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心动魄(2)
众人僵持之时,皆讶异连云飞何处去也。殊不料其人趁乱之际,早已凭借记忆,溜之大吉。行至山腰,忽见一处岔路口,举棋不定,遂从内衫之中取出一块锦布,打开观视,正欲向东走去,忽地眼前一闪,从树上落下一个人来,正是黑虎山周达。
周达被刀器削掉半只手,还未复原,举着馒头似的布包,道:“那布上画的黑圈圈,是何意思?”
连云飞将锦布收入怀中,道:“哪有什么黑圈圈,不过是我的汗巾。”说罢欲行,却被周达拦住:“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用妇人家的手绢儿,也不害臊。”连云飞面上一红,道:“关你甚事,快快让路。否则,让你知道祁连山寨的连二堂主,也不是好惹的。”
周达摇头晃脑,道:“连二堂主……嗯嗯,都说你们祁连山寨最讲义气,莲花峰白云坛的大旗不倒,祁连山寨义气不灭。可是现下,为何你一人鬼鬼祟祟至此?要知道,你们那大寨主、三堂主还在山上呢。”
连云飞虽心里有鬼,却未被他吓住,道:“你怎知我一人在此?”此话一出,那周达便不作声,环顾四周,茫茫山野,黑烟漫漫,人气全无,登时笑道:“哈哈,你莫诓骗我,我周达可也是吓大的。”
“是吗?那跟你一同下山的岳洋岳掌门,现下又在何处?”连云飞问道。
周达登时一愣,想来方才逃命之时,忽地火药炸裂,躲闪不及,情急之下,拍了岳洋一掌,想来那岳洋也是不堪一击,登时下落二尺。周达顺势在其背上一踩,跃上一株高松,俯瞰下去,岳洋肥胖身躯,便似乌龟一般,趴落在地。周达但要叫他起来,只听一声轰然,火焰自地而上,冲面而来,吓得其慌忙埋头,才免于此难。再定睛间,只见树梢之上挂着一块玉佩,想来竟是岳洋之物,登时心下大骇,一路提气,逢高树才落,方才平安至此。
连云飞见他不语,心想那岳洋八成是被炸死了,此人见死不救,也怕人说,遂道:“既然心照不宣,你不说,我也不说,咱们没见过面,后会无期。”说罢一拱手,绕过周达便行。那周达自小落草为寇,混得今日地步,全赖一身死皮赖脸的本事,遂缠着连云飞,道:“连二堂主,连大哥……让我看看。”
连云飞原是书生,屡试不第,无奈愤懑之下,想起自己学过几年剑术,便投奔白门柳帐下。眼见其人,嘻皮笑脸,与泼皮无异,心内厌恶,推开他道:“混账,你要下山,便自行离去,何苦缠我?”说罢,径自便走。
周达心内恼火,软的不行,便来硬抢,遂提步一跃,落至连云飞面前,道:“这个手绢儿,爷爷今天是要定了,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手里提溜着个流星锤,好似弹丸一般。
连云飞大怒,道:“还没人敢在连云飞面前耀武扬威。”话音未落,青光剑出手,持作斗势。
“也好,今日你我便比上一比,看谁的本事大。”周达道,遂抡起流星锤,向连云飞攻去。连云飞也不示弱,举起青光剑全力挡格。冷刃交锋之间,青光四溅,宛若流星。连云飞急退数步,心道:“想不到那流星锤在他手中如弹丸,运使起来却如此刚猛。”剑吟不断,连云飞只感手心痛麻。
“怎样?知道爷爷厉害。还不快快交出?”周达得意道。
连云飞怎肯放手,道:“看剑。”心想此人力重刚猛,却是笨重。念及至此,遂运起轻功,猿翻兔腾之间,扰得那周达眼花缭乱。只见那周达,愈是大怒,愈是眼花,便至后来,气喘吁吁,往地上一坐,道:“不耍了。”
见他倒坐在地,露着肥白肚皮,一幅猪样,连云飞取笑道:“呵,可认输否?”说时迟,那时快,那周达便似虎狼一般,朝着连云飞胸口一抓,翻身之间运起流星锤。眨眼之间,连云飞只感胸前裂痛,幸好身法灵捷,避开两支千钧之锤。怒火冲心之间,双脚在周达处猛力一绊。那周达重心失稳,武器偏又沉重,身子不由自主,随着流星锤向着路旁草丛栽去。
连云飞低头一看,胸前竟被抓出三道血痕。伸手一摸,锦帕已然不见。抬首追那周达,只听一声轰鸣,血肉横飞,臭气熏天。连云飞捂着口鼻,到那草丛之中翻搅一阵,只见锦布残片余火,急速踏灭,均已烧至黑焦。
“周达该死!”连云飞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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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城,郭怜心自盗取锦卷之后,日里忧思,夜不能寐,寝食不安。是日,正坐在院中发呆,忽地敲门之声大作:“开门,开门……”登时心内一紧,不知所措。徐嫂走上前去,放下门闩,便有一人抢入:正是连城。
连城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郭怜心面前:“地图呢?”
“什……什么?”郭怜心讶异。
连城道:“便是那日让你换取的锦卷。”
“在,在。”郭怜心语声颤抖道,“少尉,为何要……”
连城急色匆匆,道:“玉林不知为何,突然被纳兰庭芳叫至山上。现下莲花峰火药已经引爆,若无地图下山,少爷性命不保。”
“什么?!”郭怜心大惊,自语道:“原……原来,那图上的黑点,是……是火药。”
“那是纳兰庭芳为诛杀叛军所设之局,老爷亦想借此除掉纳兰庭芳,是以让你换掉地图。”连城满头大汗,急道:“休得磨蹭,速速取来。”
怜心一路小跑,行至卧房,取出枕下锦卷,打开来看,果真写着莲花峰三字。再看其上黑点密布……“如此,将军岂有生路?”心思至此,手心颤抖,锦卷落在地上,耳中但闻吵嚷之声:“待我亲自来取!”正是连城奔上楼来。
提脚踹开房门,只见锦卷静卧桌上,上步便拿。谁料忽地脑袋巨响,眨眼嗡嗡,回首来看:郭怜心手持木凳,一脸惊恐。突然之间,山岳崩塌一般,连城直挺挺倒下,一动不动。郭怜心双手捂口,眼中噙泪,正自大骇。只听一声“啊呀”,徐嫂奔上前来,摇将连城。郭怜心也不知哪里来的决心,闭目之间,竟然提手再挥,徐嫂闻声倒地。
再一睁眼,触目一片不可置信,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接连将两人击晕。怜心抄起桌上锦卷,奔至门口,眼见连城之马,二话不说,跨马疾驰而去。“想来那莲花峰上尽是火药,将军按假图指引,岂不……将军以孟光之礼待我,怜心……唉”,念及此处,扬鞭打马。
再一转念:“自己如此上山,倘若将军问起换图之事,该当如何交代?如此岂不陷父亲于不义之地。”想到这里,便又缓速。两难之间,陷入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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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纳兰庭芳与白门柳在莲花峰顶,僵持许久。白门柳以千金一诺,换纳兰手中地图。纳兰庭芳道:“指天约誓,我便信你。”白门柳遂道:“皇天在上,诸位明鉴,义军兄弟泉下有知,我白门柳今日放纳兰庭芳四人,暂不取其性命,全为众位侠士性命。有朝一日,定亲取四人性命,为我阵亡的义军兄弟,报仇雪恨。有违此誓,不得善终。”哀思切切,凛然浩荡,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发誓完毕,遂向纳兰庭芳道:“吾已指天约誓,交出地图!”
纳兰庭芳面沉如水,将锦卷掷其手中,道:“你们先走,我们跟在后面。”
白门柳打开锦卷一看,果然是莲花峰地图,其上墨迹斑驳之处,该当是火药地点,只需绕过即可。众人求生有望,白门柳大喜,拱手道:“多谢!”遂上前引路。
岂料,一步未踏出,忽听周遭火药密集爆炸,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白门柳道。
纳兰皱眉道:“想来此处本该有火药,却不知被何人打灭,现下重燃,莫不是方才……”
“方才你所扔之火药。”白门柳道,眼见纳兰点了点头,登时大骇:“如此岂不再次引爆?”
纳兰道:“你手中有地图,还不逃命?”
白门柳道:“那你怎办?”
“我便跟你身后。”纳兰皱眉道。
“也好。”白门柳遂按地图所指,向安全地方走去。
永延等三人围将上来。哈尔奇小声道:“王爷,现下怎办?”
纳兰道:“便让他们先走,我等见机行事。”话音未落,只见一株千年古树,约一丈来高,于烈火硝烟之间,颓然而倒。
“王爷,小心。”永延道。
“大家散开。”纳兰、白门柳异口同声。纳兰“哼”了一声,默默而去。白门柳捡起地上一块玉佩,观视之间,忽见江英双目含泪,眼神骇然,道:“这玉佩岳洋视为珍宝,为何会从树上掉下?”
白门柳心思及此,慨叹一声:“一路不见,原以为岳掌门已逃出升天,想不到竟……竟然……”心感性命易逝,不禁伤怀。
“此处不宜久留。”纳兰向众人道,见白门柳此状,忽地怒气陡升,道:“何必伤怀,再不离开,你也变作那人一样了。”话音未落,轰然之际,只见后方黑烟如云压顶,向着此地漂移而来。远处哀鸣、爆裂之声愈渐清晰。
众人不及思索,连忙撤退。
便在此时,黑烟之处,一人一马疾驰而来。虽是战火连天,声音却清晰可闻:“地图是假的……地图是假的……将军……永延将军……永延……”
听闻此语,白门柳心内诧异:“难道地图是假?”
“是怜心。”永延不可置信,揉眼再看,果然是郭怜心。但见其人一手拿着锦卷,一手抱着马缰,于飞烟流火之间,左闪右避,向着此处而来。
“永延在此。”永延大吼一声,众人皆闻。想来他年年月月,操练万军,早已练就一副雷霆嗓子。郭怜心定睛一看,心下大喜,眼泪夺目而出:“将军……还活着……”
“你……休……”永延话未说完,便教爆炸之声打断。
“什么……怜心听不到……”郭怜心大喊,扬着手中锦卷道:“地图,地图在……”话未说完,尽数淹没于硝烟轰鸣之中。
“休动……”永延话音未落,登时大骇,只见砂石横飞,空中扬起一张锦绣。
人——生死不知。
纳兰见状,立时跃起,捉住锦卷,方要落下,却感一丝牵引,回眼一望,竟是白门柳。“刺喇”——锦卷应声而裂,分作两截。
“啊——”永延大喝一声,飞奔上前,只见那匹马炸得只剩半个身子,顿时惊呼:“怜心——怜心——”环顾四周,四周环顾,只见一处枝桠丛下,压着团团锦簇。奔至其前,拨开乱枝杂草,果然见到一身染血素衣。永延心内大恸,慢慢将人扶起,只见怜心满身血污,见到永延,微微绽出笑颜。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在,我都在听,”永延紧紧抱着怜心,生怕一松手,人便会湮灭。
郭怜心薄唇轻启,一张一合,声若游丝:“我说……说……将……将军,你……活……着,便……便好……”语毕人消,双眼凝望之间,只见永延哭嚎,耳中却不闻一声。顺眼望去,但见硝烟之中,武林侠士、义军壮士,层层叠叠,叠叠层层,忽而心头闪现一念:“若此番事成,爹爹便与你相认……呵,幸而爹爹此计未成,不然造此大业,如何以身相还……怜心这次,总算做对一件事情。”抬眼望去,点点日光,斑驳若星,温暖如春。
诗云:
错生豪门难为卿,女儿情真莲子心,唯贞唯孝不负亲,泪洒黄土春草青。(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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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