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纷沓的脚步顺着楼梯跑下去,消防门开着,那足音发出巨大的回响,听得出人不少。耳边的那个声音依然在怒骂她,有人出手,一下一下地,用巴掌和拳头打她,都是壮年暴徒,使出的都是十足的力气,朱锦被打得睁不开眼睛,双眸闭紧,依然感觉视网膜上一片血光。她被一巴掌搧得跌到一边,有个站在一旁一直在捶电梯开关的暴徒,看也不看地补了一脚,踢在她的背上,一下子把她整个人踢得顺着走廊滑出去。她听见尾椎骨处发出很清晰的断裂声,大理石地板上都是她的血,滑也滑不出太远。她咬紧牙关紧闭嘴唇,吭也不吭一声。心里毫无任何感知,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对暴力的害怕,甚至,很快她就不再感觉到被殴打的疼痛。
走廊里起初有几扇门不知死活地打开了一条缝,想看个究竟,见一群壮汉在对一个女子拳打脚踢,都生怕惹祸上身,魂飞魄散地关上了门,还落下了防盗栓。而后,走廊里静得好像门背后没有任何活人。他们把她拖起来,铐上手铐,下电梯直到地库,扔上警车。她的头撞到车后面的一个铁把手上,天旋地转里只听到骂她的那个声音在接电话,得意样样地说了一句,“行了,电梯里那男的也抓到了。”
“太好了!今晚行动完成。”
“搞笑吧你?在几个城市搞电视插播,他走得脱吗?这回就等着死吧!”
朱锦的心往无底洞里一沉,意念一慌,人便失去了知觉。
她被关进了市公安局的看守所。人头拥挤的牢房里,她昏了两天两夜,人就在门后边躺着,从扔进来就没挪过窝,看上去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毫无动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医生,在牢房门口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着,人给打成这样子,拍不拍片子都能看出肯定是有骨头断了,脑震荡也有,就看是轻微还是剧烈,这人估计是废了。
牢房里和传说中一样,肮脏,卑贱,并且人来人往。常常有新人进来,好奇地踢踢她,问旁边的人,这人是怎么死在这里的。也有人脚下不留意,踩到她的长发上。两天后,她的意识和肉体在逐渐地、一点点恢复感知。第一念是回忆起被抓那晚的情形,施一桐他在哪儿呢?也许,他就在这个看守所里吧,至少,他还在这个城市里吧?她想像得到,那些暴徒一定会打他,此时,他正在受刑、受苦。而跟他承受的相比,她承受的这点根本不算什么,无足轻重。她从水泥地板上一点点爬起来,一点点坐直了。就这么一点动弹,头就时不时一阵头晕地转,令她五内翻腾,恶心想吐。她已经很久没进什么饮食了,四周都是天下最龌龊最肮脏的景象,足以令人一辈子不肯吃饭的。她身体里所有的感知系统都自动封闭了。只是努力挺直了脊椎,靠坐在墙角。
看见她能动弹了,办案人员就开始频繁提审她。她带着一身青紫的血痕和瘀伤,坐在审讯室里,她一直一言不发,问什么,都毫无回应。这回警察没打她,只是轮番拍着桌子,最折辱最让人失去尊严的那些辱骂女性的话,都对她重复骂了好几轮,声称让她在牢房里直接被整死,死了就地火化,让你老家的寡妇妈连收尸都收不成;要判她个十年八年,她家里搜出来的证据,足够她触电无数把牢底坐穿了。从他们的威胁里,她听明白,他们已经去抄过家了,两边的家都抄了,虽然她既不是主犯也不是从犯,但明显是脱不了干系的,就看她知道多少、吐出来多少。
她想到施一桐说过的,如果你心里没有了恐惧,恐惧和因为担心死亡带来的害怕心理,就从此远离了你,再也碰不到你。从前,这句话听起来很充满哲理,却觉得高深莫测,离人有点远过头了。而这一回,面对那群人兽不分的警察,看着他们四肢俱全地忙着说着毫无人伦的粗话做着伤天害理的下贱勾当,她心里灵光一闪,陡然就领悟了那句话的涵义。她轻蔑他们,怎么可能呢?——她想,我怎么也不可能会去听命于这么一群除了暴力再没任何含量的家伙。 这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第二次提审她的时候,不在不知昼夜四面封闭的审讯室里,而是一间正常的会客室,有沙发茶几,摆着绿色植物,朱锦被取下了手铐,被人带着走过走廊时,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痛得一下子流出眼泪。
会客室里,她见到了一位女同事兼上级,平时工作来往很多的。还有三四个看起来是头头脑脑的中老年男子。女同事照例花枝招展,香气盈盈,漂亮的脸上带着她招牌式的可亲笑容。一看见朱锦被警察带进来,起初愣了几秒,居然就红了眼眶,抿着嘴要哭了。朱锦明白,自己浑身是伤,头发打结,面目全非的样子吓到她了。这女同事平时最喜欢去摸她的长长油光水滑的一把黑头发,在办公室里走过时都会顺手摸一把。一起工作餐时,总是羡慕嫉妒恨地敲打她到底有什么保养秘诀,自私到守口如瓶非要带进棺材里去。又要介绍她去拍洗发水广告,叮嘱她一定要给头发买保险,总之,她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朱锦的头发,以及互相探讨头发保养心得,倒也是交情笃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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