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离开后的第三天晚上,邻居回来了,他站在门外,风尘仆仆,脚底下一只黑包,依然穿着走时的那身灰衣布裤,看着还不是多脏,只是深了好几个色号,可见旅途辛苦。他肤如黑炭,理着平头,人在雨打风吹阳光暴晒的路途中,跑成了一根竹子,又瘦又直,只有两只眼睛晶亮,咧开嘴向着朱锦嘿嘿笑,说,我来取家门钥匙来了。
朱锦一言不发地,取了那只牛皮纸袋交给他。眼看着他转身去开自家的门,进去了。她打开灶火,烧开水,打算煮一碗鲜虾馄饨给他。心头如潮起,太多的忧心,太多感叹,却只是眼前的灯火宁静,无从说起。她从前没有这么信命,而今却只感受到,在她所看不见的空间里,真的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人,包括她和罗衣,并且,这种力量并非是善意的。它是恶意的,又是细密的,无处不在,铁石心肠的,它不为你的苦难或者你的无辜而有丝毫改变。这种力量似乎在有步骤地,把一个人的处境和内心,一步一步推到最坏。回首她一路走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她把馄饨舀进碗里,放进一只托盘里,去敲门。邻居打开门,他刚刚洗漱一新,头发上滴着水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吃那碗馄饨。朱锦去厨房里,沏了两杯冬瓜冰茶,在他对面坐下。
邻居问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警察来过了,说是有人在这里发法轮功的资料。物业公司挺恶心的,为虎作伥,挺积极地配合它们,把业主和住户的资料估计都交给警方了。整个小区,所有走廊的摄像头全重新安装了一遍。”
“有这个工夫,集中这么多警力去打拐,天桥上那么多拐卖儿童都能回家了。”
“你不觉得它们是冲着你来的吗?你生活圈里有人知道你是个修炼人吗?”
“嗯,我们附近有一户人家,夫妻俩都是同修,他们被绑架了,他们家是个资料点,而且他们的手机里通讯录记录挺全,我估计会有波及。”
“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不能让它们找到你这间房子里来。”
“我明白。”他轻轻点点头,清秀的手指握着调羹,舀起馄饨往嘴里送。“这馄饨味道很清爽,是你们自己包的吧?”
“哦,你问罗衣呀?她走了,前天走的。”
他再次轻轻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调羹,默然不语。朱锦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盯牢他的脸,如果罗衣的梦是真的,那么,一定会有一种意念上的感应和牵连,千山万水地,联系着他和她。她期待会有一种佐证,能验证她心里强烈的直觉。
“她……”施一桐吃完饭,方才开口,嗫嚅起来,不知从何说起的苍茫,仿佛这话要逾越时光的沧海,从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一路跋涉而来,迢递时光,何其艰难。
“她开始看书了吗?”他这样问道。
朱锦悬在颈口的心,轻轻地,一点一点地,落回了原处,她鼻子发酸,脸也发酸,泪盈于睫,一生之中绝无仅有的这一回,她被呵护得太好太好,一点失望都没有,一点缺憾都没有,如此美满。她的心里荡漾着汪洋大海那么多的眼泪,有风也吹不灭的烈烈大火在冲天燃烧。
她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一瞬,她脑海里闪过罗衣的鄙夷的狂笑。她在施一桐的脸上也看到了罗衣的表情,嫌弃她的文不对题,无药可救的话不投机,鸡同鸭讲,被气得笑起来时的那一刻的表情。好吧,她心想,至少,我验证了他们彼此的感应是成立的。
“我知道她会看书的。”他柔声回答。
“那你梦见过她的梦吗?”
“是梦见了一个人的梦,还是在入定中看见了,或者其它的感应形式,这些都不再重要。没有缘分,人和人连一面之缘都不会有。没有这个缘,你也不会在我家隔壁做邻居。”
“那缘分在你理解是什么呢?”
“是责任。我有责任让你们明白真相,珍惜你们看见的,因为那才是你们的生命一直等待的。”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朱锦换个话题,“那你还会在这里继续住着吗?那些人会继续来这里查到,总是会找到你。”
“搬家卖房子也不是能一下子做完的。它们要找到我,也不限于现在,也不限于这一回。”
“那你这趟出去干什么了?你有别的安全可靠的地方去吗?你还继续回你的设计院去上班吗?你确认你的身份没有被掌握吗?”
施一桐默然以对,大概他也不能一一明确回答这些问题。@#(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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