼斯才知道他的画作数量多又大,在美术馆、教堂、市政厅、总都府等处都有收藏。然而令人纳闷的是,若用文艺复兴时期的标准来衡量,其画作品质落差甚大,有些甚至草草逸笔,有些画面呈现暗沉昏昧,不像文艺复兴时期画作给人一种明亮、优美、上升的感动。

从去年开始,丁托列多500岁冥诞的大型回顾展在威尼斯、巴黎、德国科隆、伦敦展出,展题分别为明星诞生(Tintoretto:A Star is Born)、天才的诞生(Born of the Genius)。今年3月即将第一次跨过大西洋,到美国华盛顿DC国家画廊展出。

去年10月纽约大都会办了一个丁托列多肖像画与他的工作室展(Celebrating Tintoretto portrait painting and studio),一直到今年1月底才结束。策展人拜尔(Andrea Bayer)从丁托列多的肖像画探讨他作画时的情境,称其肖像画有着超越同时代人的“现代性”。 丁托列多肖像画非常写实,在工作室即席投入的情感缩短了画与观众的距离,与他的大型巨作中的人物堆砌很不同。

丁托列多头像练习。(艺谈 Artium提供)
丁托列多头像练习。(艺谈 Artium提供)

而纽约摩根图书馆(Morgan Library)去年12月则办了丁托列多的素描展,虽然两者都不是大型回顾展,却能从这两个精细的展览看到画家的第一手资料,这些肖像画与素描都含藏艺术家最直接的情感,并透露他生前私密活动,因而对丁托列多的画作之所以品质不一,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当大家都在歌咏这位天才时,相对摩根图书馆第一场讨论会的标题是“浮躁的天才”(An Impetuous Genius),觉得这个标题下得很有深意。

丁托列多生在一个开染房的家庭,在21个小孩中排行老大,从小在绘画上展现特殊天分与热衷,24 岁时,父亲把他送进提香(Titian)的工作室。然而,据说他在提香的工作室只待了十天就被提香辞退了,可能是他有太有自己的想法,提香容不了他。那年(1542年)他画了一幅自画像,策展人拜尔说这是艺术史上第一张具有现代性艺术家的自画像,为后来的艺术家们开了先例。画像中是一个充满自信、野心又不安的年青人,尤其是眼神最为动人,这也是丁托列多后来人像画的特色。

丁托列多的这张自像画,画的是代表艺术家自己与描绘当下的一刻,此画似未经打好素描设计稿,画家直接透过镜中画自己。他不是为宣扬一种理念与风范,这与文艺复兴时期或更早的肖像画有明显不同之处,省略衣物背景所有的细节,所以策展人说这是艺术史上“第一张”真正的自画像。

光与影的戏剧性安排

这个充满精力与爆发性的年青人离开提香工作室后,在当时另一位经营有成的画家斯齐亚沃尼(Andrea Schiavone)名下为他画了四年没有工资的壁画。此时的丁托列多孜孜不倦地吸取提香丰富的色彩与米开朗基罗结实的人体素描与造型,这些可以从他大量的素描稿中体现,有的是直接从米氏的雕塑速写下来,作为他之后宗教画的人物元素。

综合提香与米开朗基罗的特质是他的策略,并逐步发展出自己的风格。丁托列多对光与影戏剧性的安排是杰出的,现代艺评家推崇他是“光的导演”。他将文艺复兴前期发明出来的一点透视衍绎到多重透视,特别是大胆的前缩透视法,如《圣马可的奇迹》(The Miracle of Sant. Mark. 1548年作),呈现的构图与创意,应该是丁托列多最优秀的画作之一。他结合了米开朗基罗的人体与威尼斯华丽的画风,丰富鲜明的色调,再加上他独特的戏剧张力构图,整幅画有如一出舞台剧般呈现出来。他才气横溢,出人意料、奇特的人物透视与角度,连提香都认同他在人物画的能力。

《圣马可的奇迹》(The Miracle of St. Mark),1548年, 油彩.画布,415×541公分,学院画廊,威尼斯(Gallerie dell`Accademia, Venice)。(公有领域)

一生都为接案而辛勤奋斗

透过X射线看丁托列多的人像。(艺谈 Artium提供)
〈老人头像〉,1555至1565年。(艺谈 Artium提供)

在人才辈出的威尼斯,丁托列多没有背景,没有师承。大都会展出的人像,策展人拜尔的推测有些画中人物可能是丁托列多邀约到他的工作室免费为他们画的,作为社交公关。有些将画像送给被画者,有些则留在他工作室。他们从这次展出的画像用X 射线照出底层,发现这些画像应该是画中人物坐在工作室,画家现场即席而作。这与提香总是有人出高价请他画像,有着很不同的境遇。

《天堂》(Paradise),1588至1592年。油彩.画布,700×2200公分,威尼斯总督府(Palazzo Ducale)。(公有领域)

事实上,丁托列多一生都在为能接到案子而辛勤奋斗,即使到了晚年都还是这样。挂在威尼斯总都府的《天堂》(Paradise, 74.1 by 29.9 feet ) ,拜尔说这是西方有史以来最大幅画在画布上的油画。他绘画的速度一直是个谜,曾是他的画家雇主斯齐亚沃尼说:“丁托列多两个月就完成的画,我需要两年的时间。”与他同时代的瓦萨利(Giorgio Vasari)曾写道“这位大师有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完成的作品仍像草图,还非常粗糙,甚至于可以看到笔触,更多是偶发与激烈的情绪而不是经由决断与设计过的。”瓦萨利这番话对丁托列多有些大型画作来说,是正确公允的。尤其是他最后一幅《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per) ,真不像已完成的画作。个人觉得丁托列多不是没有能力画好,他画过许多好画,有圣经故事也有希腊神话,但是他似乎为了争取工作,速度与量化成了他的策略,品质就难以控制。

《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per),1592至1594年,油彩.画布,365×568 公分,圣乔治教堂,威尼斯(S. Giorgio Maggiore, Venice)。(公有领域)

三幅不同阶段的自画像

丁托列多24岁时的自画像。(艺谈 Artium提供)
丁托列多1550年的自画像。(艺谈 Artium提供)

大都会展览中有两幅他的自画像,第一幅前面提过是他年青时的画像,一个踌躇滿志的野心家;第二幅完成于1550年,中年的丁托列多, 悲伤的眼神,被生活磨炼过,满布风霜的面庞,笔触是激烈的。这完全不似文艺复兴任何一个期间的画像——有着崇高与理想,柔美而细腻;第三张画的是老年像,约成于1588 年,两眼空洞得有如无底的深渊,不知他想传达什么?丁托列多一生都不曾被当时的贵族社会所接受,他不断地用量与速度来争取画画的机会,即使到了晚年还在努力争取总都府的案子。一直到完成《天堂》(Paradise, 1588-1592),威尼斯人被他巨幅的画作与人物画像的数量所震撼,才决定付他钱。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都有“争取工作”的前例,只是他们面对的是教皇、王公大臣,而丁托列多面向的是威尼斯商人,这其间有很大的不同。

丁托列多并不是为贪婪而画,当他完成《天堂》时,人家问他价格,他竟然要对方“自行决定给多少吧!”因为这份工作是他跟上帝祈祷得来的。结果出乎意料地,丁托列多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数目。然而此时,丁托列多已因工作过度,将走到生命尽头,两年后就过世了。《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per, 1594) 就在他去世那年完成的。事实上画面呈现出并未完成的迹象,部分由他儿子继续执行。丁托列多作画时一直很隐密,案子大都独立完成,儿子是他最大的助手。

《老人》,丁托列多自画像。(公有领域)

如何超脱时代与环境的束缚

法国历史学家坦纳(Hippolyte Taine,1825至1893年)曾经说过“艺术的风格受种族、时代和环境三要素所决定”,威尼斯画派的出现,与其地理环境有很大关系,南方的阳光、色彩,傍水而居的聚落,络绎不绝的贸易与异国风情、商旅资讯,都是造就威尼斯艺术家有别于北方的冷冽严谨。这是大环境造就了整体性。坦纳的友人左拉(Emile Zola)不同意他这个说法,左拉认为天才是不受环境影响的。在我看来,丁托列多的绘画生涯不但与当时威尼斯那个大环境息息相关,他个人的出生与成长背景养成也造就了他。若从这个角度切入,就不难了解这位天才画家的作品为何落差会这么大。

《耶稣为门徒洗脚》(Christ Washing the Disciples Feet),1548至1549年,油彩.画布,228×533公分。(公有领域)

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个个体,如何超越他所处的时代及他的出生背景,追求生命的本质,寻找心灵的净化与宁静,西方的艺术很少谈到。我曾经赞叹丁托列多神奇的透视与构图,也对他那些粗糙未完成的画作疑惑不解。恰逢他500 岁冥诞,看了很多他的画作,尤其是肖像画与素描,读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知道他越多,越感受到他的挣扎与渴望的陷阱,不是没有才华与能力,时间与焦虑,让他在艺术与所处的环境中拔河。最终仍不能自始如一地画出他应有的水平。对于画家,这是身后事,是否重要,因人而异。显然在他最后一张自画像里,他像是一个被掏空的人。如何让自己超越所处的时代,看重个人生命的本质,不被俗世环境价值所驱使,这在东方的哲学与宗教中有更多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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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郑之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