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降神龙(2)
刑部。
铎克齐手按圣谕,道:“禁言令已下,速张贴王榜,告知天下。再有胆敢妄言吾王过失之人,一律问斩。”刑部侍郎达清领命而去。孙严芳入堂,道:“大人以为此事系何人所为?”
铎克齐道:“谁人被削权禁足,岂非太过明显?”
孙严芳道:“日前属下告知北平王遇刺真相,王上对武平王,显是推心置腹。武平王又乃重孝义之人,缘何胆敢暗做手脚,冒犯天威。”
铎克齐道:“谁人无有逆鳞?!武平王府,三代掌有虎符,今朝不仅被缴,且削兵权,更令吏部作先锋,清剿兵部武平王府旧臣。如此接二连三,纳兰庭芳若无有对策,才当真令人生疑。”
孙严芳眉心一皱,探问道:“如此说来,郭络罗身后便是王上了?”
铎克齐道:“既是国丈,又有太子。王上不用其人,又倚仗谁人?”
孙严芳点了点头,道:“大人,咱们夹在其中,缘何是好?”
铎克齐道:“等。”
孙严芳急道:“前番等待,便有人翻出宫廷教坊旧案,如此下去,岂不露出更多把柄?”
铎克齐道:“纳兰庭芳也是血性男儿,想来不日之内,便有动静。”
孙严芳一愣,心内突突:“难道武平王敢造反否?”脱口道:“王上年少有为,岂是易与之人?”
铎克齐捋着胡须,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开朝循道,中朝尊儒,末朝尚法。然方今天下大乱,岂可少得了刑部之力?老夫栽培十余年,又岂能轻易撼动?”
“大人英明。”孙严芳恭维道。
****************************
王庭,停云阁。
皇甫用完午膳,卧榻而眠,叹息不止。
“王上可有何事烦心?”柳星儿奉茶一杯。
忆起白日所报史官手记之事,皇甫叹了口气,道:“你说,孤是明君么?”
柳星儿道:“臣妾虽未入朝,但听闻宫中之人皆言,王上是千古一帝。”皇甫微微一笑,显是非常受用。柳星儿见其阖目,点起一炉熏香。
忽听胡姬道:“明君与否,当由后人评之,岂可自夸。”
“嗯?”皇甫长眼睥睨,怒然起身,匆匆离去。
“哎呀,小心脑袋。”朱公公小声儿道,随皇甫而去。
柳星儿道:“你又何苦激怒于他。”
胡姬心内忿忿,抬眼之间,尽是泪花,颤声道:“都怪你,若当日教我刺杀得手,现下便无众多人冤死。”
柳星儿安抚道:“你莫操之过急,常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才到,还是永远不会有那一日?”胡姬接过帕子,抹干眼泪。
柳星儿出了一会儿神,自语道:“快了。”
“哼,又在催眠自己。”胡姬愤然出去,东游西晃了一阵,忽地看见太监牵着几匹马过来。胡姬生在草原,立时便认出了为首一匹,自是不可多得的汗血宝马,其余四匹皆是枣红马。想来以前年幼时候,也曾见过,但大哥寒涛担心,不让她骑。想不到竟然在这王城之内见到了,二话不说,便然上前。
“娘娘吉祥。”小太监皆跪下请安。
领事太监见前面停下,立时赶了过来,见是胡姬,脸色鄙夷道:“原来是柳姑娘房里的小丫鬟。大伙儿不必理她,继续走。要是耽误了御马监公公的事情,要你们好看。”
胡姬不让,伸开双臂挡在其前,道:“我要骑。”
领事太监上下打量一番,讥讽道:“这可是御马,只有王上能骑。”话音未落,嗖忽之间,人已跃至马上。小太监拉之不住,跌倒在地。
“我便是骑了,又怎样?”胡姬喝道。
领事太监大惊,道:“哎呀,了不得了!小姑奶奶,快些下来。”叫唤无用,胡姬勒住缰绳,伸手打马。那汗血宝马立时不快,厮鸣一声,四蹄翻腾,欲将胡姬撂下马背。胡姬也是一惊,便似待普通马匹一般,使劲勒住缰绳。岂料那汗血宝马生来不羁,愈勒愈抗,惊嚎一声,剧烈奔腾,慌蹦乱跳。
胡姬大惊,怎生料到此马天生神力,四蹄腾空,自己几次险些跌下马背。危急时刻,只觉身后多了一人,落于马背,双手持缰,猛力一勒。汗血马嘴角滴血,前蹄腾空,竟如亭高,僵持数秒,随后前蹄落地,抖抖耳朵,似是服帖。
胡姬惊魂甫歇,但要回身道谢,只觉肩膀被人提了一下,立时被掀下马来,落在地上。好在她自来顽皮,稳稳落地,未有受伤。抬眼定睛,只见汗血马昂然傲立,其上之人雄姿甚伟,虽带病容,但瑕不掩瑜,依旧君威赫赫。
皇甫抚着马鬃,赞道:“好马!”
领事太监本来吓得面如白纸,现下见龙颜甚悦,拱手道:“回禀王上,这是武平王进献的汗血宝马。”
“赏。”皇甫道,轻夹马肚,汗血马乖乖前行。
人已走远,胡姬呆呆而立,忽地凉风吹来,打了个寒噤,回转停云阁。
“怎才回来?”柳星儿道。
胡姬神色黯然,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柳星儿心内一动,背过身去,道:“为何有此一问?”
胡姬道:“人在王城,身不由己。眼前琼楼金殿,锦衣玉食,可曾迷失,或忘曾经之诺?”柳星儿片刻沉默,随后道:“今日你是怎的,如此怪异?”
胡姬叹了口气,独自凭栏而望,云濛高天,风自逍遥鸟自飞。
****************************
话说徐家大嫂日日拿了银钱,倒卖药材,金银入库,堆叠如山。是日,徐屠户卖完猪肉,收摊回来,见老伴儿又在叠金条,三条一排,已垒了一尺。
徐屠户道:“这刚十几天,就赚了这么多。”说话间伸手要摸,却被老伴儿狠狠打了一下,好生疼痛,遂起身就灶准备吃饭。打将开来,锅中空空,饥肠辘辘,登时生气,喝道:“咋没饭吃?”瞅瞅徐家大嫂,沉醉着叠金条,像是魔怔一般,登时生气,奔至其前,起脚踢倒:“吃这能饱么?!”
徐家大嫂登时急了,抄起笤帚要打,不料连日只顾赚钱,寝食皆乏,无有气力,被徐屠户抢过,一折两断:“可真是赚钱赚疯了?!”
徐家大嫂嘟囔道:“不就是没做饭,咱有的是钱,出去吃。”说话间堆了笑脸拉扯老伴儿。徐屠户没好气儿道:“外面尽是瘟疫的,不去!”徐家大嫂道:“不去便买回来。”袖里抄了二两银子,跑到瑞春堂里买了一壶酒,二斤猪头肉,拎了回来,见徐屠户已煮好了粥,便切肉煮酒,二人吃喝起来。
“来,老头子,满上满上。”徐氏斟酒。徐屠户喝了酒,香醇无比,看看竟是瑞春堂的,咂了咂嘴,点了点头。徐氏见其很是满意,道:“咱现在有了钱,可不比以往,得换座大宅子。”
“换。”徐屠户酒过三巡,面上泛红。
徐氏道:“还有珍宝轩的金镯子,我也要买。”
“买。”徐屠户自斟自饮。
徐氏见其喝得晕头转向,道:“咱有了钱,也是体面的人了,以后也不杀猪卖肉了,搞得一身腥臭的。”
“嗯,不杀了。”徐屠户倒在桌上,不省人事。想来瑞春堂的酒精细,饮了几杯便睡着了。徐氏将其扶上床,自己坐在床沿儿上琢磨:“东市的房子太吵,西市那家又不够亮堂,还是南边儿那处的最好,但价钱也好,还要付定金,抢的人也不少……唉,明儿个起早便去,先下手为强,免得吃亏。”倒在床上,也不敢熟睡,生怕错过早起。翻腾一夜,晨鸡打鸣儿,一咕噜爬起来,怀里揣了银子,便去交了定金。
徐屠户醒来时,见其正在和面,揉了揉眼睛,道:“妈妈呀,可是有饭吃的。”
“快起来,刚烙好的炊饼。”徐氏道。
徐屠户吃了早饭,道:“老婆子,我想来想去,你那买药卖药的,又不是干活、卖货换的,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要不咱以后还是在家里待着,别出去了。”
徐氏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看这是啥?”
徐屠户打开一看,大字不识几个的,摇了摇头。徐氏满面红光,道:“南市那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今早让我买下了。”
“啊?”徐屠户睁大眼睛,道:“咱哪里来的那许多钱?便是你那金条都加上,也只得一半儿的。”
徐氏道:“只是定金,两块金条便是。”说话间伸出两个手指头。
徐屠户道:“定金?那咱筹不到那多钱,定金也没啦?”
徐氏道:“不过再多六块,待我今日赚上一笔,明日咱便可搬进大宅子了。”
徐屠户打了个喷嚏,道:“乖乖,我看着挺吓人,要不老婆子,咱们退了吧。”
徐氏翻了个白眼,鄙夷道:“退?便是违约,可是要再加三倍的金条。反正我已交了,你就别操心啦,等着跟姑奶奶我吃香的、喝辣的。”
“当了半辈子下人,倒是伺候姑奶奶的,还想自己当姑奶奶。婆子快醒醒吧。”徐屠户叹道,开门做生意。
徐氏睡了大半天,待天黑了,爬起来跑到药铺门口儿排队。人来的挺多,铺席子睡马路上,都是等着清早放药。果不其然,晨鸡刚打了鸣儿,药铺开门儿,众人一哄而上。徐氏想早日拿了大房子,端着全副家当往柜台上一方。
伙计翻了个白眼儿,道:“这么多?您不悠着点儿?”
徐氏道:“别废话了,全要。麻利着点儿,别让人家买跑了。”
伙计道:“今日的管够儿,您等好儿吧。”收了银子,提出一包药,道:“下一个!”徐氏得了药,欢天喜地抱着,便似怀揣婴儿,跑到金府门前侯着。郑家大嫂见其来了,道:“徐家的,昨日怎么没来?”
徐氏道:“老头子要吃饭,在家做饭呢。”
郑氏道:“哎呦,真个不开眼的,放着白捡的钱不赚,做什么苦力。”嘲笑着走了,徐氏背后啐了一口,道:“待我住上大宅子,还和你做街坊?呸!”
少时,金府一如既往,高价收购。
徐氏得了金条银锭,回返家中,一日无事。莅日如前,拿着全副家当换了药,又去金府门口。是日奇怪得很,便至黄昏,也无人出来,众人心急如焚,不肯离去,直等到子夜,依旧朱门沉沉,无声无息。
“这可是怎样回事儿?”
“不知道哇。”
“好生奇怪。”
“概不是那金府做得穷了?”
“别瞎说。”众人大骂此人,“金府可是京城里最大的财主,金银如流水的,怎生会穷?”
“便是明日再来吧。”众人纷纷散去。
徐氏抱着药包回来,蹑手蹑脚,忽地火光一闪,徐屠户点上蜡烛,室内明亮如常:“怎么样,老婆子?”
徐氏心内一惊,道:“怎样?便是和往常一样呗。”
徐屠户秉着烛台,道:“今日南市的屋主来了,要咱们三日内付清,不然房子就卖给别人啦。昨日你数的,咱们手上钱也够了,明日便给人送去吧。”
徐氏抱着怀中药包,道:“明日我去,你莫瞎操心。”说话间将药包藏在床下,道:“点着蜡烛干啥,费油的!”
“嗯。”徐屠户吹熄蜡烛,盖上被子睡觉。徐氏哪里敢睡,一整夜心惊肉跳,又怕翻身惊动老伴儿,卯时起身,蹑手蹑脚下了床,拿了药又到金府处等。金府门前,已聚集一些百姓,窃窃私语。
一人道:“听说昨夜寅时,金府下人出来,将剩下人手里的药都收了。”
“哎呀,就知道昨夜不该走的。”另一人道。
“再等等吧,昨夜既收了,今日也该收的。”一人道。
又一人道:“我听说是干这行的太多了,金府虽财雄,到底要不了那么多药。”
再一人道:“就是,再说这瘟疫看着也要过去了。这药怕是要贱了。”
又有一人道:“哎呀,说得也是。这瘟疫便要过去,还上哪里找这容易赚的钱,哎呀,我得告诉我那侄儿,让他赶快多进些,抓紧财路啊。”说罢,小跑儿着走了。
虽是夏季,清晨到底风凉。徐氏打了个哆嗦,攥着手中仅有的几个铜板,看着热腾腾的豆汁儿摊,抿了抿嘴,还是忍住,心想:“便等换了金条,要吃红烧鱼,酱肘子……还要喝上一壶那女儿红。”舔了舔嘴唇。
日上三竿。
金山起身,侍女道:“楚姑娘在门外等着。”
“让她进来。”金山道。
楚淮阳进门,金山漱了漱口,道:“散出去几成了?”
楚淮阳道:“散出去七成了。各大家族也都打了招呼,没有收药。几个权贵家族子弟没有留意,不小心收了的,昨夜也都高价买回了。”
“嗯。”金山点了点头,道:“今日不用再买了。”
“药铺方面还放么?”楚淮阳道。
侍女两人持丝衫,金山双臂入袖,道:“放!”侍女系上衣带,金山续道:“继续放,放到无人再买为止。”
“放药的价钱呢?”楚淮阳道。
金山道:“每日涨个三钱,做做样子。”
“是。”楚淮阳方要离去,却见金海奔进屋里,立时起手挡住:“老爷卧房,少爷未经通传,不可轻入!”
金海吓得一哆嗦,连忙退后两步,胖肚颤了一颤。
“让他进来吧。”金山道,楚淮阳放行。
金山道:“我的儿,今日这么早来,给你爹爹我请安么?”
金海皱着一张脸,道:“爹爹,为何今日不收药了?门口都是百姓。”
金山道:“瘟疫都过去了,还要药做什么?!”整了整衣冠,方步迈出。
金海跟随其后,坐于花园亭中,侍女奉上香茗珍馔。
“可是百姓高价买入,用的可都是血汗钱,咱们不收了,百姓如何自处?”金海道。
金山指了指鹿茸糕,侍女立时取了银筷夹着,送入嘴中。金山饮了口茶,道:“我的儿,我问你,可是爹爹强迫让人买的?”
“不是。”金海道。
金山道:“那便是了。百姓买药是怕得病,愿意花多少钱来买命,咱们可管不着。”
金海皱眉道:“可是,门外的百姓都是等着卖了赚钱啊。”
金山道:“那便是做生意了。谁说做生意就一定能赚钱,又有谁说我金府就该照单全收?我的儿,人要是不贪心,就不会满盘皆输啊。”
金海想了一想,虽然觉得不妥,但无可辩驳,只得道:“爹爹,那咱们收一部分也好。”
金山冷笑一声,道:“好啊!我将它们全收了,只用五两银子,你说有人卖么?”
“呃……”金海一愣,金山续道:“物以稀为贵,多则贱,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我的儿,早安也问完了,你回去吧,明儿去吏部报道。”
“是。”金海虽不情愿,无奈自己说了不算,只好默默离去。
金海用完早膳,正欲去花园散步,忽地管家急报,言刑部有人前来,令府中人前去回话。
“哪位大人?”楚淮阳道。
管家苦着一张脸,道:“刑部总捕孙严芳孙大人。”
金山与楚淮阳对视一眼,道:“既然孙大人有请,老夫怎可不给面子。”
管家又道:“老爷,请的不是您。”
“那是谁?”楚淮阳急问。
“便是楚姑娘您。”管家道。
众人皆愕然,楚淮阳但要举步,金山伸手拦持,皱眉道:“什么事情?”
“便等属下前去方可明白。”楚淮阳离开。
金山神色有异,道:“立时请户部尚书富察来见,速办。”
“是。”管家领命而去。(待续)
点阅【天地清明引】系列文章。
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