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前文】
“我说的是那个年轻人,他们都叫他斐德烈克少爷。你应该知道吧!那就是她哥哥,他来过米尔顿。”
“来过这里!”
“那当然。海尔太太过世的时候他来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件事,我和玛莉早就知道了,因为当时玛莉就在他们家里帮忙。当然,我们两个口风都很紧的。”
“这么说,那个人是她哥哥?他来过米尔顿?”
“那当然。我还以为你知道,要不然我是不会说的。你应该知道她有个哥哥吧?”
“知道。他的事我全都知道。这么说来,海尔太太过世的时候他来过?”
“不行!我不能再说了!说不定我已经害他们惹上麻烦了。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罪名洗清了没有。”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我不清楚。海尔小姐是我的房东,现在我只能透过她的律师听到她的消息。”
说完他就走了,准备去做他原本要做的事。
结果,希金斯什么也没打听到。
“原来那是她哥哥。”桑顿先生自言自语说:“真是太好了。也许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不过,能知道这件事,至少是一种安慰,我也可以安心了。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孩,但我还是很渴望能得到确认。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无数的厄运缠绕着他,交织成一片黯淡无光的黑网,而这件事就像唯一的一线光芒穿透了那无边的黑暗。只可惜,他的命运似乎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黯淡。他的代理人和一家经营美国贸易的公司有密切的合作关系,现在,那家公司倒闭了。目前的局势,只要有一家公司倒闭就会引起骨牌效应,导致很多公司跟着倒闭,那家公司也是其中之一。桑顿先生负债累累,他要怎么办?他撑得住吗?
…………
寇德斯特先生非常聪明,是国会的明日之星,声势越来越高。他眼光敏锐,很懂得看人。晚餐的时候,桑顿先生说的一些话令他非常赞赏,于是他就向伊迪丝打听那位先生是谁。伊迪丝一说出桑顿的名字,他立刻轻轻惊呼了一声:“原来就是他!”
伊迪丝非常惊讶,她没想到一个国会议员竟然知道米尔顿的桑顿这个名号。晚宴气氛非常愉快,亨利兴致很高,把他那种冷嘲热讽的机智幽默发挥到极限。
寇德斯特先生和桑顿先生聊到一个两人都有兴趣的问题,可惜吃饭的时候只能简单聊几句,所以他们决定吃完饭再私下好好讨论。
玛格丽特戴着红花,整个人看起来好亮丽。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往后靠着椅背,很少说话,不过伊迪丝倒也不以为意,因为大家聊得很热络,她说不说话好像没什么差别。玛格丽特一直看着桑顿先生的脸。
他一直没有转头看她,所以她可以偷偷观察他。尽管吃饭的时间不长,但她已经注意到他变了很多。唯有在听到亨利冷不防冒出一句笑话的时候,他脸上才会闪现昔日的欢乐神情,眼中才会露出昔日的愉悦光采,嘴角才会扬起昔日的灿烂微笑。
有一次,他本能的转过来看她一眼,似乎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也觉得亨利笑话很有趣。然而,当他发现她也在看他,他表情立刻又变得像先前一样的凝重不安。后来,整个晚上,他一直避免再转头看向她那边。
晚餐后,女士们先上楼到客厅。今晚的客人只有两位是女士,萧夫人和伊迪丝一直陪她们说话,玛格丽特则是在一旁懒洋洋的做她的针线。没多久,男士们也上来了,寇德斯特先生和桑顿先生聊得很热络。亨利走到玛格丽特旁边悄悄对她说:
“我觉得伊迪丝应该感谢我,因为我带来的客人让她的宴会变得更热闹有趣。你绝对无法想像,这个向你租厂房的人是多么明理,多么讨人喜欢。寇德斯特先生想了解的事,他全都说明得清清楚楚。我实在想不通,他的工厂怎么可能会经营不善。”
“如果你也有他那样的能力,那样的机运,你也会有成就的。”玛格丽特说。
他不太喜欢她说话的口气,不过,她说出来的正好就是他自己心里的感觉。他没有再说话。这时候,他们听到寇德斯特先生和桑顿先生在壁炉旁边说话。
“我曾经去米尔顿那一带待过几天,当时,我常常会听人提到你的名字,提到你做的一些事。说真的,他们都很关切那些事,或者应该说,他们都很好奇那些事未来会有什么成果。”
接下来的几句他们没听清楚,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桑顿先生在说话。
“我并不是那种大家都会喜欢的人,所以,如果有人说我好话,那应该是他们误会了。我推动的新计划,一开始进展都很慢,而且,别人很难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很渴望能够了解某些人,很愿意真诚的面对他们,只可惜,就连他们也很难明白我做的事。不过,尽管有这么多障碍,我还是相信我从前做的是对的。一开始我先和某个人建立了友谊,后来就认识了更多人,和他们越来越熟悉。而且,这样的关系对双方都很有帮助,我们都从对方身上学到某些东西,不管是刻意去学的,还是无意间学到的。”
“你为什么说‘从前’呢?我相信你现在还是在做同样的事吧。”
“我得赶快去阻止寇德斯特先生继续说下去。”亨利口气有点紧张。他走过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虽然问得有点突兀,但还不算太离题。他用这种方式巧妙转移了话题,免得桑顿先生被逼得承认自己事业失败,那会很尴尬。没想到,他提出的问题才刚讨论完,桑顿先生竟然又重提先前的话题,主动回答寇德斯特先生原先的问题。
“我的事业没有经营好,必须收掉工厂,现在我已经不是老板了。目前我正在米尔顿寻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碰上哪个老板愿意让我继续做这样的事。不过,我做这件事,绝对不是在冒然套用什么前卫的理论。我只是希望能够有机会和工人建立起一种关系,双方可以沟通交流,不再局限于‘买卖交易’。只可惜,这样的计划可能会像阿基米德在寻找的那个点。阿基米德曾经说过,只要找到那个点,他就可以用杠杆原理把地球抬起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米尔顿的工厂老板根本不重视这些,每次跟他们提到我想进行的一两个实验,他们都很不以为然。”
“我注意到你刚刚说你是在做‘实验’。”
寇德斯特先生的口气流露出更多敬意。
“因为我认为那只是实验。我并不知道这些计划会产生什么结果,不过,我认为应该要试试看,因为我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任何一种制度,无论设计得有多周延,结构有多完善,除非制度本身的运作能够让不同阶级的人有机会接触,否则的话,这些不同的阶级是不可能真正结合在一起。这种阶级之间的沟通交流,就是制度存亡的关键。工人很难理解他们的老板花了多少心血思考各种对工人有利的规划。
一个完善的规划就像一部机器,足以应付各种紧急状况。然而,工人面对这样的规划,就像面对机器一样,他们会操作机器,可是却不明白要制造出一部完美的机器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去构思设计,而同样的,他们也不会明白这些规划是怎么产生的。所以,我才会想到这个计划,而这个计划如果能够实际去执行,老板和工人就会领悟到这样的沟通交流是不可或缺的。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沟通可能不会太顺利,不过,每次一碰到障碍,就会引起更多工人的关注,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会希望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因为这个计划是大家合力促成的。
然而,就算老板和工人真正能够沟通了,如果双方不再以追求共同利益为出发点,那么,沟通就会失去作用,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有了共同利益,大家才有办法透过另一种角度认识对方,然后才会真正了解了解对方的为人,甚至了解对方的性情和表达方式。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更了解对方,而且,我可以大胆的说,我们甚至会更喜欢对方。”
“所以,你认为你的计划成功之后,工人就不会再罢工了吗? ”
“这是不可能的。我最多只敢希望这些计划能够让罢工不再像从前那样引发彼此的仇恨。有些人比较乐观,他们可能会认为不同阶级之间的真诚沟通可以彻底杜绝罢工,只可惜我没那么乐观。”
这时候,桑顿先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站起来走到玛格丽特旁边告诉她一件事。他似乎认定玛格丽特一定听到了他和寇德斯特先生的谈话,因为这件事和他刚刚说的话有关,而且乍听之下没头没尾。
“海尔小姐,有几个工人拿了一份联名签署的声明书给我,我猜应该是希金斯的杰作。声明书上说,如果哪天我又有机会当老板,想找工人,他们很希望能为我工作。你觉得呢?这样是不是很好?”
“是的,这样确实很好。我很高兴知道这件事。”
玛格丽特抬头看着他的脸,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她,她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很快又低下头。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后来,他叹了口气说: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开了,后来也没再跟她说话,只有在临走前向她说了声“再见”。
亨利要告辞的时候,玛格丽特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对他说:
“明天可以跟你谈谈吗?我需要你帮我做⋯⋯做一件事。”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间谈都可以,我随时过来。最让我开心的事,就是有机会为你效劳。十一点可以吗?好,就这样。”
他兴奋得眼睛发亮。她真的越来越依赖他了!看起来,他很快就可以摸清她的心意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先确定她的心意才会再向她求婚。◇(节录完)
*【作者简介】
伊莉莎白‧盖斯凯尔(Elizabeth Gaskell)
本名伊莉莎白‧史蒂文生,1810年生于英国伦敦。年少时,由于父母相继过世,她辗转寄住亲戚群中,其中有一位是改革教派的威廉牧师,他那入世而充满人道关怀的思想深深影响了伊莉莎白的一生,引导中产阶级出身的她走入贫困艰苦的劳工阶层世界。1832年,她嫁给了同为改革教派的盖斯凯尔牧师。1855年,她出版了足以和《傲慢与偏见》千古辉映的《北与南》。
——节录自《北与南》/ 鹦鹉螺文化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杨真