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那扛车人听说司机还要受处分,顿时觉得于心不忍。不管怎么说总是为自己而受连累,于是先向少尉再向编剧反复地低头作揖:“都是我的错。您罚款也行,罚拘留、劳教(劳动教养)也行,可别让我这大兄弟受委屈。他吃公家饭不容易,我求您了!”说着连续鞠躬、敬礼,就差下跪了。
“您看……”编剧望着少尉的眼色,小心地等待他的决定。
“我?……”少尉一时拿不准主意:“我需要请示。”说着拿出一只手提电话。
“少尉!……”编剧垦求着:“我们下面还有预先安排好的任务,没有司机我们怎能赶路哇?”
她的话随着少尉面部表情的变化而逐渐减少,到了最后她竟放了心。因为那少尉怀着惊愕地神情从头到脚地上下打量着她!
昨天的扶平市之行显然有了效果。当时她通过女助手之口告诉了市委及市武装部的人,她就是影片《喋血太行》主人公原型杨老将军的亲侄女。杨老将军本人就是当年击杀阿部中将“黄土岭战役”的我方最高指挥员。
她心照不宣的不再打扰少尉,转身向着助手吩咐道:“到旅馆后给北京打个电话,向‘杨办’汇报一下这里发生的情况!”
“是!”助手打开笔记本。
“希望你老老实实接受处理,别再闹了……”编剧对司机一语双关的说:“要是当真耽误了工作,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她与助手迳直又回到船头长椅上。
地处元平镇一方的码头就要到了。
三个冤家被软禁在一起,老实了不大一会儿就耐不住寂寞。
“这船上连个厕所都没有,我憋了一泡尿。”司机说。
“忍住点,”扛车人安慰地:“靠了岸就好了,离码头不远就是个饭馆,后面有一个厕所。”
“你这人真不可交!”锁匠忽然对扛车人批判起来。
“怎么,又碍你什么事?”扛车人瞪着锁匠。
“你叫人上哪里解手不好?但拣那个臭地方!”锁匠振振有词地说。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厕所呀,不成让人尿到裤里?”扛车人当然也不输理。
“那地方臭得让人进不了门,再说……”锁匠说着又上下打量着司机。
“看什么,我身上有你什么好算计的?”司机没好气地对着锁匠。
“像您这块儿(指身高)上那个厕所?伸手就能够到房梁!”锁匠说。
“我是解手,又不是上吊,管他房梁高矮做什么?”司机说。
“我是说您这大个子别碰着头!”锁匠大声的说。
“你还长着什么好心眼﹖”司机讽刺。
锁匠摇着头:“不识好人心,是不是?”他又急了。
“又嚷什么?怕你惹的乱子还小,不过瘾?”看守的武警干预了,他不耐其烦地斥道。
锁匠向两位对手瞪瞪眼,不敢再出声了。
“属猪的,记吃不记打!”扛车人不肯放过一丝报复机会。
与上船的次序相反,下船时是乘客优先车辆在后。下船人一蜂窝拥下跳板向四方流去,也有喜欢看热闹的人迟迟不愿离开,大概觉得“戏”还没看够,不过瘾!
编剧几乎是最末一个下船,她吩咐司机道:“赶紧发动车,别再耽误时间!”
可司机仍处在“软禁”之中不敢擅动,他看看武警,而后者也不敢自专,只好把眼光转到少尉身上。可少尉却忙于命令上士开车,忽见面包车仍旧原地不动便厉声吼道:“这面包车司机呢?诚心挡道,是不是?”
司机忽地打了一个机灵,赶忙应声答道:“来了,来了!我马上开走!”
锁匠和扛车人一看“同犯”无罪开释,自然也不会再墨守成规,也不顾武警反应如何,跑去各自推上自行车一溜烟滑下跳板。
“你小子当心点,咱们走着瞧!”锁匠在码头口恶狠狠地对扛车人说,然后跳上车沿河岸向东急驰。
“你?……你能咬我!”扛车人听了这话不自主大声还嘴,他本打算向西的,说来也怪他竟也拼命向东追来。
面包车开下跳板就折道,沿河向西走了十几米才停住,害得两位女士追的气喘嘘嘘。她们登车之后又开了五十米再次停住。
“就是那个厕所!”司机指着车左方向说。
编剧和助手顺手望去,大约也是五十米以外,一片麦田的尽头接近码头公路的地方,一处上白下黄的矮墙。
“六子的钥匙真能管用?”编剧耽心地说。
司机回答:“放心,当年萧义雄越狱,到二道坝找六子打开的就是这种南韩铐子。事后铐子被六子留下,足足琢磨一个多星期终于找到了奥妙。百发百中,不会有问题。”
“可是那位史大叔年纪大了,能不能爬过厕所那堵墙?”助手紧张地问。
“我看他身手还灵活,一道短墙难不住他。”司机宽慰地说。,
“要是错过机会,……不成功,还有别的办法吗?”助手仍不放心。
“别着急!等等看,事在人为嘛……”司机其实也有一定程度的耽心。
…………
史传猷缓慢地走下跳板,但在临上囚车前却站住了:“我要上厕所!”他转对武警说。
武警向少尉转述他的要求。
“忍忍吧!这里人太多。”少尉说道。
“在临押解之前你们徐队长和我有一项谅解……”史传猷不急不燥地说。
“什么亮……谅解?”少尉一时不明白。
“你们徐队长亲口答应我,只要我沿途在群众中不说出我是谁,你们不会为难我。”
“现在也没为难你呀!”少尉反驳:“让你忍一会是因为刚下船,解手的人太多,不方便!”
“不行!……我年纪老了,大小便都很难自禁,不让我上厕所岂不是故意为难?如果你们不按规矩办事,我也就不必履行什么承诺了。”他眼望着四周围观的群众。
在这人群熙攘的地方,史传猷一旦说出自己的名字,使眼下的人都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几乎已被神化的史传猷,那将带来什么后果?少尉不知道也不敢想。他衡量再三,知道拗不过这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人,只好答复他的要求:
“去那个厕所里看看,闲人都赶开!”他命令两位武警。
农村地区的所谓厕所不过是积聚尿肥、粪肥的地点而已。除了仅能避私之外谈不上任何设备。这座厕所砖基土墙,有一个尿池,为挡雨或遮阳在蹲坑上方盖了半个遮檐。木梁草桔,仅为了观瞻起见厕外墙壁涂了一层白粉。
二位武警忍着谩骂和讽刺把正在上厕所的人赶出来。
“什么事,”人们不满地议论:“连上茅房也不安生!”
这还算是好听的,有人索性质问:“法律哪一条规定,上厕所得受管制?”
有人问:“多大的官儿呀?上厕所老百姓还得回避。”
另一人斥道:“呸!你连点脑子也没有,大官还上这种毛房?早有太监提着恭桶候着!”
“什么叫恭桶?”
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史传猷被让了进来。二位武警在赶走众人之后大概也受不了那钻鼻的臭味,关上木门,“二鬼把门”般的守在门外。
过了五六分钟,不但少尉远远的高喊:“催他快点!”就连排队等着上厕所的人也急了。一位武警向内吼道:“你快点行不行?”
没人应声。
也是武警自恃有瓮中捉鳖之能,他竟耐住性子再等了两分钟:“我说,一零九(犯人不得呼名,一律以代号称呼)!你有完没完?”说着就推门,却仅推了个半开。两道铁链将门闩住,急切之下连打带踹、用枪托硬敲。门碎了,可犯人也没了踪影。
武警急忙闪出门外想要向上级报告,却一时被厕外急于如厕的人群挡住。无奈,难以排解之际,索性拉开枪栓,子弹上膛,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弹压的结果一切当然归于平静,连上厕所的人一时也顾不了许多,等待少尉来检视现场。
少尉先观察了手铐、脚镣,它们不愧为当代刑具最大出口国⎯⎯南韩的产品,丝毫不损。只不知如何竟被打开。再观察厕墙周围,并无凿穴、穿洞的痕迹。最后抬头看看遮檐似乎受到启发。他登上尿池,双手把住遮檐的横梁纵身探出檐顶。远远望去,那辆奶黄色面包车正在疾驰。
“追!”他气急败坏地说。
面包车在前面跑,吉普车在后面追。面包车跑的越快,吉普车内的武警也就越疑心。到得一个岔路口终于把面包车逼停、拦住。少尉持着手枪揪着司机的衣领把他拖出驾驶座,枪口直抵他的下颏:“给老子玩这套花活?你还嫩了点!”
可是当三位战士打开后车门,却忍不住“呀”地一声……
车内除了编剧和她的助手之外再就是一堆摄影器材。
杨编剧大怒:“你们是武警还是强盗!”
少尉呆在车下,没有辩解,更顾不得道歉。忽然他如梦初醒,不自主地嚷道:“自行车!是自行车!没错……一定是自行车!追!……再追!……”
可是自行车走的是哪条路,去了哪里?
“纪实小说”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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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