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生死(5)
王庭。
铎克齐负立多时,心内惴惴不安,抬眼之间,望见皇甫只手扶额,闭目不语。
“纳兰庭芳何在?”皇甫道,并不睁眼。朱公公道:“已派人通传武平王府,想来该在路上。”
皇甫眉心一皱,道:“不等了。”袍袖一挥,正襟危坐。
刑部大牢火灾,莫少飞被人救走,铎克齐跪地不起:“老臣有罪——”
“你又——何罪之有?”皇甫手按奏折道。
铎克齐略述刑部监牢大火之事,不敢抬眼,静待发落。少时不闻其声,偷偷抬眼,只见皇甫手持朱笔,正在批改奏折,凝眉之际,隐有怒色。皇甫再拿一本,正对上铎克齐双眼,道:“已拨银两,再建囚牢……”转念一想,道:“便在京郊西山,该处地势险峻,可关押万余人。”
“老臣遵命。”铎克齐伏地道,心下不解,缘何王上也不生气,还下令督造大牢。费解之际,纳兰庭芳上殿。皇甫奏折一合,语带微嗔:“可是让孤久等。”
“王上恕罪。”纳兰跪地叩首。
“此番又有何说辞?”皇甫道。
纳兰道:“王府进入刺客,内眷遭人劫持。”
皇甫眼神一凛,道:“宛月何如?”
纳兰拱手道:“回禀王上,宛月尚在府中;被劫持者,乃臣之侧福晋,哈尔奇.昭雪。”
“嗯?”铎克齐捋着胡子,眼中多有不满之色。
皇甫清咳一声,道:“铎克齐,说罢。”铎克齐拱手道:“武平王可知,方才刑部大火,莫少飞让人救走了。”
“嗯?”纳兰眉心一皱,道:“刑部戒备森严,铁桶一般,缘何能让人劫囚?”铎克齐面色阴沉:“劫囚之人何者?王爷心中没有数么?”纳兰道:“还请尚书大人示下。”铎克齐再要反唇相讥,忽听皇甫一喝,二人皆闭嘴。
“叛军名册一事,查得如何?”皇甫道。
“回禀王上。本已查到莫少飞,不想其人越狱,线索已断。”铎克齐道。
纳兰道:“日前尚书大人所言,不是还有一人?”
铎克齐气得胡须飞起,道:“那人突发疾病,暴毙而亡。”
纳兰冷笑一声,道:“想必是严刑拷打,含冤而死。”
“住口。”皇甫打断,又对纳兰道:“你也莫想隔岸观火,享得清闲。叛军名册一事,禁曲一案,现令你二人协同办案。禁曲,孤不想再听闻其事;名册,无论尔等雷霆手段,速翻出此册,呈孤御览。”
“臣遵旨。”二人拱手道。
“铎克齐退下。”皇甫道。
殿内只余皇甫、纳兰二人。皇甫步下龙椅,将一封书信交予纳兰,道:“这是有人秘呈之名册,你看可信否?”纳兰打开阅视,只见其上所列,为首一人,曲正风乃是金山,登时哑然失笑。
“为何发笑?”皇甫道。
纳兰收敛笑意,道:“江湖传言,曲正风身长八尺,聪勇精悍,不似金山。”皇甫道:“江湖传言,曲正风乃武林盟主,常年以金铜覆面,无人曾见其面。金山身形虽有千差,但亦不知其是否伪装,作下万别,以扰乱视听。”
“再者——”皇甫续言:“密探来报,曾言亲眼见过叛军首领白门柳,出入金山府邸,令人生疑。”
纳兰沉默不语,顿了一顿,出口道:“白门柳,正是剑圣风轩逸,其人曾在江湖享有盛名。后来因白门血案一事,失心丧志,改换容颜;我等与其对峙之时,方才发现此事。”
“剑圣?白门血案?”皇甫皱眉凝思。
纳兰道:“王上难道忘记?萧企亲自追杀叛逃家丁?”
“苏州萧园。”皇甫面色凝重,踱步有思,忽地转头,看向纳兰道:“既是剑圣,当有江湖势力,岂可轻忽?”说话之间,面色甚忧。纳兰拱手道:“王上莫急。西南侯门攻伐武林,现下江湖大乱,各方势力碰撞,不成一体。”
皇甫皱眉道:“然则,孤却听闻那白门柳正是当今武林盟主。”
纳兰一愣,未及料到皇甫何时开始关注江湖之事,转念之间,道:“正是。然则现下侯门势大,臣此前多有试探,此人无心天下,只想争得武林首位,扬名江湖。”
“侯门,又是何物?”皇甫道。
“侯门乃西南一方门派,擅于用毒,二十年前曾显赫于武林;后不知何事,日渐零落。其门现主夜洋掌门,虽其貌不扬,但也算年少有为,智谋过人。”纳兰略述其事,皇甫暗暗心惊,陷入沉思。
纳兰疑惑:“有甚不妥之处?”
皇甫嘴角一牵,坐回龙椅之上:“并无不妥。孤要离宫数日,尔不可宣张。”
“所因何事,又私自出宫?”纳兰面现忧色。
皇甫喜上眉梢,道:“多年之后,夙愿终偿。”交予纳兰一封密旨,道:“希望孤回宫之时,尔已得叛军名册。”
“是。”纳兰接信,告退离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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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金府抄家,小翠儿舍命相护,金海逃出升天,无处可去。但寻旧日施恩之人,皆遭推诿,不与救济,更甚者报官来捉。金府可谓树倒猢狲散,正是昨日黄花,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金海四下游荡,无处可去,忽然看见街市一处,人人提着木杆,烟雾缭绕,便似爹爹手中之物,不过材质差些,遂抬腿进入。
老板见其身有绫罗,镶金配玉,看着像个财主,便然笑脸相迎,奉上数只烟袋。交谈两句,老板心下便知:“正好遇上个傻冒,来敲上一笔。”遂挑了上瘾的毒,送与金海。金海回忆金山动作,吸了两口,竟然浑身飘飘然也,不饿也不难过了。于是乎,整日泡在大烟馆里,如此半月,全身上下洗劫干净,一脚踢出门外:“原来是个骗吃喝的,拿了钱再来。”
金海上前打门求施舍,未叫出烟杆,却敲出五六个壮汉,一番毒打,眼睛鼻子皆冒出血。金海大骇,慢慢爬到墙边儿,就着暴雨冷风,睡了一夜。莅日,风和日丽,几个乞丐看着天气不错,也便出工。到得墙边儿,却见个死狗赖着不动。
“哎哟,待爷爷看看……啊?这不是金府的胖公子,缘何几日不见,瘦成皮包骨?”一个乞丐打趣道,吐沫喷了一手,抹在金海脸上:“来,爷爷好好洗洗,也来讨个赏钱。”金海屈辱至极,猛力一推,那乞丐无有留神,竟坐倒在地,立时怒然跃起:“小叫花子,还真当自己是大老爷,来人给我揍他。”几个乞丐一哄而上,拳脚相加,金海旧伤未好,再加新伤,重重吃痛,哭爹喊娘。
“官差来了,快跑。”忽听一个声音,众人一哄而散。金海抱头缩在墙角:“别抓我,别抓我,我啥都不知道。”叫唤一阵,方才放下手,四下里无人,只有一个老乞丐,晒着太阳吃发了霉的花生豆。
“给我两个。”金海道。
老乞丐看其一眼,伸出手去:“都给你。”金海扒开拳头一看,啥也没有,登时恼怒,悻悻而去。拖着瘸腿,蹭回金府巷,但见门上白条封禁,四周皆是官兵,心下难过,蹲下抱头哭了一阵。待天晚时分,秋初风凉,方才无泪再流,擤了个鼻涕,双手揣袖,衣衫单薄,往繁华地方走去。
落雁阁繁华依旧。金府势败之后,树倒猢狲散,有人牵连倒楣;有人趁机发财。门口杂役见着面熟,走下台阶一看,竟然是金海,心下感慨,吁叹一番。回去厨房,拿了碗饭出来。金海身体早让烟毒掏空,多日未食,头晕眼花,双手发抖,鼻子闻见饭香,抓米而食。杂役但见其状,既是可笑,又是可怜,叹了口气,道:“老板家的,吃完便走吧。官府知你是此地老板,正守着要捉人,今日才散去。您老可好自为之吧。”摇了摇头,回转落雁阁。
盆大的海碗,竟让金海吃了个底朝天,就着碗边,米粒添净。忘情之际,竟不闻远处铁蹄声响,街上路人如鸟雀惊飞。赵子豫下马,厉声喝道:“有人举报,言金海在此出现?”
“大人明鉴,未有啊。”老板娘举着粉帕上来招呼。赵子豫瞪了一眼,老板娘吓得跪地,道:“大老爷,那金海巴不得逃之夭夭,怎会回来此地?”
“搜。”赵子豫下令,落雁阁人仰马翻。
“哎呦,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啦。”老板娘坐于地上,哭爹喊娘。脂粉之气,令人作呕,赵子豫负手出来,立于门前。但见红灯绿帐掩映之下,一个乞丐,蓬头垢面,舔着光溜溜的海碗,心下一恸,不禁落下泪来,长叹一声。
兵士出来,道:“大人,无有发现。”
赵子豫道:“既然如此,再去别处搜,走。”说罢,上马离去。
是夜,金海蹲在墙角打盹儿,突然被人迷晕。再醒来时,只见日光晃晃,身上多了只荷包,沉甸甸的,立时坐起来看,竟是好几锭白银,登时心内大喜。翻将出来,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躺在棺材里,心内叹道:“上次险些死掉,便有了个好爹爹。此次棺材里躺一躺,凭空多了这些银子,哈哈哈哈。”大笑着下山去了。
到得一处城镇,寻了个烟花之地,又有大烟可抽,混迹一月,银子败光,又成乞丐。随着一伙儿流民,四处寻摸吃食。越走黑夜越长,天气越冷。突然一日,遇上劫匪,一众流民皆死于非命。金海烟瘾屡犯,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休克不醒。
再次睁眼,全身湿透,冰冷僵硬,漫天暴雨,如若瓢泼。金海颤抖不已,勉力起身,但见水雾茫茫,尸首遍地,雨血成河。心里害怕,越逃越远,日头越大,终跑不动,摔倒在此,仰躺望天。日光晃晃,脑中空空,今生之事,历历在目,死期将至,心中未有一丝害怕,反而畅然无比,嘴角竟牵起微笑。
耀耀日光,晃得人眼难开。金海心下好奇,向着山丘上一片白光而去。揉揉眼睛,白光熠熠;环顾四周,荒山野岭。“不知是啥,待爷爷看上一看。”金海脚步踉跄,弯腰去拾,脚下一滑,扑倒在地,但感光滑细腻,温暖无比。滚了几滚,套在身上,竟无一丝重量。
“好像是件衣服,待爷爷来穿上一穿。”金海迷迷糊糊,将天衣往身上一罩,洋洋得意,走起了四方步。突然,只感周身轻盈,似脚步离地,天衣闪烁耀眼光芒,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山林静寂依旧,杳无人烟。(本章完,全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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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