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与小确幸
趁着复活节四天假期,二话不说买了机票从澳门飞往台北。难得四月的周末如此晴朗清凉,独个儿跑去号称“台北后花园”的猫空逛逛。
游人不多,像我这样孤零零闲逛的人更少,但我不寂寞。无论在捷运、缆车厢,还是坐下来品茗用餐,身边都是熟悉的粤语。
是啊,打开脸书,许多港澳朋友都不约而同跑到台湾来了,他们最爱拍照上传的除了台湾的炸鸡排、牛肉面,就是写在柏油路上那个巨大的“慢”字。
台湾这几年俨如港澳人的后花园。“台湾游”的热潮从未如此高涨,二○○三年港澳旅客访台人次更首度破百万,占总旅客人数的七分之一,是陆客人数的一半。
买廉价机票飞到台湾度周末,嚷着要移民台湾的港澳青年越来越多,他们朝思暮想台式美食和文艺小清新,希望赚够了钱到花莲开民宿在台北开咖啡店,寻找所谓的自由与安慰。所以当台湾要将港澳人士的移民门槛提高至一千万元新台币时,不少人纷纷盘算着要赶尾班车, 但美妙梦境却不禁被台湾的低薪现实戳破。
除了休闲享乐意义上的度假胜地,台湾也曾经是中国文学乃至中华文化的后花园。上世纪八○ 年代末,作家董桥就提出过“台北后花园论”。他曾在〈给后花园点灯〉一文断言:“台北是中国文学的后花园。”
他心中的“后花园”不是猫空式的都巿人周末休闲,不是拉斯维加斯式的娱乐消遣,他的“台北后花园”栽种的都是文化乡愁的花卉树苗——
“……经济、科技的大堂固然是中国人必须努力建造的圣殿,可是,在这座大堂的后面,还应该经营出一处后花园:让台静农先生抽烟、喝酒、写字、著述、聊天的后花园。”
八、九○年代的澳门也曾经是港、台旅客的后花园,一个充满霓虹灯的荒废游乐园。偶尔到充满欧洲风的小岛玩耍一下是美好的,但日复一日活在这样一个“后花园”的日子无聊难过。
一九九七年前后,是港、澳人移居台湾的高峰,大量港、澳侨生负笈台湾,离乡背井到富裕的台湾讨生活,我的兄长、姨丈也在台北念书、工作了好几年。那时候大家都抱怨台湾物价昂贵,连买一包零食、一杯珍珠奶茶也要思前想后仔细计量,现在倒是惊讶于一个台湾烧饼的价格和十年前相差无几。
从猫空山区回到台北盆地,约了几个台湾朋友吃饭,我问他们到处都是吱吱喳喳如鸟鸣的粤语,游客穿梭你们的巷弄如鱼得水,对东区或温州街的小店如数家珍,会否觉得平静的生活被打扰? 说穿了,港、澳地区旅游承载力问题近年讨论得沸沸扬扬,许多港澳人去台湾的一大目的,就是为了避开假日大陆自由行旅客的人潮。
观光产业从来都是双刃剑,一方面挑动着与旅游承载力相关的排外情绪,同时输出本土文化赚着世界的钱。旅客来这个“后花园”,为的不一定是董桥式的文化之旅,然而吃、喝、拉、撒之余,他们已把这里的捷运让座文化看在眼底,把计程车司机关注时政的热情记在心里,那是台湾这个“后花园”作为兰芷之室的一大功德。
然而没有一个地方甘心永远裹足不前,永远成为别人风光背后的静默花园,没有活水活泉,关起门过日子,渐渐失去作为国际都会应有的视野、自信和气度。个人可以选择活得“微小而确实”,但如果一国一地只顾终日沉醉在“小确幸”的日子,再美好的后花园,也只会渐成让本地人纷纷出走的鲍鱼之肆了。◇
——节录自《喧闹的岛屿:台港澳三地文化随笔》/ 联经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